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东《追忆——二百三十六、无处不在的“阶级敌人”》
追忆那流逝的青涩年华
第五编
插队三年——穿行于城乡,我的心路历程
第八部、别离
二百三十六、无处不在的“阶级敌人”
我用手背狠狠擦两把眼角的泪,忽然肚子咕噜噜响,我饿了!
我心中充满莫名的惆怅,一个鱼打挺坐起身。
嘴角又淌出一些口涎,我也忙用衣袖抹掉。
最后,我跳到地上,打开箱子,取出饭盆筷子,大步跨出宿舍门……
空气很新鲜,我的胸襟似乎打开一些。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
甬道左手,是几排纵向伸向高坡公路的知青宿舍,甬道右手,则是紧挨着的几幢古老的围着高高院墙的农家院。
忽然,从一幢院内飘出来竹笛声。
先是一曲欢快的《扬鞭催马运粮忙》,然后是舒缓打动心弦的《小黑板》。
我真是惊讶,不由地驻步聆听;清脆干净的“单吐、双吐”;吹得技艺很高超嘛!
非常罕见,原来,北格大队贫下中农不仅仅只会下大田进行最原始的劳作,也有藏龙卧虎搞艺术的呀!
忽然我又想:
——这时的母亲,在家正在忙什么呢?
——父亲下班了吗?
——大妹妹住山机技校过集体生活习惯吗?
——大弟弟一上火就流鼻血,好些了吗?
——二妹妹是不是更伶牙俐齿,像一个小大人?
——他们都放了学回家了吧?
——小弟弟是不是又长高了(但又一想,我这才离家20天,估计也没什么变化)?
——还有,我的那一群鸽子,肯定被父亲全部杀掉、全家改善生活了——杀生,我可永远也下不了手!
我就那么耳朵聆听着竹笛声,一边胡思乱想,又起步走,缓缓经过一排排冷冷清
36 41022 36 14985 0 0 1955 0 0:00:20 0:00:07 0:00:13 2958清的知青宿舍,来到灶房。
抬眼一看,吆,先前那个把蜡烛煮到锅里,戴着电影《地道战》里老鬼子深度近视眼镜、总是口无遮拦,满嘴胡说八道、愤愤不平发牢骚,衣着脏兮兮的,据说是正统“三代”穷得叮当乱响的老贫农大师傅不见了身影!
换成了一位白净、圆脸、金鱼眼、挺大肚子、围雪白全身大围裙,面相和蔼、又胖又壮的大师傅——是一张陌生的新面孔。
至此,家庭成分是富农,说话滴水不漏,偶尔还从嘴巴里秃噜出一两句最最最革命的豪言壮语的雷师傅,开始为我们知青做饭。并且一直干到我结束插队、离开北格!
在那时,雷师傅就像对待自家孩子那么尽责,为知青做饭,花样儿常常翻新,常常粗粮细作,菜蔬充足,我永远感怀他!
那天,初来乍到的雷师傅,见我来到灶房,忙解释道:
“今日插队生没有几个,没做晚饭。等一阵子,再有几个人收工回来,咱们起小灶、做白面鸡蛋拌汤……明日就是中秋……你……怎么没有回城和爸爸妈妈团聚?”
我一听,晚饭吃白面鸡蛋拌汤,立刻想起临来北格、母亲给全家做得那一大锅香气四溢的白面拌汤;又听到雷师傅提到中秋节,我不由地又淌下眼泪,摇摇头,垂下眼皮,再用衣袖擦一擦面颊。
忽然,大队高音喇叭响起来,传出大队书记马永福十分霸气,每一句都拖长字尾音的沙哑吼声:
“一队……二队……三队……四队……五队……六队……七队……八队……队……队……所有‘带帽’的地……富……反……坏……分子,还有‘下放’在村里的‘右派分子’……现在……马上……到大队场院集中……集中……集中……”
马书记连续重复广播不下10遍!
然后,高音喇叭里,就传出了放在21世纪的今天,或许会让年轻人听着感觉无比搞笑的歌声。
但在那时,歌声回荡在北格大队上空,再越过四周田野,扩散到临近南格村、西北格村……却无比凄凉,无比打动人心!
下面,就是我耳熟能详的《血泪仇》,特录如下:
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
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
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仇。
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
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胸。
不忘那一年,爹爹病在床,
地主逼他做长工,累得他吐血浆。
瘦得他皮包骨,病得他脸发黄。
地主逼债,地主逼债,好像个活阎王。
可怜我的爹爹把命丧。
不忘那一年,北风刺骨凉,
地主闯进我的家,狗腿子一大帮。
说我们欠他的债,说我们欠他的粮。
地主狠心,地主狠心,抢走了我的娘。
可怜我这孤儿漂流四方。
不忘那一年,苦难没有头,
走投无路入虎口,给地主去放牛。
半夜就起身,回来落日头。
地主鞭子,地主鞭子,抽得我鲜血流。
可怜我这孤儿向谁呼救。
不忘阶级苦哇,牢记血泪仇。
世世代代不忘本,永远跟党走。
不忘阶级苦哇,牢记血泪仇……
由于我刚刚插队,还不了解北格的情况,不明白喇叭里马书记吆喝什么。
但后来,很快就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在那时,中共山西太原南郊北格公社委员会北格大队支部是整个全南郊区最最最著名的“先进支部”——在旧街大队部兼会计室墙壁上就有满满一墙壁的锦旗——其最最最突出的表现,就是时刻不忘阶级斗争,弦绷得最最最紧,对于阶级敌人决不心慈手软!
在大队部兼会计室一面墙壁上,我分明记得还贴有一张印有雷锋戴双耳大棉帽木刻头像的彩色宣传画,用隶书写着那著名的《雷锋日记》:
“我要牢牢记住这段名言:对待同志要象春天般的温暖,对待工作要象夏天一样火热,对待个人主义要象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敌人要象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后来,我在北格,每每遇到传统节日和重大政治节日,总能注意到,甚至亲眼所见,那些地、富、反、坏,还有“下放”下来的“右派分子”(最高级别,行政10级),或衣着整洁,或衣着龌龊;或面孔严峻,或嬉皮笑脸,在前一天晚饭后,或者第二天节日的当天上午早饭后,陆陆续续走进旧街大队场院门洞。
这是北格大队为防止阶级敌人在劳动人民喜庆节日搞“破坏活动”,而采取的一项重要措施。
这些阶级敌人,一般都要在节日期间、被拘禁12-48小时才能回家。
一日三餐,到了吃饭时间,各家亲属儿女给送饭。
我记得,在阶级敌人全部走进大队场院门洞后,门口立刻出现一个或者两个或者四五个,荷枪实弹的治安民兵站岗,一个个虎视眈眈的。
偶然剩下一个治安民兵值班,他要去上茅厕,就干脆一把生铁将军大锁锁上大门。
后来,有一次,我充满好奇,扒门缝往里瞅,就见一个个阶级敌人,灰头土脸,揣着袖筒、散开蹲在排房窗户下晒太阳、打瞌睡,谁也不和谁说一句话。(借图)
我清晰记得,北格大队八个生产队,每队都有一名精干的青年担任治保委员,俗称北格大队的“八大金刚”。
他们从来不下田劳动,平常都手上提一根铁棍或木棍;在双手握棍的地方缠绕或红绸子或彩色塑料辫绳儿,使握上去手感舒服一些。
每每到重大传统节日和重大政治节日期间,于是“八大金刚”手上的棍棒都换成日本三八大个式步枪,刺刀都擦得雪亮,挎在肩上,满村转悠,煞是威风!
他们还承担“巡田护庄稼”的重任,类似于几十年后中国大地上出现的保安,且比保安更显赫,权威更大10倍!
北格大队治保主任是年富力强的曹东海,俗称曹主任;也和团委书记马中海一样,仅有一只好眼睛,那时50多岁。
他习惯于牙关紧咬,使腮帮子上青筋暴露。
他总穿一件老式黑粗布兜裆薄棉裤,扎粗白布腰带。
他的另一只好眼,总透出凶光,我十分畏惧他。
他的户籍就在我们二队,兼任二队党支部书记——属于二队最高级别“党的化身”和队干部。
那一天,因为第二天就是中秋节,就在我吃着由“富农分子”雷师傅、做的香喷喷白面拌汤,聆听着高音喇叭里的歌声,同时夹杂着竹笛的变奏,必定照常全村的阶级敌人——除了病卧在床起不来的,和委以重任,承担为知青做饭大师傅职责的雷师傅外——全部都被“软禁”在了旧街大队场院内。
那大队门洞口从早到晚,一直到过了国庆节,必定照常始终有肩挎刺刀步枪的治安民兵轮流换岗把守,诠释着“阶级斗争时代”的特征:
——贫下中农的欢乐之日,就是阶级敌人的难受之时。
——反之,当阶级敌人是开心之日,必定也是贫下中农的难受之时。
许多年以后,我都蹊跷,究竟北格大队对待当年的知青工作是重视,还是不重视?怎么能让一个阶级敌人来知青食堂做饭呢?
难道就不怕10几年前,那个著名的《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中的阶级敌人的“投毒事件”重演吗(当然后来该文,被历史定评为政治谎言)?
以下链接,从最下面往上查阅:
一百九十八、九、二百、青涩回放——日记第二十、二十一、二十二篇之背景
一百九十五、六、七、青涩回放——日记第十七、十八、十九篇之背景
一百七十九、青涩回放——日记第一篇之背景(二)
一百七十八、苍茫时分;一百七十九、题记
……
本平台(加微信13593153292)特色——纯真纯情率真率性真善美;
求稿——强调文学性——追忆青涩诗文鉴赏唯美絮语艺术探讨图鉴箴言民俗百科;
本平台非营利性,属草根自媒体黑板报,大家小家、旧文新文、一概接纳,不过就是编辑者退休以后消食破闷、健脑动手的一项养生爱好,同时所刊诗文美图也希望为读者增添一点儿茶余饭后、闲读养性的情趣;
敬请赐稿!敬请分享、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