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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东《追忆——二百二十三、镰刀 · 玉米 · 监工》

2017-04-19 高建东 追忆青涩

追忆那流逝的青涩年华

第五编

插队三年——穿行于城乡,我的心路历程

第八部、别离


二百二十三、镰刀·玉米·监工

    

戴着帆布手套,紧握镰刀,我疾步紧随李先堂(他是后腰上别着镰刀)


我俩摸黑、磕磕绊绊在泥土路上,足足走了相当于从我家附近军人俱乐部到解放大楼三倍以上(约三公里)的路程,这才来到干活儿的田地。


在路上,李先堂告诉我,日头升起以前,要干的农活儿就是收割玉米。

 

记得前一天,我在吉普车里顺窗口望出去,曾经注意到大片大片茎秆黄败的玉米地,说明玉米已经成熟了,就等玉米棒掰下来晾晒、脱粒、入库。

而另外一片玉米地茎秆泛绿,说明还没有成熟!


而眼下,面前是黑乎乎、一望无边的玉米地,我想,应该都是茎秆黄败的玉米地;已经都成熟了。


当下,我模仿李先堂深一脚浅一脚,下路沟,爬上路沟,越过田埂,踏入了玉米地。


“你并排紧挨着我,就占据面前两行玉米,向前,开始干吧!”李先堂吩咐我。

“为什么不先逐个掰掉玉米棒,再割倒茎秆呢?”

“先割倒,再收割,你不要问啦……”李先堂制止我说话。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像一个真正的社员,下大田劳动。


那个漆黑的凌晨,我是完全浸泡在寒霜露水中渡过的。


由于衣服单薄,我一站到玉米地里,就开始浑身发抖,控制不住,上下牙齿叩得噔噔噔脆响。


冷风劲吹,耳边一派远远近近沙沙沙玉米叶子声。


我仔细聆听,其中,开始出现更大的玉米茎秆摩擦声。我断定就在我身左右,开始挥镰刀收割玉米的应该有一大批社员,个个都在奋勇向前!


我从来没有握过镰刀,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割倒眼前朦胧中的第一株玉米茎秆。

我一次次右手握镰刀勾住玉米茎秆,但力气用得再大、也割不断。

就在我右手一下一下猛勾玉米茎秆紧贴地面的部分,同时,借助左手力量,试图把玉米茎秆连根拔起时才发现,玉米茎秆似乎根扎得很深,我的力量根本不够!

夜色中,我发了急,停下手,瞪大眼睛观摩前方朦朦胧胧中李先堂是怎么做的。但见他马步蹲裆式,张开左手手掌,大拇指朝下,手臂向外手一搂,就把不下三四株玉米茎秆夹在了自己胳肢窝下,同时,右手挥舞镰刀寒光闪闪,经过之处,玉米茎秆贴近地面的部分,就被齐根削断。随即李先堂顺势一松左手,三四株牵连着沉甸甸玉米穗儿的玉米茎秆,就躺倒在了田地里。

他一路重复先前的程序,向前一步步迈去,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万分焦急,我还没有割倒第一株玉米!


当然,我不泄气,横下一条心,一定要闯过这一关,学会使用镰刀。

一个人民公社社员,不会使用最最最基本的劳动工具——镰刀——那是会叫人耻笑的呀!


是啊,毛主席教导我们,“人生在世,不会使用镰刀,难道不是资本主义复辟、修正主义在抬头吗?”(其实,毛主席没有说过这话)


我镇定情绪,将镰刀刀刃再一次靠近玉米茎秆紧挨地面部分,然后,重新一次次猛地发力,终于摸索出窍门——在刀刃向上45度角情况下——削断了第一株玉米茎秆!

啊,终于,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迈出历史性一步!(借图)


接下来,我挥镰、一株株割倒玉米杆,逐步顺手起来,开始一步步向前挪。

在我身后,也很有规律地倒下了一批、拽着沉甸甸玉米棒的玉米茎秆。


我挥舞镰刀干的速度开始愈来愈快,不觉,浑身发热,太阳穴附近痒痒地淌下了汗水,自然那先前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噔噔噔的叩牙哆嗦,也抛到了爪哇国!

 


当东方地平线泛青、泛白、泛黄、泛红……并且,远远地浮现出北格大队房舍错落的质朴轮廓;当错落有致的房舍背后,忽然放射一大片暖色霞光时,我略停一停手,直起腰。


我四面眺望,我左右的玉米茎秆,已经都“放倒”,展现出开阔视野,再看眼前,就剩下分派给我的、面前两行玉米茎秆,还孤零零迎风挺立。

显然,我干活儿速度太慢了,太落后了!


灰蒙蒙的前方最远处,挥镰身手最快的社员,已经完全“放倒”分派给他们各自的两行玉米茎秆,纷纷跃上田埂,并排蹲坐下来。

眨眼田埂上挤挤擦擦、就蹲坐了10几个人,都是陌生社员——就像田野上高压线上并排落满麻雀。


再看玉米地里,远远地,李先堂正撅着屁股、挥镰奋力苦干,他眼前的两行玉米茎秆也剩下最后的大约五六米。

“操你妈的!”我又割倒一株玉米茎秆,脱口爆一句粗口。


在我眼前,分派给我的两行玉米茎秆,一直排到远处田埂前,足足还有相当于李先堂眼前最后大约五六米的10倍——约50-60米!


马上,李先堂也完成了劳动定额,爬上田埂、一屁股坐下去!


我一下子变成独自一人苦干,完全暴露在前方田埂上社员的众目睽睽之下!


我有些慌神,并且,发现镰刀也不快了,一直挥镰的右臂,气力也已经用尽,这可怎么办?


我太阳穴生疼,再一次直起腰,用衣袖擦拭我额角汗水,就见远处错落有致的房舍上空,笼罩上一小片一小片青雾般的炊烟。


先前远处房舍背后放射出的大片暖色霞光,正呈扇形面向上拓展,依次为桔红、桔黄、中黄、浅黄……最边缘巨大的天际,应该已经是南北方向范围几百公里的鱼肚白。


我喘息一番,给即将崩溃的毅力加加油,然后,锁紧牙关,重新猫下腰开始发狠继续拼命挥舞镰刀……

我明白,歇在田埂上的那些社员,个个都在讪笑我、鄙视我、憎恨我正拖他们的后腿,使他们不能按时收工;我甚至都感觉到,他们等待我完成定额已经不耐烦了!


我毕生难忘,当遥远开阔的东方强暖色橘红色区域中心,突然太阳探出它的头的时候,刚刚完成自己定额、歇在田埂上、点燃一支香烟的李先堂,站起身,跑下田埂,跳到田地里,在靠近田埂一端,猫下了腰,开始挥镰……帮助我“放倒”剩余的玉米茎秆。我见状,立刻眼泪夺眶而出!


太阳迅速上升,肉眼很快就不能直视。


我是一眼看到有一个穿戴干干净净的人,立在田埂上,手上同样握一根木棒,正怒目盯视着帮助我的李先堂。

后来,我知道了他是二队会计兼出纳。

他每天除了打算盘,剩下的出工时间,就是做监工,就像监督劳改犯那样,监督社员干活儿,尤其监督最能“耍滑偷懒”的“插队生”干活儿!


我马上感觉自己就是一名“劳改犯”;然后,确认了身份,深深猫下腰,给自己再加一把子力气,开始更下死力完成属于自己的劳动定额……在终于跟李先堂挥镰、头碰头会合后,天也大亮。


完成了我的劳动定额,我紧随李先堂、奋力攀上田埂,相继一屁股重新坐下。


我仰望蓝天,真是一个晴空万里好天气啊!


我身上的汗水,很快落下去,我又恢复身不由己、克制不住的瑟瑟发抖状。

看看手上第一次使用、坚持不脱掉的帆布手套,就像在泥水里浸泡过,还沾了不少玉米叶碎屑。脱下手套,两只手雪白,汗津津地冒热气,保护得非常好,这叫我很满意!


眼下,我两只衣袖前半截,已经全部被露水打湿,两只前臂也被玉米叶子划出密密麻麻、纵横交错无数细口子,许多毛细血管,先被划破,流出一点儿鲜血,然后体内强大的淋巴系统发挥作用,淋巴液迅速阻塞毛细血管,以保护体内宝贵鲜血别流出。

然而,伤口不断溢出的淋巴液,和紧贴肌肤的湿湿的衣袖黏在一起,又搞得我生疼生疼!再有晨风劲吹,我都要疼痛得呻吟出声来!


再看我的双脚,两只本来崭新的高腰胶鞋也已经裹满泥浆,糟蹋得不成样子!

鞋底粘沾的泥巴足有一寸厚。

两只裤管,靠近膝盖的位置,也全部湿漉漉的,好像刚刚没有挽裤管儿淌过小溪。


坐在田头歇息,我立刻想到,以后的日子,每个早晨都得这样,不禁一阵阵绝望;哀叹“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真是太可怕了!


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体力强壮的人,为什么非要勉强我呢?

再有,我的梦想……这跟眼下收割玉米,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我又想,在我灵魂深处,的确我思想很落后,距离共产主义理想相差十万八千里!


忽然,一阵晨风扫过,就像无数什么东西、猛刺我两只前臂上的血口子,立刻痛感直蹿入我灵魂!接着,我的肚子也咕咕噜噜闹起来!


看看腕上的英纳格手表(插队期间一日24小时,我从来不敢摘下来,因为害怕丢失),正好显示为8:10。

也就是说,我和正在地头田埂上,默默歇息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社员,还有知青李先堂,以及我后来熟悉的没有住在知青宿舍的另一名知青齐仁利已经摸黑出工、干了足足三小时!


我感觉是又饿又口渴——前一晚睡觉前,就一口水没有喝!

我一下子大脑空白,想不起来,眼下这时,大家都坐在田埂上在期待什么。


我注意到,身边坐着的李先堂,他又掏出了我给他的那一包白皮烟,犹豫一下,重新装回身上。

然后,他伸手在脚边一丛干枯的玉米叶子中间、选择了一片,又从身上摸出一张废报纸,裁下一条,在上面揉碎玉米叶子,最后,卷成一支精致卷烟。

(借图)


用玉米叶子卷烟?

这个,我闻所未闻,有些吃惊!

但见他掏出一盒平遥火柴,取出一根划着、点烟,仅吸了一口,立刻被熏得眼泪鼻涕淌流出来,并且连连暴烈咳嗽!他慌忙扔掉了玉米叶子卷烟!


最后,他只好重新掏出我给他的白皮烟盒,取一根,点燃,深吸一口,顺鼻孔以及嘬着的嘴唇缝隙,缓缓吐烟雾,然后小眼睛看着我的眼神充满感激!


我坐在田埂上,抱着双膝,瑟缩成一团,感觉自己已经奄奄一息、意识模糊……我浑身已经落了汗。显然这时的我,颤抖得更加厉害!

不过,颤抖了一阵,终于经过身体生理本能的机械运动发热,最终,浑身从心脏开始,一直到头颅耳朵耳垂,以及到四肢指尖的所有神经末梢,就都达到了适合的热度,最后,伴随浑身的舒适舒畅感,我停止了身体颤抖。


我抬头,正好见李先堂大口大口吸烟,其嘴唇完全呈青紫色!

我立刻联想到我眼下的嘴唇,应该也是这种颜色!


肚子又一阵咕咕噜噜闹腾,那种饥饿感,我从小到大从未体验过,是那种一旦见到类似“食物”的东西,就会丧失理智、扑上去生啖的感觉!

倘若眼前有一只活鸡,我那时一定会奋力抓到手,断其喉,饮其血,啖其肉!


为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开始数田埂上一共有多少人,发现,就我和李先堂,还有另一名(齐仁利)一共三个“知识青年”,剩下的都是陌生面孔社员,其中,那位衣着干净体面、监工模样儿的人,我马上也想起来,我昨下午在二队队部,见过他。


我开始观察社员的每一张脸,在他们中间,我感觉没有一个是可以在精神层面上沟通的。

由于偏见,生活环境截然不同,很明显,我们中间有一道鸿沟。

我立刻想到:


“毛主席要我们来‘广阔天地炼红心’真得很有必要!不与贫下中农‘相结合’、打成一片,将来……怎么完成‘世界革命’呢?

“包括四方脸扩腮帮子的会计监工,眼下,所有社员后生,都比我年龄大,有的,应该还是我父亲的同龄人!他们应该都是贫下中农吧?

“我曾经向毛主席保证,要把我的一切,贡献给他们,但眼下,显然不可能!”(借图)


忽然,我感觉,眼下(在那时,我还没有了解那句“民以食为天”的谚语)“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打倒”或者“不打倒走资派”,还有“印度支那三国人民跟美帝国主义斗争、正取得决定性胜利”云云……真得跟我,以及跟这些“贫下中农”毫不相干!


就在我瞬间、一阵玄想——伴随着饥肠辘辘——大家的期待兑了现:

“收工吧!”四方脸扩腮帮子的第二生产队会计、所爆出的一声,就像捅了马蜂窝,我身左右所有人,哄得齐刷刷跳起身。

同时,我就单纯地想,别看他手上跟大队书记马有福、团委书记马忠海一样,也提一根棒子,但其实他是不敢动我一根毫毛的!(待续)






编者絮语:本拙作的确是一部纪实文学作品。

边缘写作也是一种时尚。

一般的记叙文,说事、记人,是静态描写;而文学作品——确切讲如小说则是动态描写,塑造形象。

以上两者,主旨也不一样。前者是介绍,后者玩意境、塑造形象,类似诗歌——当然比诗歌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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