一百一十三、棍棒底下……
追忆那流逝的青涩年华
第一编
蒙昧碎影
总第四部、父亲的教诲和我家老五的出生
一百一十三、棍棒底下出孝子
每一天的生活都平淡如水。
我日日夜夜陪伴大病痊愈、恢复精神的母亲，这一晃时间就快到2011年底了。
我明白，母亲的确已是风烛残年，就是分分秒秒罹守母亲又能守多久？！
晚饭后母亲要看电视，去打开，然后遥控器对着电视摁个没完，但屏幕就是没动静！
我一看，赶忙两手控制母亲手腕，将遥控器对准原来在电视机上方，最近移到电视机右侧的机顶盒的感应孔方向，一下子，母亲就找到了要看的节目——87版的《红楼梦》，正好播放“宝玉遭父亲暴打”……
啊，棍棒底下出孝子。
隐隐地，有几次，父亲要打我，母亲护着我，抱着我逃到里间屋，父亲追进来，母亲又抱着我逃到外间屋……
再就是，记不清什么事情，母亲生我的气，不是打我——母亲说儿子打不动——而是掐我大腿……
（刚转业、在汽车公司任经理的父亲与组织介绍成婚的母亲）
是的，父亲吹胡子瞪眼、高举大巴掌，常常叫我害怕。
但长大以后回想，父亲其实是在瞎咋呼！
不过就像一把达莫克里斯之剑悬在头顶，哪个小孩儿的童年少年心里不惧怕挨父母的揍？
同样，还有，在更早先，哪个小孩儿不害怕教书先生的戒尺？！
——细细回想，父亲从来没有实实在在打过我一下，不像院里邻居家的叔叔阿姨，痛打自家的孩子如同我姥姥家四维村里小溪边用木春捶打洗衣服的村妇，和大街上用皮鞭下死力抽牲口的车把式；绝不手软！
好，我童年、少年最重要的玩伴儿明元——曾经赐予、激发了我本性中最重要的朴野、狂放、妄为……完备了我的人性——眼下，再继续成为我这篇拙文的“菜”罢。
在本章后面的部分，我还要再涉及一下那时院里大明哥哥的弟弟二明。
我就亲眼所见明元的爸爸刘长福叔叔暴揍明元。
面对自己仅仅10-11岁的儿子，在公安局做侦察员的刘叔叔，拳脚齐上，迅捷如闪电，一展虎爸雄威！
不过我注意到，明元却总像电影《烈火中永生》中的江姐许云峰，怒目而视，绝不求饶，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由于下午急着要上班，刘叔叔见儿子就是不服软、让自己下不来台，干脆老鹰抓小鸡一般，使出职业技能，将儿子反剪双手，用钓鱼用的细尼龙线捆绑结实，使儿子蹲在外间屋地中央……还不解气，再顺势抄起一把老式木质靠背椅，一下子就扣压在儿子身上——椅子四个腿儿腿、构成的空间，正好容下那时明元弱小的身体，再加另一条粗麻绳，就将明元和椅子缠绕几大圈儿；捆在了一起……临出门，刘叔叔依旧不解气，飞起一脚，哐啷踹翻椅子，于是下面的儿子，就连同椅子躺在了地上，反剪着双手，蜷曲着身体，动惮不得！
就像是直播一段暴力视频，明元家外间屋通院子里的田字格窗户上，我是费了好大劲儿才得到窗台一角位置，下巴死死抵在窗台砖上，与几个其他小伙伴拥挤着，目睹了明元挨揍全过程。
当刘叔叔忙乎完，金鱼眼血红，瞪视我们时，我们吓得一哄而散……
刘叔叔后来虎着一双金鱼眼，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骂骂咧咧出屋门，锁上门，上班去了……
在刘叔叔上班走后整整一下午，明元家窗台玻璃上就一直聚满院里抱孩子的阿姨，还有我们这些孩子！
我那时亲眼所见明元挨他爸爸的打，惊心动魄，真是吓得几乎尿湿裤子！
那一次，由于关心明元的人多，在他家窗户下砖垒的煤池池，也被踩塌，煤粉烧土，溢到了砖垛子外面……
公共水管周围几个抱孩子的阿姨议论纷纷，指责刘长福打自己的孩子“真是太过分了！”
不过，当议论到明元，大人们又纷纷摇头，“这孩子也忒可恶，竟然扒街上女孩儿的裙子，该打该打！”
我从小认为，大人打自己的小孩儿是野蛮行为，显得大人无知又无能。
就像“万恶的旧社会”的“三座大山”压在中国人民头上，中国小孩儿头上曾经压着的大山，其中一座，就是大人可以随便打小孩儿，却从来不受法律惩处！
许多年以后，明元长大成人，据传为了完成他的“第二次婚姻”而争房产，竟然把老迈气衰的父亲刘长福，赶到大街上过了一夜！
就因为这，街道居委会主任带人可没有少上他家调解！
好，下面再提一提二明：
除了刘长福叔叔，我的印象，院里还有一个爱打孩子的父亲，就是大明、二明的爸爸，55班班主任文老师的丈夫，山东人刘欣茂叔叔。
我亲眼见已经长到18岁的大明，还有大明的妹妹建华（我小学同班同学）和爱华，再就是小大明八岁的二明，都挨过刘叔叔的打。
这彪悍的刘叔叔——据说是山西省监狱监狱长（不知他打不打犯人）——毫不留情面当院儿劈头盖脑打自己已经长大的儿女，一点不顾及大儿大女的感受——爱华哭着（那时已经15-16岁），从她家院子深处，一直被追打，跑出大门，跑到坝陵南街上……
不过，刘叔叔最后也遭了报应，据传有一次他抄起菜刀……要砍自己的二儿子二明，结果反被夺下菜刀，自己正额头上挨了二明一刀，给自己凭添了一只“马王爷的第三只眼”！
那天挨了一刀的刘欣茂叔叔，红脸关公一般，让妻子文老师，扶着胳膊、匆匆出院门赶往附近中医研究所……
院里阿姨说，二明曾经是我们大杂院的“混世魔王”！（混世魔王图）
那一天，我大弟弟蹲在院门口不知谁家刚卸下的沙子堆跟前，正专心玩耍。
我则在屋门口，照看三岁的二妹妹拉便便。
我眼睁睁看见二明走过去，平白无故、掬起一捧沙子，从大弟弟身背后突然袭击、直灌入了大弟弟的后脖颈……我立刻火冒三丈、愈拔腿奔出院门……但正好二妹妹拉完便便嚷嚷要我给擦屁屁，同时愈站起身……我忙收住脚步、用手上一直捏的一张废报纸匆匆给二妹妹擦……
——多少年来，我一直钦佩那时大弟弟的“审时度势”。
他先是感觉有什么东西不断落入后脖颈，猛抬头见是院里的二明，同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弟弟非常大气，随后不动声色呆着一直到二明把手上一捧沙子，一粒不剩——圆满完成了他的恶作剧——最后嬉皮笑脸逃掉……
我奔到大弟弟身边，大弟弟已经站起身，抖一抖脖子，四平八稳迈步，离开了那一堆沙子——我非常气愤，将此事记在了心上。
傍晚，文老师下班回家进院门，我迎上去告二明的状——“你家二明……”
自然，文老师还是老一套，照旧冲我瞪眼睛，还是那一句：
“你们……你们……成天告我家二明的状……能不能不要和我家二明玩耍？！”
许多年以后回想，其实，我非常喜欢文老师的性格。
那种坚强、干练、爽快，正是一个女人的立世之本！
跟文老师相比，我父母的性格就那么窝囊和懦弱。
是的，善良跟窝囊懦弱是同义词。
我十分钦佩文老师，养育大四个孩子，且她家二明那么淘气，没有坚强意志是活不下去的！
刘叔叔前些年去世，《太原日报》登出讣告，原来刘叔叔还是一个“离休老干部”。
文老师，迄今（2016年）已经是耄耋老人，但腰不弯、眼不花，说话底气照样那么足，每天一个人住在坝陵路老屋，自己过，背着书包，满世界转悠。
据传眼下孩子们都十分孝顺她！
我小学同学聚会，和文老师大女儿建华见面——我们又是同一个院儿的——手拉手真是亲热得不得了！
我叮嘱建华，“你妈现在那么大年纪，可不敢再让她一个人上大街乱跑了！”
再说二明，大人们对他的事情传得神乎其神！
二明的嗜好是偷铃盖儿，积攒了他家床底下半箩筐！
一天夜里，一个班12名解放军战士，在军人俱乐部看过电影，唱着歌儿走在坝陵南街上。二明骑自行车，由东向西大下坡，竟然胆大妄为从身后偷袭解放军，连续抢到手三顶军帽！
可惜，二明得手军帽，却没有逃掉，反被解放军战士擒获。
结果二明被解放军战士拖弄回省军区军营，头朝下倒吊起来打——也不知有无此事？
许多年以后，按惯例清明节、七月十五盂兰盆节、十月初一送寒衣……我去双塔寺革命烈士陵园为父亲上坟，有几次就正好遇上大明、二明、建华、爱华兄弟姊妹四人也来为他们父亲刘叔叔（和我父亲一样，享受着“离休老干部”待遇，安息于“双塔寺烈士陵园”）上坟。
我第一次再见到二明，他已经完全成熟，长大成人，朝气勃勃，模样和气度，忽然不禁叫我特别喜欢他！
二明尽管40多岁刑满出狱，却完全没有耽误自己结婚成家生孩子。
二明的媳妇，有老院儿邻们的口碑，是一名人见人爱、气质贤淑的中学教师！
老院邻们背地里、都夸二明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那一次二明见到我，眼睛像钻石一般明亮，热情异常，嘴里喊着“建东哥”，手劲儿很大、热烈跟我握手！
近看二明的脸蛋儿，白白的，细皮嫩肉跟18岁小伙儿没两样儿！
二明跟我握手，我忽然体味到那么一股子骨肉兄弟姊妹之间的亲热劲儿！
我眼下码字儿，脑子里立刻又浮现几天前去坝陵路老屋，替最后在老屋成家结婚的小弟弟（成年累月在浙江……太原的老屋只好出租，租金可供上大学的女儿权当学费）收租金的情形，正好又见到了已经85岁的文老师，依旧是一个人过，像小学生，斜挎背包，挺着胸脯，硬朗朗站在马路边，显然，她又在盘算这一天要去什么地方玩耍哩！
棍棒底下出孝子，拳拳父母一片情。这是本章主旨。
【附：《红楼梦》，欣赏大师的文文——那贾政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蒙侧批：为天下父母一哭。】一叠声“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众小厮们只得齐声答应，有几个来找宝玉。
那宝玉听见贾政吩咐他“不许动”，早知多凶少吉，那里承望贾环又添了许多的话。正在厅上干转，怎得个人来往里头去捎信，偏生没个人，连焙茗也不知在那里。正盼望时，只见一个老姆姆出来。宝玉如得了珍宝，便赶上来拉他，说道：“快进去告诉：老爷要打我呢！快去，快去！要紧，要紧！”宝玉一则急了，说话不明白；二则老婆子偏生又聋，竟不曾听见是什么话，把“要紧”二字只听作“跳井”二字，便笑道：“跳井让他跳去，二爷怕什么？”宝玉见是个聋子，便着急道：“你出去叫我的小厮来罢。”那婆子道：“有什么不了的事？老早的完了。太太又赏了衣服，又赏了银子，怎么不了事的！”【蒙侧批：写老婆子处，说“无要紧的”，真如见其人，如闻其聋。】
宝玉急的跺脚，正没抓寻处，只见贾政的小厮走来，逼着他出去了。贾政一见，眼都红紫了，也不暇问他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等语，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贾政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众门客见打的不祥了，忙上前夺劝。贾政那里肯听，说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明日酿到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
众人听这话不好听，知道气急了，忙又退出，只得觅人进去给信。王夫人不敢先回贾母，只得忙穿衣出来，也不顾有人没人，忙忙赶往书房中来，【蒙侧批：为天下慈母一哭。】慌的众门客小厮等避之不及。王夫人一进房来，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宝玉的两个小厮忙松了手走开，宝玉早已动弹不得了。贾政还欲打时，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贾政道：“罢了，罢了！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罢！”王夫人哭道：“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自重。况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蒙侧批：父母之心，昊天罔极。贾政王夫人异地则皆然。】”贾政冷笑道：“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经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绳索来勒死。王夫人连忙抱住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今日越发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蒙侧批：使人读之声哽咽而泪如雨下。】【蒙双行夹批：未丧母者来细玩，即丧母者来痛哭。】”说毕，爬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贾政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吓！”因哭出“苦命儿”来，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此时里面的人闻得王夫人出来，那李宫裁王熙凤与迎春姊妹早已出来了。王夫人哭着贾珠的名字，【蒙侧批：慈母如画。】别人还可，惟有宫裁禁不住也放声哭了。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
正没开交处，忽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一句话未了，只听窗外颤巍巍的声气说道：【蒙侧批：老人家神影活现。】“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贾政见他母亲来了，又急又痛，连忙迎接出来，只见贾母扶着丫头，喘吁吁的走来。贾政上前躬身陪笑道：“大暑热天，母亲有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贾母听说，便止住步喘息一回，【蒙侧批：大家规模，一丝不乱。】厉声说道：“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教我和谁说去！”贾政听这话不象，忙跪下含泪说道：“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贾母听说，便啐了一口，说道：“我说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蒙侧批：如此碍犯文字，随景生情，毫无牵滞。】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说着，不觉就滚下泪来。贾政又陪笑道：“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作儿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贾母便冷笑道：“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赶早儿离了你，大家干净！”说着便令人去看轿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家下人只得干答应着。贾母又叫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贾政听说，忙叩头哭道：“母亲如此说，贾政无立足之地。”贾母冷笑道：“你分明使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说起你来！只是我们回去了，你心里干净，看有谁来许你打。”一面说，一面只令快打点行李车轿回去。贾政苦苦叩求认罪。
贾母一面说话，一面又记挂宝玉，忙进来看时，只见今日这顿打不比往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也抱着哭个不了。王夫人与凤姐等解劝了一会，方渐渐的止住。早有丫鬟媳妇等上来，要搀宝玉，凤姐便骂道：【蒙侧批：能事者自不凡。】“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的这么个样儿，还要搀着走！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呢。”众人听说连忙进去，果然抬出春凳来，将宝玉抬放凳上，随着贾母王夫人等进去，送至贾母房中。
彼时贾政见贾母气未全消，不敢自 ，也跟了进去。看看宝玉，果然打重了。再看看王夫人，“儿”一声，“肉”一声，“你替珠儿早死了，留着珠儿，免你父亲生气，我也不白操这半世的心了。这会子你倘或有个好歹，丢下我，叫我靠那一个！”数落一场，又哭“不争气的儿”。贾政听了，也就灰心，【蒙侧批：天下作父兄者教子弟时，亦当留意。】自悔不该下毒手打到如此地步。先劝贾母，贾母含泪说道：“你不出去，还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于心不足，还要眼看着他死了才去不成！【蒙侧批：遣去有法。】”贾政听说，方退了出来。】
——图文杂俎，消磨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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