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曙方 《心灵的真相》（节选一）
（2、由蜜蜂引起的梦 萨尔瓦多·达利 西班牙——裸体的加拉悬浮在一块礁石上休憩，而礁石则漂浮在海面上。在加拉身旁，一只红色石榴飘浮在礁石边，一只小蜜蜂正专心致至地围绕着石榴工作。加拉的左上方，大石榴裂开了口，裂口中窜出一条大鱼，鱼夸张的大嘴中又跃出两条斑斓猛虎，张牙舞爪地扑向加拉柔软的躯体。猛虎前面，一把枪直指加拉，尖尖的刺刀头点在加拉的臂膀上，引起蜂蛰般的疼痛。远处，一只大象驮着尖顶方塔，迈着被极度拉长的竹杆般的四条腿走在海面上。整个画面形象逼真，却毫无逻辑性可言。画中的意象具有多重的象征意义）
1、童年的一个噩梦
“过去”是我们临终的母亲，并不是已经死亡的事物。
我们的未来，不断使她出现在我们心灵中。
——英国作家、诗人梅瑞蒂斯
我躺在省城一家幼儿园的一张小床上，床边是一圈淡蓝色的木栏杆，对面白色墙壁高处的一扇小窗户的玻璃是黑色的，说明外面已是黑夜。
我知道那个窗外有一堵墙，距离我们睡觉的这个大屋子的墙壁很近，大约有三五步远，墙与房子之间就成了一个狭窄的死巷。
墙与房子差不多高，记得有一次阿姨们带我们去看过那个死巷，地面上尽是些枯烂的树叶，靠墙的一些地方还散乱地堆着破箱子、桌子之类。
巷子两边的墙壁刷着深灰色的涂料，一看就是个无人玩耍、见不着阳光、给人阴冷感觉的地方。
如果一个人不小心跑到那里，那真是有些恐怖。
一位阿姨就站在我的床边，她用双臂搭在床边的木栏杆上注视着我。
当我看着她时，已经开始迷迷糊糊进入半睡状态了，因为她的面孔一点点地膨胀起来，就像一个发起来的巨大的面包，渐渐地与天花板上黄色的灯光融合在一起。
我终于睁不开眼睛，梦境的世界就像是一股风，把我卷走了。
梦境——
突然，窗外响起了一连串细碎的声音，最初不知道是什么在响，由远而近，但渐渐地清楚起来，是动物的蹄爪在地上奔跑的摩擦声。
不知什么时候，我从幼儿床上已经下到地面，而且房子小窗外的那堵灰色墙壁忽然间也不见了，那条神秘且昏暗的狭窄死巷就裸露在眼前。
更为恐怖的画面出现了，是一群面目不大狰狞的狼在小巷里奔跑，它们互相簇拥着，由远而近地跑过来，一只只地就从我面前跑过。
有的狼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还边跑边扭着头对着我看。
然而，它们都没有吼叫，也没有向我张嘴呲牙。
我注视着它们，心里很是害怕，但并没有害怕到大哭或瘫软。
我就那么站着，看着它们奔跑。
那狼群的蹄爪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大，片刻之后，我终于被这声响弄醒了。
声音是从左边传过来的，我还是躺在幼儿床上，从木栏杆的条状缝隙里看出去，发现一位穿着白色大褂的阿姨正在一手端着脸盆，一手不停地将脸盆中的水泼洒向地面。
睡梦中狼群蹄爪奔跑的声音，显然就是从阿姨洒向地面的水点声中幻化而来，因为梦境中狼群奔跑的声音仍然留在脑海里，且在瞬间就与阿姨洒水的声音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了。
此时，对面小窗户外面仍然是黑色的，屋子里仍然弥散着淡黄色的灯光。
是我刚刚睡着一会儿，还是天快亮了？我不知道……
释梦——
童年的梦是一个五彩缤纷的童话世界，让人或陶醉于幻想，或深深坠入恐惧。
这里记叙的是我在上小学之前大约4岁左右时的一个梦境。
事隔50余年，幼童时期绝大多数的梦是记不起来了，而这个甚至于是躺在幼儿床上做的梦，却至今记忆犹新。
为什么那个时期其它的数不清的梦都忘却了，而这个梦却一直留在了记忆深处？显然它对我来讲一定非常重要。
50年之后，来解释自己这样的一个梦，让我有一种探索神秘的兴奋。
记得非常清楚，做这个梦时，我是躺在一个单独的幼儿床上。
那是1950年代，我母亲当时是一国营工厂的职工，工厂非常繁忙且劳动纪律严明。
听母亲说，我在1岁时就被送幼儿园全托了，每个周六晚才能带我回家。
幼儿园是封闭型的一个大四合院，中间的空地大约有两个羽毛球场大。这个四周环绕着房屋的院子使孩子与家长都感到有安全感。
但是就在这个院子里，有两个拐角让我感到非常陌生，因为我们很少到那里去。一个是东南方向，那里在两排房之间有个通道，通道之后向右拐，大约是食堂。
在幼儿园小班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去过那里，但在上了大班后，我与伙伴们偷偷地去后面看过，食堂的后面还有一个院子，比我们居住的前院也大，里面墙边上堆着杂物，地面上长着荒草。
有些年龄比我大的孩子，从地上捡起石头使劲地往远处扔，也扔不到远处的墙边。
那个荒僻的地方，与我们居住的整洁的前院相比，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另一个拐角是在院子的西北角，那里北边排房西端与西边排房北端之间有一个狭窄的小通道，大约仅能容2个人通过，两排房的房檐几乎对在一起，使那个小通道光线昏暗。
如果我是站在院子中央来看那个小通道，它里面就是黑色的，即使是白天也是如此，就像个立起来的长方形的洞口。
阿姨们一定是带着我们穿过那个小通道，绕到北边排房后面看过的，印象中就是一堵高高的灰墙与排房夹成的一个昏暗的窄巷，那里面是没有阳光的，也从来不走人，地面上是一些废砖头与野草。
这样的地方，很是陌生，与我平时里看到的规规整整的环境大不一样，阴冷潮湿，甚至于有一种发霉且让我感到恐惧的气味。
阿姨们带我们去那里做什么？
也许是告诫我们别往这个拐角里跑吧，或许就是带我们到那里去吓唬说：你们谁也别跑到这里来，这里有大灰狼。
记得，阳光明媚的时候，阿姨们会让我们手拉着手走到幼儿园外面去，那时马路边的人行道很宽，有一排排的树。
记得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是我看着那个拉着我手的小朋友的面孔就胡思乱想：他的面孔怎么就像街上跑着的公共汽车的前脸一样呢？正正方方的；眼睛就像汽车前面的两扇玻璃窗；鼻子还敞着黑洞鼻孔，就像汽车前玻璃窗下方的黑色散气口；嘴巴也与汽车散气口下面的造型有些类似；尤其是两个招风耳，多像汽车驾驶室两边的倒车镜啊。
当我注视他的面孔时就这样想，而且还不时地扭头去看街上过往的汽车，等回过头来再看小朋友的面孔时，就又这么想。
这真是很有意思，人在幼童时期，从视觉上可引起丰富的联想，会从此物联想到彼物。同样推理，幼童时期在听觉、触觉、嗅觉及内心世界的感受等方面也一样是有着丰富的联想力。
通感是人所具有的特异本能，它能够将人的各种感觉联系串通起来。
在我睡觉前，天已经黑了，阿姨在床边注视着我，她一定很喜欢我，因为她没有用手臂靠在别的床前去注视其他孩子。
这一点母亲后来也曾告诉我，她说当时幼儿园的阿姨们对我有些偏爱。
对面墙壁高处的那扇小窗户外面是漆黑的夜，看不到星星与月亮，因为那窗外高高的墙壁遮挡了一切，再说屋里还亮着灯光。
我当时或许是对窗外的黑暗有些联想的，当然也许是联想着害怕一类的事情。
而昏黄柔和的灯光使我安静下来，因为它的光线弥散在整个大屋子里，就像一种雾气。
阿姨的面孔使我感到温馨与安全，这也是她的面孔在我的视觉里渐渐膨胀起来且与黄色的灯光融合起来的原因。
她就在我的身边，目光抚在我的脸上。
于是，我就安静地睡着了。
然而，是另一个阿姨在用水盆往地上洒水的声音，触动了我的听觉神经，那声音劈里啪啦的，诱发了我睡着前对小窗外黑暗世界的恐惧，并变成了具体的形象。
我知道窗外是一个昏暗狭窄悠长的死巷，想必阿姨说过那里是有大灰狼的，或许我想象着那里是个令我害怕的地方。
果然就有了象征害怕或者恐惧的狼群从那里跑了出来。幸亏我没有见过真正的大灰狼，见过的应该是些图画上的狼，于是不至于在狼群面前瘫软倒地，或者是吓得尿床。
但是，毕竟这样的梦对一个幼儿来讲，算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梦。
幼童对想象与现实的界限辨别不大清晰，所经历的恐惧与噩梦，就像刀刻一般留在心灵的深处，甚至会伴随我们终身。
在宽敞的四合院里，听阿姨讲美妙的故事，无论是阳光明媚的室外，或者是被雨雪关在屋里，孩子们都会感到温暖与开心。
如果是到大自然里面去，满视野的绿草、树林、山丘与清澈的小河，也会给我们一个甜美的梦境。
但是，阴暗且杂草丛生的死巷，暗夜里没有窗帘的黑窗，阿姨或者父母所讲的恐怖故事，甚至于是在儿童熟睡之后周围发出的不悦耳的声响等，或许就会让你掉进一个噩梦的深渊。
英国作家约瑟夫·康拉德说：在采摘记忆之果时，你得冒损伤它美丽表皮的风险。
如今的我只能想起这个梦境的一些细节，而对于梦境中的恐怖场面给我心灵造成的伤害效果，我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准确地形容描述了。
四合院给人以安全的感觉，封闭的校园，封闭的城墙，是放大的了的四合院。而四合院里面的人所做的噩梦也往往与四合院有关。
甜美和谐的内心世界是需要诸多条件要素的！
其实，该警示的，早在我们童年的梦中就已经演示，但是很少有人去追忆思考，于是恐惧便在我们日后的生活中不断地闪现……
2010-11-10黎明于太原思远斋
2013-12-5修改于太原
谭曙方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社科联全委会委员。
著有：诗集《黄河呦》《大地之子》《黑色畅想》
散文集《穿越勃兰登堡门——回首德意志》《雨中柏林》《心灵的真相》
纪实文学《感触中美教育合作》《飞越太平洋》《圆满人生》《时代的肖像——地图背后的故事》《六福客栈》等书。
曾获世界汉诗协会、诗刊社、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报告文学杂志社、中国作家杂志社、中国报纸副刊作品研究会等颁发的多种文学奖项。
曾做过野外测量员、测绘行政管理、高级工程师、杂志社主编、高校管理人员等。
电子信箱：tan_shufang@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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