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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曙方 《你为什么走入我梦中》

2017-02-27 谭曙方 追忆青涩

天降》 勒内·马格利特 比利时 1953 

马格利特的《天降》是人与建筑的奇特拼凑。《天降》具有一种怪诞的合理性。超现实主义感兴趣的正是触发人们对尘世间的怪异的不同体会。






你为什么走入我的梦中


睡梦中理性的检查官是多么的苛刻,但又是多么的公平,竟然让一位像父亲一样慈爱的潘先生微笑着坐在了我的面前。


梦境——

大约是早上4点30分,我醒来后睡不着了。我将治疗仪贴片和绑带固定在曾经受伤的右脚踝骨上,启动了开关。20分钟后,我解掉绑带,喝了一杯水,管掉电源,又开始睡觉。不一会,一个清晰的梦来了。


在不清楚是自己的家还是在外地的什么地方的一套房子里,在靠里面的一间房内,床上睡着我的父亲,但我看不清他的面孔。片刻之后,我仰头从高高的窗户上看到了大海,蓝色的浪头已经拍打在窗户三分之二的高度上。我十分惊惧。蓝色的海浪一次次地在窗户上涌现。我害怕起来,忙喊着让家里人赶快穿衣服,准备逃生。可我自己的腿脚却疲软得怎么也蹬不上裤子。


我爬到窗户边上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可玻璃变成了模糊的,只能从一小片透明处看出去。奇怪的是海浪居然退潮一般远去,院子里是一片花草。我不敢相信,再次往外观看,还确实是没有了海的踪影。于是我返身下来,坐在椅子上。可这时床上坐起来的居然变了一个人,不是我的父亲,而是我三十多年前熟悉的一位长者,他的名字叫潘瑞征。

潘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又仰躺在了客厅的木质沙发上,抽着一根长而粗的雪茄。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摆着雪茄的盒子,那上面的牌子清晰可见……


释梦——

说来也真是奇特,我做这个梦的日子,距离父亲去世两周年纪念日已经很近,约还有两个月。母亲信仰佛教,做此梦的前两天(阴历十月初一),按照母亲的吩咐,我去了趟郊区的普贤寺。


阴历十月初一,按民间的说法是为辞世的亲人送寒衣的日子。

那天上午,我去普贤寺请法师为2005年去世的父亲做法式。清楚地记得,当我手掌合十面对释迦牟尼的佛像听法师诵经的之前,他一再告诉我要想象父亲就在身边。

当时我真是尽量地发挥了我的想象。我多么想见见父亲,哪怕是在梦里。白日里的这个情节兴许就成了这个梦境的诱因,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真是灵验。


父亲真的在我的梦里出现了,之所以看不清他的面孔,也许是未完全进入深睡眠状态的理智在提示吧,它或者是暗示我要想见见父亲在世时的清晰面貌已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了。

所以,梦就像一位高超的导演,让我的父亲背对着我躺在床上。

梦非常清楚,一个失去父亲的人,要想让他在梦里完全地实现内心深处的愿望是不可能的。

但是梦毕竟还是部分地满足了我的愿望。


那么,拍打在窗户上三分之二高度的海浪是什么意思呢?

梦醒的那一天我还真是没有想得清楚。到了第二天,我给亲人讲这个梦的时候,在讲得过程中就突然意识到,那恐怖的浪头,正是父亲在医院病危抢救时给我造成的恐惧记忆的变形象征。

倘若“海浪”从窗口打进来,对父亲与我无疑都是一个灭顶之灾。那时的恐惧在我内心深处埋下了一个情结,一个希望父亲治疗康复的美好愿望与医生无力回天冷酷现实之间的冲突情结。

而当白日里法师“想象父亲就在身边”的诱导一再于耳边响起时,那个被时间掩埋的“情结”就被激活在梦中。


那么,潘先生呢,在这个黎明,你为什么走入我的梦中?

为什么在里屋睡在床上面孔模糊的父亲,骤然就变成了面孔清晰的潘先生?


那还是20世纪的70年代初,有一年夏天,我被所在单位派到位于太原市郊区清徐县的山西省军区农场种水稻。

当时的潘先生也在该农场种水稻,就住在我的隔壁,算是邻居,他已经在那里劳动近两年了。

潘先生在1949年以前曾经是傅作义将军的后勤部副部长,1949年之后做过山西省军区后勤部副部长,在农场劳动之前的身份是山西省粮食厅副厅长。

潘先生一个人连种带看护着几十亩水稻。


我那时还不到二十岁,对轮派到农场劳动没有多大兴趣,且有一种被流放的感觉,所以并不大高兴,整天闷闷不乐。而潘先生却整天见谁都一副和蔼微笑状态,他早早地就扛一把铁锹上地了,到吃饭时才回来。

每到晚上,他就用一盆温水,拿毛巾自己擦澡。慢慢地与他熟悉了,就经常到他的房间聊天。他也没有玩象棋打扑克的爱好,空闲时总是带一副眼镜在看书,记得有马克思的《资本论》、费尔巴哈的哲学、苏联版的《政治经济学》、亚当斯密的《财富论》、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等。


他看我对哲学、政治经济学也有些兴趣,就常常以交流的口吻与我谈他读书的体会。记得最清楚的是,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了解马克思《资本论》的一把钥匙就是:生产的日益社会化和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对于当时还没有系统读过《资本论》的我来说,并不能深深体会他非常简练精辟的概括。

他还常常在昏暗的灯光下拿着《自然辩证法》一书,对恩格斯的天才表示出赞叹。


他的劳动强度很大,常常是黄昏时分才从水稻田里直起腰来。

有时候,我走晚了,就与他一道扛着铁锹,对着即将落山的太阳,顺着水稻田埂往回走。


有一次,他对着傍晚金黄的太阳对我说:莫道桑榆晚,红霞尚满天。那个时刻,我扭过脸看他,只见他微笑自信快乐的脸被阳光照耀着,连那些皱纹也仿佛是微笑一般。


其实潘先生在农场是劳动改造,粮食厅长的职位早被撤消。

他们单位大约每半个月派一个人来检查,并接他回太原一次。

每当来检查的人在田头与他谈话时,或是用小车来接他回太原时,我能看到,潘先生仿佛是变了个人,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


遇到水稻灌浆的关键时刻,稻田边的水渠里有时就没有水,因为上游放水之后,有的农民就会在半夜里中途掘口子把水引走。那时,我们晚上都得带着手电、铁锹在水渠边上巡查,潘先生自然也不例外,否则水稻因缺水就灌不上浆。


有时在深夜,遇到有偷水的缺口,用铁锹无济于事时,我们就跳入齐腰深的黄水里,堵上缺口。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就绝不让潘先生下水。


我离开农场后就再没有与潘先生联系过。

大约是几年以后吧,有一天,突然有人以潘先生的名义到我单位来找我,并送我了两本书,一本是苏联版的《政治经济学》,另一本是《马克思资本论导读》。书已经旧得变色了,在扉页上有潘先生当年买书时用钢笔签写的瑞征两字及年月日。

来人告诉我,潘厅长叫他送书给我。

我与潘先生是忘年之交,他被平反恢复厅长职位后,居然还想到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着实让我激动得砰然心跳。


“文革”结束后不久,潘先生当选为山西省副省长。有一次在省里开会时,我远远地看到他坐在主席台上。我也常常在山西日报上看到他的照片。

我多想找机会去看看他老人家啊,可总是在想,潘先生已经是省长了,一定非常忙碌,所以不知不觉地拖了下来。直到有一天在山西日报上看到潘先生的遗像及生平介绍时,我呆了。

端详着他慈祥的笑脸,我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滴在了报纸上。


潘先生在我的心目中慈祥、可敬,不仅是一位长者,也是一位可以谈心的朋友。

而我的父亲,在我小的时候,基本是严厉多于慈爱。他的慈爱往往融合在行为之中,而不在语言里,但那个时候我还并没有细致地觉察这一点。

那个年代,人人都面临着生存压力,父亲在不堪重负的压力下也许无暇与自己的孩子有更多的亲近,甚至于还常常地对我发脾气。只是在我工作之后,他觉得我突然间长大了,才慢慢地开始与我平等地交流起来。


而作为长辈的父亲与我交流的这个曾经的缺失,在现实中恰恰由潘先生给补上了。


潘先生慈祥可敬可亲的特点,在我父亲的身上同样具有,这一点也是在我失去父亲后才醒悟到的。

所以,梦中的潘先生仍然是父亲角色的替换,或者说就是父亲另一面特征的展示。


梦采用了一个“集锦”与“借代”相结合的表现手法,将具有共同特质的父亲与潘先生,在梦中一个特定的场景中自然地进行了转换。

这种“转换”是出于我内心潜意识的需要,即在父亲去世之后,父亲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渐渐地丰满立体起来,尤其是原隐蔽在他外在言行之内的那些慈爱与为了家庭牺牲奉献的精神层面的东西,凸显了出来,给了我深深的震撼!


可以看出,梦之所以选择了潘先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亦可以说是万里挑一,因为自打潘先生去世之后,我由于工作的忙碌,几乎极少回忆起潘先生。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即使在做这个梦之前的一段日子里,我也没有任何忆起潘先生的缘由。


梦的天然机能再一次让我顶礼膜拜,因她它居然从茫茫人海之中筛选了最适合我内心世界需要的人物,来吻合我的强烈的感情愿望。


潘先生生前并不抽烟,可为何在我的梦中变了一副抽雪茄的样子?

这个抽雪茄的姿态与他生前的形象大相径庭。


而且我在梦中还看到了潘先生身旁的茶几上放着一盒名贵的雪茄烟盒,盒子上的字迹都清晰可辨。他的这幅样子一下子又拉远了我与他的距离,有了陌生感。


其实,这或许就是他后来身居副省长高位而在我心理上留下的影响痕迹。

记得当初每每想到他已是副省长,原本想去探望他的念头就犹豫起来。

为此我至今懊悔不已。







谭曙方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社科联全委会委员。

著有:诗集《黄河呦》《大地之子》《黑色畅想》

散文集《穿越勃兰登堡门——回首德意志》《雨中柏林》《心灵的真相》

纪实文学《感触中美教育合作》《飞越太平洋》《圆满人生》《时代的肖像——地图背后的故事》《六福客栈》等书。

曾获世界汉诗协会、诗刊社、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报告文学杂志社、中国作家杂志社、中国报纸副刊作品研究会等颁发的多种文学奖项。

曾做过野外测量员、测绘行政管理、高级工程师、杂志社主编、高校管理人员等。

电子信箱:tan_shufang@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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