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五、母亲上班 · 小弟弟
追忆那流逝的青涩年华
第二编
青涩高中
总第五部、太原九中
一百六十五、母亲上班·小弟弟
回忆我在美术组勤奋努力的同时,看看我家的生活也温馨热闹!
母亲精神健硕、高度亢奋,如同在生死战场上,正一日24小时不敢怠懈,操持着这个七口之家。
母亲身材瘦小孱弱,看上去总是病病怏怏的。
我那时个头儿已经和父亲一般高,由于是长子,又听说“长兄如父”,所以潜意识回到家,开始事事处处学父母的样儿,对弟弟妹妹指手划脚。
那时大妹妹15岁,小学一毕业父亲就凭借自己的工作权力,使用了按“政策”“每家有一个‘留城指标’”(其余的,插队,到“广阔天地炼红心”),安排上了国营山西机器厂技校。
也就是说,从那时起,大妹妹端上了“铁饭碗”,生活有了终生保障。
在那时,无论上技校、中专,还有后来“工农兵学员”上了大专、本科的,毕业后都是100%国家包分配。
大妹妹上了山机技校这件事,被院里许多邻居羡慕不已,真是“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啊!
同时父母亲以及院邻阿姨也看出来,做为长子的我,丝毫没有异议,出让似乎顺理成章该归我的“留城指标”——“建东,这孩子懂事,像一个哥哥”!
那时大妹妹在家做家务,配合母亲,已经完全胜任,手脚麻利,性格比母亲还急。
后来大妹妹住了校,每星期六傍晚回家,星期日下午返校。
那时大弟弟11岁,在坝陵桥小学上六年级。
我偶尔偷偷翻阅大弟弟的作业本,非常欣赏大弟弟工工整整的字迹,就不由地想像,长大以后的大弟弟,和参加了工作的大弟弟,必定是一个笃实、严谨、工作踏实可靠的人。
我自愧不如大弟弟!
我已经明显感觉自己好高骛远、浮夸和没有耐性。
几十年后总结自己,以上,的确是我的一个致命人生弱点!
反思我的人生,我把我自己自诩为一只精美陶罐,可惜半腰上有一个窟窿,你就是再怎么往陶罐里加水、加油,它也满不了,但凡水超过那窟窿,都会顺窟窿漏掉,所以“半瓶子晃荡”,是我对我自己的人生最准确的写照!
我的大弟弟,从四岁起,落下流鼻血的毛病,一直到11-12岁,还常犯病,只要在外面疯跑玩耍、身体受了累,就时不时流出一点儿鼻血(到了我大弟弟的儿子、我的侄儿耀耀,在10-12岁这个年纪,也同样犯这个毛病,流鼻血)……
这件事,叫我和母亲非常困扰,既心疼又无奈。
每当在外玩耍的大弟弟低着头,伸着脖子,不断滴着鼻血,悻悻地回到家,我和母亲立马手忙脚乱,寻剪刀、找火柴、剪自己一小撮头发、点燃、让大弟弟伸过鼻子,使劲儿吸摄嗅烧燎头发的气味儿……
啊,这个偏方,倒真是神奇,屡试屡爽,一直100%灵验!
那时二妹妹正好七岁上小学一年级,立刻成为班长,负责整队喊操。
我见过二妹妹喊操的风采,训练同学,其势汹汹,被整肃的同学们的队伍,一个个前胸贴后背,本来已经非常整齐的队伍,但二妹妹还是不依不饶,队前队后走来走去,皱着眉头,不断尖嗓门训斥!
再看那时我的小弟弟,也已经足足过了四岁,体格强壮,虎头虎脑,两只臂膀、两条腿,甚至比高他一头的二哥——我大弟弟的——都粗壮!
之前一些日子,小弟弟刚刚出过“水痘”,母亲不让挠不让挠,小弟弟睡着了,偶尔伸手就在脸上挠,结果挠破了两个水泡,弄得终生在左眼下方,保留了两颗芝麻粒儿大的小坑儿。
我见母亲不住亲吻小弟弟细皮白肉脸蛋儿,就盯着那两个小坑儿,非常惋惜!(我家七口,在我临插队前合影,之后我就奔赴“广阔天地”“炼红心”去了)
那一天,天黑后,我画画头晕眼花,离开美术组,穿过空旷寂静的校园,出校门,融汇到熙熙攘攘下班时间高峰期的自行车流当中……
再经过九中“东墙根底高坡坡”,再小跑步横穿坝陵路的砂石土路,最后上坡进院大门,回到家,一闯进外间屋,猛得就见早在上一学期就来过我家的胡凤英阿姨的二哥、名叫胡根才的叔叔在我家!
他正斜抬起一条腿,坐在炕沿边,跟母亲说话。
母亲与他姿势相反,也坐在炕沿边。
胡根才叔叔,讲着一口和母亲一样的地道山西沁源话,我感觉十分亲切!
胡根才叔叔,一直坐到我们全家都吃过晚饭,连他自己,也喝了大妹妹给端到眼前的一大碗“和和饭”(小米、豆角、南瓜、一点儿面条,熬煮在一起,撒一把咸盐、烘一点儿花椒、麻麻花、葱花香油炝锅,是山西农村最常见的古老主食)。
显然,做为坝陵桥街道办事处副主任的胡叔叔,又在“动员”母亲参加工作。最终获得母亲同意。
于是从第二天起,母亲结束了长达17年家庭妇女生涯、上了班,工作单位就在附近紧挨公安北城分局的裕德里巷内、煤场斜对面、死胡同的国家机关最基层权力部门——坝陵桥公社(今天的坝陵桥街道办事处)。
是的,那时全家七口,仅靠父亲一个人每月100多元薪水维持生活,平均每人生活费不到15元/月,按那时物价,刚够温饱。
不过,其它家家户户,大多数,每户生活费才八元-10元/月,皆在我家之下,倒显得我家很阔气!
我那时,尽管上了高中,并且后来又参加美术组活动,却从来没有中断隔三差五去北肖墙国营蔬菜门市部捡菜叶,去公安北城分局后门食堂、捡拾煤渣……以贴补家庭生活。
母亲终于“重新”参加工作,可以贴补家用14.50元/月,那真是非常重要的收入!
就在母亲参加工作到半个月头儿上,也就到了发工资的日子。
按照规定,工资结算日,若你在前半月工作,按整月发工资,若你在后半月参加工作,仅发半个月工资。
母亲非常幸运,上班的日子,正好在前半月,仅仅工作不到15天,即领到了第一个整月的工资!
又一天,整天秋雨绵绵,后来,又刮起大风。
下午,我上完两节课,出教室门欲去美术组,忽然想起,美术组房门的钥匙,忘在了家!
“必定,已经有同学陆陆续续往美术组走……”想到这里,我立刻冒雨撒丫子奔出校门、往家跑……
我两手紧抓老式宽沿大草帽的帽檐儿,生怕被风刮掉!
坝陵南街,由东向西是大下坡,每逢雨天,就见北侧紧靠马路牙子,总要积聚一股水流——哗哗向西,遇到下水道铁箅子,走掉一些,剩余的,继续向西流淌……
那股涓涓水流,我从小到大都非常喜欢,它常常使我联想到在沁源姥姥家,穿村而过的美妙小溪……
我从小一直到上了“戴帽中学”之前,只要下雨天,在坝陵南街上形成那一股水流,我总会不由地脱鞋下水,沿路牙子上上下下踩水嬉戏。
同样,附近居民院里的许多孩子,也都乐此不疲。
但在我上了“戴帽中学”,或者到天气转凉,我下水的时候,也就渐渐减少,最终不再这样。
那一天,我匆匆往家跑,远远地,忽然望见水流涓涓其间,仅有一个小男孩儿光着头,孤零零在趟水玩耍。
我一下子认出来,竟然是我小弟弟。(我画的速写)
那一天,小弟弟穿一双不露脚丫塑料鱼骨凉鞋,绵绵细雨,早已经淋湿了他全身,湿漉漉的头发,紧附头皮,鼻头、脸蛋儿都冻得红红的,嘴唇发紫——冰凉雨水,不断给小弟弟冲冷水浴,面颊、耳垂、下巴尖上雨水汇集,滴滴答答滴个不停……
“不听话,上大街……”我立刻大声嚷嚷,一边奔过去,摘下自己头上大草帽,扣在小弟弟头上。“看冻感冒,要打针吃药!”
于是,已经和父亲一般高的、17岁的我,强拉起个头儿仅在我腰部的小弟弟的小手,连跑带拖,回到院里,来到家门口,取下小弟弟脖子上钥匙,开了家门。
在那时我多么纠结,一方面,美术组同学,必定已经成群结伙冒雨赶到了美术组,可是却由于门上着锁,都进不了屋。
再说,美术组房子属简易人字顶,没有出檐,组员们可怎么避雨?!
另一方面,眼下小弟弟弄得满身水没人管,“至少,需要一些时间,来换一换衣裤呀!”我这样想。“这可怎么办?”
几十年过去,那一幕,我永远记着:
我急中生智,手脚麻利,先把体重很沉的小弟弟,抱上外间屋炕,脱得一丝不挂,抖开一床被褥、就安顿小弟弟围坐在了中间。
我跳下炕,蹿到厨房,撩起碗筷柜帘子,端出放白沙糖罐头瓶,揭掉盖子,奔到外间屋,又爬上炕,放到小弟弟面前。随后,叮嘱小弟弟:
“一点儿一点儿,用手指蘸着吃,听话,老老实实在被窝里,等妈妈下班回家,不准再到大街上啦!要做听话好孩子……”
我见小弟弟乖乖点头,立刻冲出家门,两手紧抓老式宽沿大草帽的帽檐儿,冒雨踏泥泞、横穿坝陵路砂石土路,再翻越九中围墙豁口、满身泥水,奔向美术组,最后出现在正淋着雨的同学们面前!
在那时,我领受着近30个男女同学的惊愕目光——纷纷打量泥猴一般的我——一边连连道歉,一边掏钥匙旋开屋门“将军牌”大锁!同时对同组员们一直冒雨等候,充满愧疚!
那一天,我的素描作业,完成得最差,我记忆犹新。
傍晚雨歇,我回到家。
济济一家人,屋里很温暖。
我立刻对正在厨房匆匆做晚饭的母亲、讲述描绘了下午小弟弟独自一人淋雨淌水玩耍情形,母亲一边听,一边连连叹息。
自从母亲上了班,没人看护小弟弟,这就成了大问题。
在那时,家里根本没有经济条件供小弟弟上幼儿园。
甚至,全家想都没有想过,要支出一笔开销供小弟弟上诸如我曾经上过的、半特权性质的山西省康乐幼儿园之类!
当然,在那时,院子里邻居家孩子,也100%都没有上幼儿园概念。
不过,好在母亲上了班,做了出纳员,进了办公室,并不是天天忙。
由于上班地点,离家很近,仅不到10分钟路程,所以,在每天上午的上班时间和下午的上班时间内,都可以抽出一些时间,回家一趟,照料一下小弟弟,给烧乏的砖炉子,填一些煤炭,将烧开的水,灌了竹皮壳暖壶……
后来,渐渐地,小弟弟竟然独自找到办事处,满院子跑着玩耍。
在我的印象中,小弟弟纯粹就是在坝陵桥公社院子里玩耍长大的。
正好那一天,整整一下午,是办事处发工资的日子,母亲最忙!
再加上那一天,母亲终于领到手17年以后“重新恢复工作”第一个月工资,母亲多么兴奋!
那一天,母亲下班,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冒着雨,去了附近北肖墙副食门市部,买了半斤动物饼干、一斤槽子糕、两瓶苹果罐头——都是给孩子们解馋的东西——这才转回家。
那天傍晚,我回到家在厨房跟母亲絮叨,母亲一边往砖炉台摆着的七只粗瓷大碗里、盛热腾腾的和合饭,一边就对我说:
“好爷呀,妈妈一进门,吓了一大跳!”
——但见我的小弟弟,一丝不挂,正在外间屋炕上乱跑。
在铺着棉褥子、罩着床单的土炕上,那只放白糖的罐头瓶,翻倒在炕当间儿,一条被子,乱糟糟堆在炕上,一半已经拖到了炕沿边地上,满床单上星星点点,都是白砂糖……母亲完全懵了圈儿,搞不懂,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天傍晚晚饭后,母亲亮出了她买回家的东西。
于是,全家人,包括父亲,每个人都分吃到五块动物饼干和一块槽子糕。
父亲坐在厨房地中央小桌边,挺着胸脯,摆出12分专业、胸有成竹的神情,用菜刀直接就在罐头铁皮盖子上拉开一个十字口子,撬起锋利的四个角儿……最后,父亲筷子伸进罐头瓶……于是,全家七口人每人面前的空碗里,都拥有了一块罐头苹果,和几勺罐头蜜水。
自从我有了记忆,母亲的角色,就是一个家庭“食物”的、最公平分配者。
哪怕父亲用自己大手帕包回家一把炒花生,母亲也必定数着颗粒、分成五份或者七份。
但往往是母亲不吃分配给自己的一份,最终小弟弟代替母亲,拥有了母亲的那一份儿。
在小弟弟长大以后,母亲偶然见小弟弟每逢遇到好吃的、不懂得让大家吃时,就会嗔怪小弟弟:
“不顾眉眼的东西,从小就嘴馋……从小就嘴馋……”
我那时已经长大,开始懂事。
一般,做为一个家庭中做长子长女的,总是比其他弟弟妹妹懂事早。
那一次,经历过小弟弟无人照看独自淋在雨地里的事情,想到母亲为了贴补家,又上班又整天一趟趟往返办事处和家那么辛苦,这激起了我强烈的迫切想长大“赚钱”的欲望。
许多年以后,我的小弟弟,已经变成彪形大汉,脱了衣服,胸前隆起两块胸大肌、腹部八块腹肌、比我高一整头;有些内向……竭力尽着父亲、丈夫、女婿的人生职责,绝没有我积习的半点儿虚矫浮夸,这一点我多么欣慰!
想一想那时,每天早晨,全家起床匆忙上班、上学,最后剩下小弟弟,脖子上挂着用两股大红毛线、穿起来的家门钥匙,叉着腰,站在家门口……
——那是一个四岁小孩儿在负责看家。(借图,这是我的迄今在河北乐亭汀流河镇高采庄我四爷的孙子,我的一个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