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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东《追忆——二百二十、煮小饼》

2017-04-09 高建东 追忆青涩

追忆那流逝的青涩年华

第五编

插队三年——穿行于城乡,我的心路历程

第八部、别离


二百二十、煮小饼

 

我扛起两件农具,其扮相,似农民非农民,离开二队队部,走在村舍坎坷的土路上。


在那时,我真是尴尬,羞羞答答害怕见到人!


一个城里老城区胡同里长大的小青年,接受的是社会主义新时代都市最时尚的教育,文质彬彬好高骛远,一下子真真切切确认了自己的身份,的确已经成为北格大队一名社员——农民——,即将整天像我远在沁源大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姥爷一样,进行农耕时代的体力劳动方式,其精神反差,也忒巨大!


我一路一个一个消灭鼓鼓囊囊衣袋里的西红柿,一鼓作气下肚三只;嘴里涩涩甜甜的。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拼命麻木我的心灵。


回到住处,我见那位挥舞半截铁锹把、先是敲门敲窗,后来不经本人同意粗暴滚占别人被褥呼呼大的马中海书记,已经不见踪影,留下狼藉的铺盖卷儿堆在那里。


我把剩下的三个西红柿锁到了帆布箱里。

随后,我去集体食堂司务室领饭票,认识了东山煤矿带队老头儿(他兼做事务长)。第一印象,他衣着腌臜,性格谈吐局局促促。


我再回到住处,又照老样子枕着双手,在被褥躺下来,一直躺到非常陌生的农村北格的黄昏降临……


我判断知青们已经都收走在回宿舍路上,立刻起身重新打开帆布箱,先取出那仅剩五支香烟的白皮烟装在身上,然后取出宽沿洋瓷饭盆和铝制汤勺,再锁好帆布箱,去了灶房。


我一进饭堂直奔小窗口,向内张望,就把饭盆摆在小窗口做了打饭的第一名。


然后,我从小窗口旁边敞开的门,进入炊事间,正好见一位戴着电影《地道战》里的老鬼子深度近视眼镜的大师傅,正在做玉米面煮疙瘩。


随后,展现一出趣事,叫我毕生难忘!


我来到北格插队一共见识了两位灶房大师傅。


第一位,就是这位戴着电影《地道战》里老鬼子深度近视眼镜儿的大师傅,我已经记不起他名姓,给我的印象,他总是脏兮兮的,却家庭出身杠杠的,是贫下中农!


第二位,就是白白胖胖,金鱼眼、明事理、和人气、言行谨慎,总穿一件干干净净全身围裙的雷师傅,据传是带帽的富农分子,属于基本上没有生存权利的阶级敌人范畴,


前者,我去北格没有几天即离去,所留下的印象,他整天口无遮拦,满嘴愤愤不平,大骂共产党,指责政府桩桩件件的极左行为,“拥护”“复出”的邓小平副总理!


后者讲话滴水不漏,偶尔还能从他嘴巴里秃噜出一两句最最最革命的豪言壮语


不过,给我留下的印象,那位戴着电影《地道战》里老鬼子深度近视眼镜儿的“文化人”“贫下中农”大师傅,倒是一个“自来熟”。


见我走进灶房,展眼一,马上大声道:

吆吆吆,又新发配下来一个帅小伙儿,劳动改造来啦?俺们北格咋就这么吃香,变成了流放地西伯利亚


我凑近锅台看他忙活儿及时把一根白皮烟递到他眼前。


由于大师傅正在和面,沾着两手玉米面,又由于是浇上开水和面,他正被烫着手,咬牙露齿,嘴里不住嘶嘶嘶地响……见我递到他眼前一根香烟,立刻歪着脑袋侧脸、伸到我眼前,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把香烟夹到他脏兮兮有大片黑痂的耳朵上,随后看他做晚饭。


盖着一半木质大锅盖直径近一米的大黑铁锅内,水已经沸腾起来。


和好面,他开始往锅内拍煮疙瘩。

见我看出神,他一边忙碌一边又问我:

“小伙子,吃过这种饭吗?”

“天天吃。”我回答。

“这叫什么?”

“煮疙瘩呀,谁不知道!

“好吃吗?”

我一听摇摇头


——几十年后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忽然嘴馋、想吃一顿玉米面煮疙瘩,外加最佳配菜炒土豆丝——我系上围裙,在我宽敞的厨房,忙忙地做好饭,端上桌。

“那时爸爸插队在农村,天天吃这个,”我对已经在杭州上了大学、正回太原的家过暑假的女儿说。


女儿也兴致很高,贸然夹起一个煮疙瘩,伸到嘴里,立马咀嚼起来,但马上就连唾液带嚼成几块的煮疙瘩、吐到了餐桌上!


最后,撂下筷子,奔进洗手间去漱口,一边嘟嘟囔囔,“真难吃,这是什么呀!那表情,好像吃到嘴里的是中草药黄连!


——再回到我插队时的1974年。


那位戴着电影《地道战》里老鬼子深度近视眼镜儿的“文化人”“贫下中农”大师傅,见我看他做饭很着迷,就开始讲述“老三届”“北京知青”,在北格插队时的趣闻:

“前些年……咱们北格,还住着几个老三届北京知青。他们不用说吃,连见也没见过咱山西玉米面煮疙瘩。我负责给他们做饭,他们一见到我做饭,立马嚷嚷起来,‘啊哦……您那……又是玉米面煮小饼儿,没完没了啦?就不能给我们来一顿儿好吃儿的吗?

“现在,他们还在北格吗?”我插一句问。

“早就……‘滚的啦……都回了北京……在村里尽干坏事,经常偷抓社员鸡鸭吃,都是一帮子曾经的红卫兵打砸抢破坏分子,坏得很,社员们都恨他们!

“您看……我坏不坏?”我故意问。

他一听抬起头对我展眼打量一番夸道(有作秀痕迹

“好小伙儿,一脸的贵气,文质彬彬的,但是……以后会不会变坏……很难说。


突然,他自顾自咯咯咯独乐起来,连耳朵上夹的香烟也掉下来……差一点儿到沸水锅里,忙一把摁住,最后拿到自己手上,塞到自己连衣围裙正胸口上的口袋里。


他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重新让出手,正胸口上的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深吸一口,说:

“北京知青,总是把煮疙瘩叫做煮小饼儿……咯咯咯咯……煮小饼儿……咯咯咯咯咯……而不是像咱们就叫煮疙瘩……咯咯咯……”


在他继续干活的同时时,我开始担心,可别把积累在烟头上近一寸长的烟灰落到大锅里。


天渐渐黑下来,却不亮灯。

灶房内,黑漆漆的,就剩下大师傅嘴角香烟屁股上一丁点亮光。


“马勒戈壁的,大队的干部们,甚球的东西,一个一个都死绝啦!不跟变电所搞好关系,三天两头掉闸断电。人家南格大队、西北格大队、小北格就很少停电。


骂骂咧咧结束,大师傅最后将粘在嘴唇上的烟屁股狠狠吐到地上——再不吐就要烫到嘴巴。

“是电不够用吧?”我又问。

“……”


灶房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大师傅又张嘴喷粪骂一阵最恶心的脏话,一边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支红蜡烛,点燃,在半个木质大锅盖上滴蜡油……最后红蜡烛在锅盖上,于是半寸高的火苗照亮了灶房。


大师傅一直忙碌着,很快就要面尽盆光——一大锅玉米面煮疙瘩,就要煮熟。


我百无聊赖准备离开灶房,不由地叹一口气。

“小伙儿,”大师傅又开口道。“想家啦?”

“不想。”

“第一天下来,不想家不可能。

“真不想。”

“要么就是想媳妇……有相好的吗……

“……”

我一听往下说的话“不堪入耳”,头皮一阵发麻。

无论如何那个年代一个18岁所谓有理想、有抱负的男孩儿,心地都是“纯洁”得可以“照见人影儿”。

那是我第一次领教一位农村长辈,如此放诞的粗言秽语,不禁脸上从太阳穴到后脖梗都燃烧起来。


终于一大锅玉米面煮疙瘩煮熟,大师傅拿走空面盆,又用炒菜大铁铲翻腾一下沸腾的锅内——别糊了锅底。


红烛火心闪烁,墙壁上映照出的我,和大师傅的巨大黑色身影也在不断晃动。


这时小窗口前开始叽叽喳喳,聚拢来男男女女收工的知青,间或,还能听到清脆的小“变奏曲”——碗盆饭盒被筷子不断敲击的声音。


我立刻转身要顺侧门离开灶房,突然见大师傅胳膊肘一下子把多半根红烛拨到了大锅里


也就一刹那时间,就着窗外月光,我看见大师傅抄起长柄大勺,赶忙伸到锅内捞红蜡烛,一连几次的捞


我看到大师傅出了锅的大勺直凑到带着高度近视眼镜的鼻尖前——那挂在大勺上的,就剩下了一根长长的、穿红蜡烛的细绳儿


显然,整个多半根红蜡烛的烛油,已经遇热、迅速融化到了锅里……


在灶房重新燃起另一根红蜡烛,小窗口前排起长队伍开始移动,一个个打上饭离去,而我,则早已经腋下夹着我的空饭盆逃出食堂回到住处。

我想这天的晚饭——玉米面煮疙瘩——我是一口不下的!


很快同屋的知青,陆续端着饭碗回到停电、黑洞洞的宿舍,聚在一处,开始吞食一个又一个煮疙瘩噎嗓子的时候,就呼噜呼噜大口大口喝煮疙瘩玉米糊糊……


我当然不能告诉大家我所看到的。


我后来耐不住饥肠辘辘,咽着口水,出屋门就又过了马路,去了我已经熟悉的小饭店……吃过晚饭,再回到住处,已经来电,40瓦的灯泡,照得约20平米空间屋内,通明瓦亮。

我也终于全部看清楚了同屋所有知青伙伴儿的脸。


突然,在屋地中央,正对屋门,坐在两块整砖头上的杨三宝,屁股不挪窝,就将手上大半碗、连同三四个煮疙瘩在内的玉米面糊糊,奋力泼到了门外垃圾堆上,起身碗撂在屋内窗台上,然后朝坐在炕沿边发呆的我,走过来……(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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