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再说一次《小王子》

文/蔡朝阳

这是我第三次来写《小王子》这个童话了。因为这确实是我最喜欢的童话，没有之一。我在30多岁的时候才第一次读到《小王子》。其实，我们应该在早二十年之前读这本童话。但是30多岁来读《小王子》也不错，就会看懂你在十三岁的时候看不懂的东西。比如说，10岁我们看到的也许是淘气与好玩，在30多岁的时候，我们会很清晰很明白，的的确确是圣埃克絮佩里写给康素爱萝的情书。

但是呢，经典之所以是经典，就在于它丰富的可阐释性。我们在不同的年龄、不同的情感体验、不同的生命阅历之后，再来重读这个经典，就会有截然不同的感悟。前几年我也写过一个重读《小王子》的评论，那里我写到了很多无可奈何。40岁之后读，就会坦然地接受这些无可奈何。生命，必然有很多失去。这是在30多岁时看到爱情之后所发现的新的东西，比如说人生的那种无奈，就是你必须要去放弃一些东西，有些东西是你命中所注定就没有办法得到的，所以你可以去放弃那些，坦然接受你的失去。就是说，如果没有失去，没有种种无奈，那也不是人生——这是人生的有限性。

这次再来谈论《小王子》，是因为我在半个月之后，就要在埃尔特开一个与孩子们共读的课，第一次课，就会共读《小王子》，于是我重新读了一下这个经典童话。令人惊喜的是，这次重读，显然跟以前都不一样。为什么呢？因为，以前，我们会非常注重小王子和那朵玫瑰的关系，我们的着眼点都在，小王子与他的玫瑰之间的纠葛。但是现在重读却不是。我看到了小王子离开B612星球之后的流浪。

甚至我现在认为，小王子离开了B612星球之后的流浪，才是全书最经典最值得深思的部分。

小王子离开B612星球之后，一共去了7个星球，最后到达的第7个星球才是地球。前面的6个星球依次是：

第1个星球上住着一位国王，他喜欢命令人。这个国王，象征着权力。

第2个星球上住着一位虚荣的人，他认为所有的人都在向他致敬。这是虚荣本身。

第3个星球上，住着一位酒鬼，他为了忘却羞愧而喝酒，又因为喝酒而羞愧。这是人生的悖论。

第4个星球上，住着一位实业家，只对数字感兴趣。或许可以视为贪婪。

第5个星球上，住着点灯人，他的唯一任务，就是将灯点燃，又熄灭。这意味着无意义。

第6个星球上，住着一位写大部头著作的地理学家，可是，他很虚妄。

第7个星球才是地球。地球毕竟更加丰富一点，小王子先碰到了扳道工，又碰到了商人，最后才碰到狐狸，以及飞行员。

这里就有一个很好玩的问题，为什么非得是7个星球？

因为，7这个数字特别有意思。在圣埃克絮贝里他们的那个文化里，7其实有一个比较特殊的意义。比如上帝创造世界，就是用了7周天这样的一个时间。所以7就是很完整的一个圆满结构。所以我们看到《纳尼亚传奇》也是7本，《哈利波特》也是7本。当然，后来罗琳又新写了一本。

但是小王子所到的7个星球，里面都住着奇奇怪怪的人。这些人都是有象征意义的，如前所述，有贪婪、虚妄、虚荣、爱慕权力等等。在基督教里，有著名的“七宗罪”之说，就是说，人有七种罪孽，分别是：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色欲、暴食。所以小王子他离开b612星球去游历，他经历了7个不同的星球，便遇到7种不同的人，这7种不同的人其实基本上可以跟这个七宗罪一一对应的。这也是这个童话而特别有意思的一个地方。小王子本来在B612星球上，只有小火山、猴面包树，以及一朵玫瑰，非常单纯，但他经过游历，就知道了这个世界其实不是如他之前以为的那样简单明了。

这就是我所说的流浪，或者游历的意义。如果没有这些流浪，小王子将只是一个单纯的小王子，或许用网络词语来说，就是一辈子的傻白甜。但是流浪，使他看到了丰富性，这样，他的生命就被拓宽了。

当然，一直要到了地球，才发生两次最重要的两次相遇。

第一次是遇见了一座玫瑰园。这个遇见使他幻灭。因为他突然发现，之前他所信任的玫瑰，说她自己是宇宙间唯一的一朵玫瑰，其实是在撒谎，你看这个玫瑰园，起码有5000多玫瑰。所以小王子三观被毁，他伏在地上哭了起来——幻灭，这是傻白甜选择流浪的命运必然带来的可能性后果之一。然而，小王子选择了承担这种幻灭。

最重要的相遇，是遇见一只狐狸。狐狸教会他懂了什么叫“驯服”。所谓驯服，就是建立关联。爱就是一种特殊的关联。在小王子与狐狸的对话中，小王子逐渐明白了，他的玫瑰没有说谎，因为这是唯一一朵与他有爱的关联的玫瑰。在幻灭之后，小王子应来了自我的重建。于是，只有自我的重建之后，小王子才对着玫瑰园，说出了那句有底气的话：你们很美，但是你们很空虚。

这就是流浪的意义。离开b612星球，去发现世界的丰富性，不惧怕幻灭，并有可能进行生命的重整。这是一种脱胎换骨的自新。

如果没有离开，没有流浪，他就不可能会有后来的这种对生命啊，对爱情啊，对人生啊，这样的理解和觉知。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生命的提升。用我很喜欢的一本绘本，《宝藏》，里面的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人，只有远行，才能够发现近在身边的珍宝。

这样，带着全新理解的小王子，也就教会了最后相遇的飞行员很多事。

沙漠为什么很美，因为沙漠的深处隐藏着一口甘甜的井。

星空为什么很美，因为星空的深处，隐藏着一朵美丽的玫瑰。

所以人生还是很有盼望的。这个盼望从不自外而来，而是在你心灵的深处。在这个心灵的深处，信望爱永存。

关于流浪和游历，我会把另外两本放在一起来讨论。一本是《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一本是《悉达多》。这两本都跟流浪有关，也跟寻找有关。

牧羊少年寻找的是天命，悉达多寻找的是人生的真谛。他们跟小王子一样，流浪，追寻，幻灭，重建……我们不用去管他们最终有没有找到他们所要寻觅的那个物事，归根到底在于，他们去追寻了。天命也好，人生的真谛也好，关键只要你，敢于启程，敢于承担。

最后，我在最近一次读完《小王子》全文的时候，感觉跟以前截然不同了。以前，每次读完，我都会忧伤得不行，恨不得像小王子那样，一天之中，去看43次日落。而这次，我基本不再忧伤，而是很坦然、达观。因为我看到，小王子勇敢地选择了自己的命运。他的选择，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