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前沿丨女性身体和欲望的视觉呈现
在电影、写真等视觉作品中,女性的身体往往在摄影机下成为被动的、被凝视的对象,从而为观看女性身体的男性带来凝视的愉悦感。一方面,男女之间观看与被观看的权力结构有待被摧毁,另一方面,自拍的兴起对这种权力结构引起了一定的变化。本文将从电影过度到自拍,讨论在不同视觉呈现方式中,女性的身体呈现发生了哪些变与不变,并探讨其与两性规范的关系。
撰稿 | 李静云
约翰·伯格在他的《观看之道》中写道:“女人在男人的注视中端详自己。这不仅决定了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也决定了女人和她们自己的关系。”
凡·祖伦引用这段话来描述一个在视觉艺术中经常出现的现象:女性的身体往往是是男性凝视的对象,尤其以色情片为典型。在色情片中,女性的身体被展示为欲望、幻想和暴力的对象,但是物化女性身体的行为却不限于色轻产品。在广告中,在魔术中,在车展中,在电影中,在电子游戏中,我们常常可以看到性感或者可爱驯顺的女性形象,它们都或多或少地挪用了一些本来属于色情产品的“符码”,制造出了一种软色情的效果。
劳拉·穆尔维在她的一篇极其著名的论文《视觉愉悦与叙事电影》中,借助精神分析的理论分析了好莱坞电影中存在的“凝视”现象以及电影对视觉愉悦的操控。电影中的愉悦来源有两种,一个是窥淫欲(Scopophilia),即通过窥视别人获得快感;另一个是自恋认同,即通过与电影中的人物获得自我认同来获得快感。穆尔维认为,在好莱坞经典作品中,男性总是主动的凝视者,女性则是被动的被观看者,摄影机下的男性的身体总是拒绝被性化。
没有什么比“色影”这种视觉文化产品能更好地说明女性身体和镜头凝视的关系。在摄影圈中,“写真”、“私房摄影”这些类别下往往都是极其诱惑、以异性恋男性为潜在观众的女性肉体。照片中的女性或者穿着刚刚过臀部的衬衫,或者手扶着马上就要滑到胸部以下的上衣,她们的大腿、乳房、腰和臀往往是这些摄影中会突出的重要部位,丝袜、高跟鞋、口红、长发、内衣等等也是非常重要的视觉元素,几乎扮演了一种引发“恋物癖”的角色。在这些对于女性身体的视觉捕捉中,女性是一种可欲的存在。女性或者低头不看镜头,仿佛镜头不存在,或者以一种诱惑、含情脉脉地方式挑逗着观众。一位非常有名的色影师是Wanimal,他的照片的特色是对性器官的直接呈现(科学上网之后登录http://wanimal1983.org/ 欣赏)。
穆尔维在论文中非常直接和尖锐地说了这么一段话:“It is said that analyzing pleaure, or beauty, destroys it. That is the intention of this article.”(人们说对美好和令人愉悦的东西进行深入分析会破坏它们。这正是本文的目的。)在穆尔维看来,这种在凝视女性身体中获得的愉悦感无疑伴随着两性之间女性身体遭到客体化的权力结构,所以必须要被摧毁。但是,女性是否也有可能通过主动展演自己的身体也同样获得愉悦感呢?自拍就是一个很有趣的例子。当摄像机的凝视不再来自于别人,而是来自于自己的时候,“凝视”中产生的权力关系又会产生怎样的变化?
在Tumblr和Instagram等诸多以图片为主的社交网站上已经生产出了大量自拍,不少女性将自己的裸体或者某些身体部位自拍之后发到公开的社交网站账号中,这些自拍同样也具有暧昧的色情意味。
要理解自拍中的女性身体呈现,可以先从理解自拍入手。自拍是一种数字技术实践,但是它的核心不仅仅在于拍摄本身,而更在于流通和分享,所以公开发表在社交网络上的自拍是一种具有公共性的举动,对于自拍的浏览和评论也是“自拍”这一整体行为的重要方面。
对于包含女性身体的自拍,有三种评论很有意思,它们分别将女性的性存在放入了三种类别,杰西卡·里因罗斯借用了一个在Facebook上流行的小测试的标题:“测测你是什么样的女孩:性感,爱调情,还是荡妇?”(Are You Sexy, Flirty or A Slut?)来表明三种不同类型的自拍与其分别引起的不同态度。“Sexy”是一种性感的状态,“Flirty”则是有点主动地和异性调情,而 “Slut”则是过度自我曝光和诱惑,而这三个词的褒贬意味也从左到右不断加强。
“Slut”这个词背后是一种荡妇羞辱,它背后反映出了社会对于男性和女性在性存在方面不同的期待。男性如果有很多性伴侣或者很强的性能力会被称为“花花公子”,它甚至可以成为一个男性具有男子气概的标志;而女性如果有很多性伴侣或者有很强的性欲望则会被称为“交际花”,更糟糕的说法是“公共汽车”或者“荡妇”,表明这个女人没有道德和操守。
这种性存在方面的双重标准再一起把男性的性欲望放在了主动的一端,而把女性的性欲望放在了被动的一端。“Sexy”表示一个女人“表现得”很性感,她可以如同在电影中或色影照片中的那样或乖巧或可欲,或“全然不觉自己的诱惑”,成为观众欣赏的对象,这是很好的;一个“Flirty”的女生则会稍有表示和动作,主动去吸引异性,这个词看起来好像还是中性的;但是一旦女性主动拿起相机,大胆地展现自己的性,享受被观看的快感,在这种凝视关系中反客为主,那么她就挑战了社会对于女性的性期待,继而被称为“荡妇”。
这种双重标准在网上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案例:去年,一个Twitter用户Lindsay创立了一个Twitter账号“Cards Against Harassment”,将一些男性对于女性发布"half-naked selfies"(衣冠不整的自拍)的语言攻击和那些男性自己曾经发布在社交网络上的半裸自拍放在一起。这无疑是更揭示了这种双重标准的虚伪。
但是,正是这种被认为是“荡妇”的自拍照们给我们反思凝视中的性别权力关系提供了另一个思考角度。“Being slutty”是女性对自己身体的自觉展示,是对女性性欲望的主动呈现,对“being slutty”的反应则折射出社会对两性的性存在的规范。
当然,最后一个争议的焦点就在于“能动性”:这些自拍的拍摄者她们到底是社会规则的屈从者还是挑战者?在展示自己身体的时候,她们是再生产了性化的女性身体符号,还是挑战了社会规则?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的答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新技术给许多之前被遮蔽的社会现象带来了充分的展示空间,比如女性的欲望和身体。
参考文献
Mulvey, L. (1989). 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 Visual and other pleasures , pp. 14-26.
Ringrose, J. (2011). Are you sexy, flirty, or a slut? Exploring ‘sexualization’ and how teen girls perform/negotiate digital sexual identity on social networking sites. In New femininities: Postfeminism, neoliberalism and subjectivity (pp. 99-116).
Shah, N. (2015). The Selfie and the Slut Bodies, Technology and Public Shame. Economic & Political Weekly , 50 (17), p. 87.
祖伦, 凡. (2007). 女性主义媒介研究. (曹晋, & 曹茂, Trans.)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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