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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东《追忆——二百一十八、扛大包》

2017-04-04 高建东 追忆青涩


追忆那流逝的青涩年华

第五编

插队三年——穿行于城乡,我的心路历程

第八部、别离


二百一十八、扛大包

 

我出屋门,双手插裤兜儿,步履闲适。

按照先前大队党支部代理书记马有福的吩咐,我决定去第二生产队队部、正式报到上工!


尽管上午有父母相陪、由马书记带领去过第二生产队队部,但眼下,我一个人,第二次去,还是迷了路。


我先是在村舍庭院间、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左拐右绕,结果走回到了起点,无奈只好询问一个正好打照面、表情呆痴的社员(他也木木讷讷说不清),然后,我找到窍门,根据记忆,以西面远处的太原到徐沟公路为参照,终于,寻到了二队队部场院那个古老破败的圆门洞。


这个场院,视野开阔,不亚于太原九中足球场的大小。


场院里,正随意停着三辆一套骡子的大车,车上垛着不少沉重无比、鼓鼓囊囊麻袋。

马上,我看明白了麻袋里装的是什么——没脱干净豆荚壳的黄豆、绿豆——先前,应该都摊开晾晒在公路上,这是收拾回来,准备晾晒到平平的一长排房顶上。


在那时,我是一进场院,立刻就被贫下中农大干社会主义、响应毛主席‘农业学大寨伟大号召,以实际行动‘支援’‘反帝反修、‘多打粮食的热火朝天劳动场面所吸引、感动!


两个后生,两腿园规一般脚踩麻袋,高高站在骡子车马槽上。


骡子车下旁边,排排队,站五六个后生。


我一眼看到其中一个非常眼熟,见过一面,是一名知青,跟我同屋住,就是——李先堂——东山煤矿职工子弟——再后来,我们成了患难之交。

——他提前我两年,离开北格返城,顶替父亲参加了工作,先是在第一线下井挖煤,后来上了井,一直在坑口负责矿灯等劳保用品的发放管理。

前一些日子(2016年),受邀参加宴席,跟东山煤矿董事长张洪恩挨着坐,提到李先堂,张董事长说,李先堂人不赖,可惜,已经去世好些年,吃得太胖!


是的,在那时,李先堂块儿头就比我足,个子比我高,一双细眯缝缝小眼睛透着诡异,宽宽的额头,显示他天生的智商智力不低,不过,那时他可不胖,两只胳膊瘦瘦的,天生一双女人手,纤细,美轮美奂!


高高站在骡子车上的两个后生,四只手,每每奋力抬起一麻袋、据称180斤重的豆子,立刻,车下排在第一名的后生,就猫腰、缩脖、脑袋钻到了下面。


麻袋有敞口的,也有细麻绳勒住口子的,横三纵四,紧挨立在大车马槽内。


每当车上的后生、其中一个靠手的握力,给麻袋撮住口子不松手,另一个后生弯腰扳住麻袋底两个角、手指将两角压陷形成一个窝儿,正好,也可以施展出手的握力;两个人抬起麻袋;我惊讶车上撮着口不松开的手,替换到车下后生同样去撮住口子绝不松开的手上,竟然一粒豆子都撒不出来!


车下后生肩上压着沉重如山的一麻袋豆子,先马步蹲裆式,最后挺腰、脖子一梗、昂起头,就筛开大脚板,扛起麻袋,转身离去……接下来,第二个后生顶上来;不断重复以上场景。


那扛麻袋转身离去的后生,稳稳筛着步子,一直朝一排平顶子房走去。


许多年来我的印象,在整个太原周边农村,甚或平川山西各县,房屋制式皆为平房,横梁叠椽,上盖稻草,再上面就是半尺厚的炉灰渣,最上面,再抹一层三合土泥(黄土白灰碎麦秸)或者水泥,平展展如大道,这就做了每家每户自有的晾晒农作物的“小型场院”。


——在那时,我注意到一共两架笨重木梯子,已经成75度角、稳稳靠在屋檐下。

在那个后生肩扛麻袋,屏着呼吸、一脸惊恐,一步一步格外谨慎,登梯上房的同时,并排另一架梯子上,反方向,正有后生脸冲前、一步一步小心下梯子,直到地面……


我首先寻到了一间被称为二队“部兼马厩兼打更卧室”的屋子,见到了类似北欧粉红脸、白眉毛、白睫毛、叫做马四娃(这个村子真是‘马姓’的天下啊)的二队队长,报了到。


马队长立刻分发给我两件农具:


1、铁锹;

2、长柄木锤


然后,马队长就用他那沙哑的、细尖嗓子、高分贝声音,吩咐我道:

“今日下午……正好缺人,你马上‘上工’,给你记一个下午的工!收了工,回家把工具都捎回去,保管好。明日一大早,你和李先堂一块儿正式出工!”

我怔怔听他说话,有些不知所措。

“难道……马上就要我扛麻袋、上房吗?”我心里是一个“大问号”!


马队长吩咐我说完话,出了屋门。

我独自一人闷在二队“部兼马厩兼打更卧室”的屋子里,足足不下15分钟。我有些激动!


啊,我即将真正开始参加“三大革命实践,开始战天斗地,挥洒汗水,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渐渐地,我心潮难平!

就像气功大师,我首先运气、深呼吸……以平复剧烈的心跳。


满鼻子马粪味儿,我望着屋内马槽上那头怀孕的蠢驴——它不紧不慢地咀嚼草料——我就像完成电影里的一个“入党宣誓”,神经质地、缓缓地、神色庄严地、举起了左拳:

“啊,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到工厂、农村参加劳动;要和群众打成一片,脚踏实地参加劳动,真心诚意拜工农为师,向他们学习,努力改造自己。在农村滚一身泥巴,磨一手老茧,晒黑脸膛,炼一颗红心’。

“我——根正苗红,贫雇农、革命干部家庭出身,无限忠于毛主席,海枯石烂不变心。

“我——最听毛主席的话,来到广阔天地,一定服从分配,党指到哪里,我就打到哪里。

“我——要舍得出大力、流大汗,扎根北格,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随时准备,为贫下中农贡献一切!

“广阔天地——我来也!

“……”

 

我“宣誓”完毕,横下一条心,跨出二队队部“部兼马厩兼打更卧室”,直朝骡子大车走了过去。


就像首先要找到一个依靠,我下意识与李先堂肩并肩站在了一起。

“你好!”我仰脸、拍一下李先堂的肩膀。

“你也好!”李先堂回敬我,同时伸出脏兮兮的手——我俩握一握。


马上轮到李先堂站在骡子大车前,就一眨眼功夫,但见骡子车上两个后生四只手,就奋力抬起一麻袋绿豆(180斤-200斤)、压在了城市小伙儿李先堂18岁稚嫩的肩头……


非常沉重的一麻袋绿豆(据传,迄今在北方农村,一旦说扛麻袋,并且内里是单位千克最重的豆类之绿豆!还要登梯子上房,就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彪形大汉,都谈虎色变),在压到李先堂肩头的瞬间,我注意到李先堂嘶哑咧嘴,膝盖一阵颤抖、弯曲下去……再弯曲下去……但慢慢地,他又终于重新挺直了腰,停止了颤抖。


李先堂扛着麻袋,步伐缓慢,朝平顶房走去,瞬间,我眼前浮现出革命舆论宣传电影里“旧社会”码头工人,在手握皮鞭、满脸横肉的把头监督下,扛大包装船的情形!


李先堂格外谨慎,一级一级登梯上房……


许多年以后回想,那时李先堂和我,都是才18岁的城里孩子,都是同样稚嫩的身子骨,从来没有经过锻炼,一离开父母,就扛那么沉重的麻袋,还要攀梯子上房,竟然没有闪着腰、吐了血,也真是万幸!

眼下,我并不想指责当年那位没有良知的二队队长马四娃,但在当时,他的确也极不负责任!


在那时,就是北格社员家里、自己的18岁的孩子,也绝不会去让扛装满绿豆的麻袋上房的!

几十年后,有几年,我被当年我在北格做民办教员我的学生“忽悠”,去做什么直销(发展“下线”),“重返”北格,正好在大街上与马四娃打照面。我一眼认出他,他却根本没认出我;做梦也料不到在他面前的,就是当年的“插队生”高建东!


马四娃队长正赶着小毛驴车,屁颠屁颠儿经过我眼前,他一脸的沧桑,那派头与世无争,经营着自己的承包土地——是最最纯正的、民以食为天的农民形象——忽然,我又对他充满敬意!


——在那时,当李先堂扛起200多斤重的一麻袋绿豆,一步一步登梯上房时,我仰望他,连我自己都觉得天旋地转!


我屏着呼吸,感觉他随时会一脚登空,或者膝盖发软、连人带麻袋,从半空梯子上栽到地面,来一个嘴啃泥,一命呜呼……


我正发呆盯着李先堂的一举一动,那两个站在骡子大车上的后生,马上又抬起一麻袋绿豆。其中一个眼神坏坏的,盯上了我,嚷嚷道:

“新来的后生,来来来来……”


我见状,立刻“好胜心”被激发,就要钻到麻袋底下……

但是,就在两个后生“即将”把麻袋压到我肩头的瞬间,忽然我的“生存本能被激发,一个箭步闪身就蹿出了圈外!

同时,马上眼前就出现另一个“我”,真得腰身躬下去,再弓下去……脊背上接受了那一麻袋绿豆,但是手一个没抓紧,麻袋口子大开,绿豆就瀑布一般涌出麻袋,散漫一地……

接着,换了一个画面,还是另一个“我”,已经死死抓住了撮起来的麻袋口儿,倒是没有撒出一粒绿豆,但麻袋本身200多斤的重量压迫在我脊背上,最终我屈膝、四脚“大”字形趴在地上,身上是一麻袋绿豆,但见我已经口吐鲜血……


“我不扛!”最后跳出圈外的我,冲着一脸坏笑的两个农村后生大嚷一句,双手呈拒绝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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