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东《追忆——二十四、患难伙伴》
追忆那流逝的青涩年华
第五编
插队三年——穿行于城乡，我的心路历程
第八部、别离
二百二十四、患难伙伴
我照旧戴上帆布手套，紧握镰刀，紧随李先堂，跳下田埂，按来路折返。
“小心，不要踩上玉米茬子！”李先堂哑着嗓子，提醒我一句。
但他话音未落，我已经一脚踩在一个距离土壤地面、两寸高的玉米茬子上，身子一歪，差一点倒在另外两排玉米茬子上。立刻，我眼前浮现英勇的北越（南）人民展开游击战争、对付美国大兵的丛林中无所不在的竹尖桩大陷坑！
“那锋利无比的竹尖桩，真是叫美国傻大个儿们闻风丧胆，叫美帝国主义，在越南战场泥潭中，愈陷愈深；也叫约翰逊和尼克松焦头烂额……”我这样想。（越战竹尖桩）
经李先堂提醒，我赶忙放稳脚步。
在眼前，直到远处田埂足足有500米（一华里）长，我很惊讶，一共两行玉米茎秆，我第一次劳动，竟然能够挥镰刀、全部放倒它们！我不觉又很激动！
在田地里行走，我每一脚踩下去，松软的土壤都要埋到脚面。
我立刻感觉走路姿势、跟在我家门口坝陵南街大马路上行走，完全改变了。
你必须分开腿、呈马步蹲裆式，或罗圈儿腿式行走，并且，每迈一步，都要抬高脚、向前走，而绝不能像溜马路那样，并紧伸直的两腿、磨鞋底子走路。
接着，我又意识到，如果我在农村田地里干活儿，走路习惯了，再回到太原溜大马路，那姿势，一定很不雅观！（借图）
终于，走过在漆黑的凌晨一步步迈过的玉米地，又越过路沟、上了回北格大队的布满车辙的林荫土路上，我那时真是十分惬意。
尤其叫我满意的是，初来乍到就遇上一个可交的伙伴儿。
我立刻就有了这样的感觉，在生活中，若跟小个子并肩行走，你会不由自主变成一个驼背，久而久之，会真得直不起腰来。但跟一个比你高大威猛的人并肩行走，你会身不由己昂首挺胸，甚至都恨不得踮起脚后跟、以提升你的个头儿以及自信心。
李先堂个子约1.85米，脊背挺直、敛着尖下巴，绝没有人们一般印象个子高了往往虾米一般驼起背来。
不过，李先堂直直的脊背，又显得过了，给人一种“傻呵呵”的印象，当然，也掺杂了一些军人风度。
我跟李先堂并肩而行，不由地挺挺胸脯。
日子要一天一天过，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和李先堂交往好。
“这家伙个儿头大，若真得整天跟他形影不离在一起，狐假虎威的，倒也十分有趣！”我不由地又小声嘟囔一句。
那一群和我们一同收割玉米的社员，有步行的，也有在地头扶起自行车飞身跨上去的！
瞧那些自行车，一辆比一辆破烂，有几辆完全没有前后挡泥板、没有后铱架子、没有支腿、没有前后闸……
我忽然想疾走如飞追上前方步行的几个社员，但立刻觉得肚子空空、两腿发软，连一步都不想迈了！
“伙计，走慢点儿！”李先堂压低嗓子吩咐我一句，那眼神分明有事情要做。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李先堂已经停下脚步，然后左顾右盼，马上斜刺里深一脚浅一脚进了路边一片菜地。
他后腰别着镰刀，先置身一片一颗一颗朝天大张嘴巴的深绿色包心菜中间，然后从后腰抽出镰刀，身手敏捷，连续拼命挥舞，眨眼砍倒两颗包心菜，这叫我无比惊骇！
几十年后回忆那时的感受，与初来乍到北格与杨三宝、王武干的那一出，真是一模一样！
是的，知识青年的“广阔天地炼红心”也包括经常干这些事情！
尽管我环顾四周，确认同样没有被人看到，但当李先堂重新跟我并肩而行，塞到我手上一颗篮球大的包心菜时，我依旧惊魂未定！
我们俩一直机械地迈步向前，我身边的李先堂用他那手型非常漂亮的纤细女人手，开始一层一层给包心菜剥皮，最后他奋力一掰，就像掰开一个苹果，将手上水嫩水嫩包心菜一分为二，然后腾出一只手，再上手照准其中半颗包心菜的最中心部分，就那么老鹰抓小鸡一般、五根手指挖下去，最后到手一大把白白嫩叶，先递给我说：
“吃吧，吃吧，又解渴……又解饿！”
我左手抱一整颗包心菜，右手接住那一大把白白嫩叶，马上犹豫“这……能吃吗？”
在那时，我还无法想象几十年后今天，人们早已经熟知的“生菜叶拌沙拉”；而当时，我则从来没有见过包心菜还有这样一种吃法！
我犹犹豫豫，并没有马上将白白嫩叶往嘴里填。
但见李先堂，用同样方式，把另外半个包心菜、也挖到手一大把白白嫩叶，立马自顾自塞到嘴巴里；尽量大的一口；那么有滋有味地咀嚼，其脆脆的响声充满林荫道，并且升到了林荫穹顶孔隙外的蔚蓝天空……
李先堂牙口爽利，不断咀嚼，带动一副腮帮子下颌骨、一松一紧扯动两腮肉皮，画面真是动人！
“多么好，又解渴、又解饿！”满嘴包心菜叶，声音含含混混，李先堂对我说。
于是，我开始学李先堂，也将生菜叶子塞进了嘴巴咀嚼，果然，那丝丝微甜的水汽充盈口腔。
我终于食欲被激发，先是细嚼慢咽，最后变成饕餮之徒，大吞大嚼，其吃相之“雅观”绝不亚于李先堂。
是的，那是我记忆中吃过的最鲜嫩、最水汽足、甜丝丝无比的生鲜包心菜叶！（生拌沙拉）
我俩一路走一路吃，在身后自然哩哩啦啦糟蹋撒下不少包心菜叶子。
几十年后回想，那时若撞上大队马书记，他会把鼻子气歪，大发雷霆，并且会招来几个治保委员，用粗麻绳把我俩来个“码肩头拢二臂”五花大绑，押回大队部！
当然，面对哩哩啦啦撒了一路的集体的包心菜叶子，我也确信“一心为集体”“操碎了心”的马书记，会心疼得落泪！
我俩最后手上都吃剩下了包心菜，我即学李先堂的样儿，紧随他的动作，就像在九中学校春季运动会上扔手榴弹比赛，奋力将其扔回路边田地里。
携着塞得满满凉凉爽爽包心菜叶的、我俩的大肚皮，终于我俩步行约三公里回到了村里，先马上随意找个地方浇一泡尿，马上进宿舍各开各的箱子，取到手饭盒，跑到食堂……见早饭已过，没什么人打饭，大铁锅内还有一个饭底子。
显然，这一天早晨，由于我们劳动的地块儿比较远，我们收工回来迟了！
我很清楚这都是昨晚剩煮疙瘩汤，那根红蜡烛，必定还融化在汤内。
但饥饿感，已经使我顾不了这些，花三两饭票，得到满满一大碗半凉的玉米面糊糊，内里浸泡着九个直径五公分、厚度一公分、圆圆的煮疙瘩。
我学李先堂的样儿，也往碗里丢进拇指肚大一粒咸盐（皆从大师傅处获得）；这种吃法，我也是第一次跟这位东山煤矿一线下井矿工的儿子李先堂——我的患难伙伴——学到的。
当我俩回宿舍、一路端着大碗，一边走、一边迫不及待闷头吃煮疙瘩喝汤的时候，突然大队高音喇叭又响起催促出上午工的男声独唱《毛主席来到咱农庄》和《金瓶似的小山》……（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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