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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军《糗事凑趣》之二

2017-03-22 张建军 追忆青涩


个人简介:老帅哥是也,一九五二年生人,中国制造;

读过小学,遇文革,中学荒废;

一九八二年偶入大学殿堂,诚惶诚恐;悬梁刺股,略有小获;

半生服务衙门,任一小吏,直至告“老”还乡。

喜文史、爱音乐、善烹饪、懂生活;

如今精神矍铄,童心不改。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弹指间,六十多载,飘然逝去;

余生从心所欲,不逾矩也!






《糗事凑趣》之二——《四雄》


四雄是个熊孩子,我认识他时,他只有三岁。


我是在我的同学家认识他的。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也只有二十多岁,正是青春躁动时期,好玩儿,坐不住,这位同学是我的发小,无话不聊,没事儿我就骑着我那辆“凤凰六九”自行车往他家跑。

他也不时来我家。

 

发小家当时住在饮马河,是一排简易的二层楼,每排楼住七、八户。

但每家都是复式的,楼下一间、楼上一间,楼梯在屋内,当时这种房子在太原极少见的。


楼的西边隔一条窄窄的马路,是当时的测绘局,再往西就是饮马河了。

说是河,其实不如说是“”、更合适。


记得那时的饮马河只有几米宽,水清清的,不深,岸两边青草茂密,水里还有两三寸的小鱼游来游去,据老太原人讲,此河北通黑龙潭,南接南海子,如今此河己不见踪影。


七十年代中期的太原,实际就是一个放大了的乡镇,楼房比乡镇多一点儿,能用上电灯,有些家有自来水,如此而已。(车号04-……太原街景)


为了能吃上几个鸡蛋改善生活,当时不少家都养鸡。

但奇葩的是,四雄家却是养了两只鹅!


四雄家紧挨发小家,再隔着一家是一位姓荆的老人,约六十出头,我们都管他叫荆大爷。

听发小讲,荆大爷还是一位退休老干部。


四雄在家里是老四,长的虎头虎脑,眉清目秀,说一口不利落的太原童音,真是人见人爱,都想抱抱他。


四雄的爸爸是位老工人,我见过几次,一年四季身上永远都是那身洗得发旧的细帆布工作服,见了我们,不论是半晌午还是半下午,永远用一句地道的太原话和我们打招呼:

“吃咧?”


这让我觉得很郁闷:谁家半晌午和半下午还没吃过饭?


我去得多了,自然也喜欢上了四雄。

 

那时的街坊邻居,不像现在的邻居,老死不相往来,而是相互之间窜门,今天你家来了什么客人,午饭吃的是面条还是窝头,是暪不了人的。

 

发小家是晋南人,爱吃馒头,他家的砖火上,常常烤有馒头片儿和窝头片儿。


我们在家聊天时,四雄经常会跑进来,进来后,往往直扑厨房,看看灶火上是否有馒头片儿,如有,一定会用肉嘟嘟的小手指着,要吃。


记得有一次,那是夏天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发小家,四雄一掀竹门帘跑了进来,照例先跑进厨房,见到灶火上的馒头片儿,用稚气的太原话说道:

“饿(我)要馍馍片片!”


他不叫馒头,而叫“馍馍”,而馍字发音是三声,是典型的太原话发音标准。

显然,四雄这种“讨吃食”行为,大家见多了;发小并不急着给他,而是离题千里的说:

“四雄,喜不喜欢解放军叔叔?”

发小当过三年兵,爱整个当兵的事儿,今天给四雄上扣儿了。

四雄点点头:

“喜欢。”

“那叔叔教你一首解放军叔叔的歌,学不学?”

“饿要馍馍片片。”四雄所答非所问。


“给孩子吧!”我插一句。

四雄听到了我说的话,善意地望我一眼。


但是发小却不依,继续道:

“你学不学?学会了叔叔就给你,而且给你大的。”


于是,四雄又求救似的瞥我一眼,见我没有继续帮他的意思,最后只好无奈地扑扇着葡萄一样黑亮亮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来,第一句:‘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预备——唱!”

“革‘’军人个个要……记……”四雄发音还不利落,结果把“命”读成了“梦”,而且还丢了“牢记”,不但字咬不准丢了字,却唱得根本不在调上,跑调跑到西天去了,让人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发小很是不爽:

“四雄,你这……唱得这么难听,像是踩了鸡脖子一样。”

“饿(我)要片片……”四雄嘟嘟囔囔。


四雄压根儿就不懂什么是踩鸡脖子,只知道馒头片儿好吃,小爷我是老虎拉车——根本不听那一套——顽强的表示要馒头片儿,而且还省去了“馍馍”两字!


“给孩子吧!”我不禁又帮四雄一句,我希望继续聊我们的话题。


“朽木不可雕也!就TM知道吃。”发小呲大眼睛,专捏四雄的软肋,换了个方式,“四雄,叔叔教你走解放军叔叔的正步,走了……就给你。”


看来不答应条件,馒头片儿到嘴无望,四雄只好无奈地又点点头。

于是发小起身,摆开架式,开始在屋里跺一趟正步:

“来,四雄,齐步——走!”

四雄随即甩开小肉腿,人模狗样地也跟着跺了一趟。

平心而论,可能是男孩子的缘故,骨子里有当兵扛枪的基因,这正步居然跺得有几分模样。


四雄最后停下脚步,又向我投来祈使的目光。

而我,能怎么样呢,望一眼发小,不禁叹一口气。


“好,不错!叔叔再教你敬个军礼。”发小继续耍弄四雄;忽然心血来潮,鬼怪精灵地把手往右前上方一伸,双脚一并:

“嗨尔,希特勒!”——居然行了一个标准的纳粹军礼!

接着,只见小四雄也双脚一并,小手伸向右前上方,“嗨……希……勒!”

——少了一个“尔”字还少了一个“特”字,也真难为他了!


终于,发小这才盛气凌人地“打发”给四雄一片馒头片儿!


我注意到,四雄接手馍馍片儿,神色犹豫一下,那是一个人自尊心的最初觉醒;不过最终,接住了馍馍片,同时,我想到的,则是朱自清的“嗟来之食”云云。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四雄拿着馍馍片出去,这时听到了荆大爷呼㬇四雄的声音。


由于是夏天,门又不关,随后,我们不仅听到了翁童二人对话,还透过门帘看到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只见荆大爷牵着四雄小手,走到四雄家门口围栏前……

两只鹅,立刻高兴地昂头挺胸、摇摆身体、扑扇着翅膀,迎向小主人。


这时候的荆大爷脸上也笑开了花。

他平时就十分喜欢四雄,立刻逗着说道:

“四雄,你手里拿着什么呀?让大爷看看。”


四雄警惕地望着荆大爷,把小手往背后一背,坚定地摇了摇头。

荆大爷不甘心,把四雄的小手抓过来:

“噢,是馍馍片儿,给大爷吃一口?”

立刻,四雄用小手拨开荆大爷的手,把馒头片儿重新藏到了身后。


接着荆大爷佯装、去抢四雄的馒头片儿,但见四雄闪后两步,忽然开了口,用他那标准的、字正腔圆的、清晰的太原话,叫了一声:

“荆——大——爷……”


荆大爷一怔,停了手,就像睡醒一般,赶忙高兴地、拖长声调应答:

“唉——”

随后四个字,则叫荆大爷彻底崩溃!


那四个字,裹挟千年晋风唐韵,载体是纯正的太上皇李渊和“太原公子”李世民“御音”的天籁童声,就像灵魂转世,借用千年以后一个三岁小顽童四雄的口,字正腔“横”,先含着连接在一起的四个字,然后用新生小乳牙一个字一个字咬断,喷泄而出:

“饿(我)——TOU——你——妈!”


在那时,当四雄——当然他自己根本搞不清楚其四字含义——“向荆大爷母亲致敬”的话即时传进屋里,我和发小也都愣住了!


谁都没想到,四雄竟然会如此骂人?!


当时空气凝固,只见荆大爷脸顿成猪肝色,又很快成苍白,他手高高举过头顶……我们一惊——小四雄要挨揍!


然而荆大爷最后手臂还是软软垂下来,接着,指着四雄的鼻尖,气急败坏、忿忿地、语无伦次地蹦出一串不连贯的字:

“你、你、你你你……”


四雄这时面无惧色,又冲荆大爷重复一遍:

“饿(我)——TOU——你——妈!”


“没家教、没家教、没……”荆大爷几乎是吼叫着,跺了跺脚,甩下“小无赖(他心中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头也不回、落荒而去……


终于,这时屋内的我们爆发出按捺不住的大笑,我竟然笑出眼泪!


一晃多年过去,我们从青春小哥变成大叔。而我每每见到馍馍片儿、红冠大鹅,以及见到孩子和大人“对决”,于是,四雄黄口小儿的那句脏话,就总在我耳畔悠然回响……


一晃多年过去了,我再没有遇到过如今其他熊孩子能够作出四雄那石破天惊的事儿来!


一个乳臭未干的三岁幼童,竟如此爆粗口,这其中蕴藏多么丰富的人生哲理和经验总结啊!

一个乳臭未干的三岁幼童,竟如此爆粗口,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这应该是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的研究课题。


事情过去许多年,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我问发小,四雄后来怎样?

发小叹口气,告诉我,四雄长大后学习不好,在北大街开小饭馆,再后来……听说猥亵幼女,还被劳教过。


听发小的话,我心里一抽一抽的。

我们相对良久,默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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