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是有史以来写作文最好的数学老师

文/蔡朝阳 

我小时候，大概是三年级，数学课是需要学算盘的。

可能，我们现在给小学生解释算盘，还需要费一番口舌。因为这个东西，基本上都进博物馆了。

但是学算盘这件事，可能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遭遇了。每天背着一个算盘去学校，必须通过老师严格的考核。问题是我的多元智能不在打算盘上，对于打算盘一窍不通，觉得苦死了。即便我的父亲是个会计，算盘打得滴溜溜转。

数学老师是个严厉的女老师，善于体罚，小小的个子，每天带着教鞭，在教室内逡巡。她的眼光像鹰隼一般锐利，什么小动作都逃不出她的眼睛。她的严厉在于，算盘这个技能，需要每个人都过关，啥意思呢，就是从1开始加，加到100，每个人都到她面前打一遍，必须完全正确。多次通不过之后，我长了个小心眼，我记住了1加到100最后的总和是5050，于是趁老师不注意，一下子拨到5050，结果老师一看，你刚还只有1000多，怎么一下子就5050了，你给我重来。不会，好吧，大拇指粗的教鞭就是一顿。用浙江一道名菜形容，这叫鞭笋炒肉。

现在想起来，这学算盘的宝贵童年时光，算是白费了。非但我现在没有从事与算盘有关的工作，甚至，连算盘这个东西本身都被淘汰了。有计算器啊，有计算机啊，有人工智能啊……算盘这个东西，除了进博物馆，还能用在什么地方？

这就是滞后的教育带来的悲剧的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消耗掉了我们最为宝贵的时间，来教我们必然被淘汰的知识和技术，而且，是用非常严厉的体罚的方式，摧毁一个人对数学的基本兴趣。

这是顾远的一个描述的活生生的事例：我们用19世纪的方法，来教20世纪的知识，然后让孩子们去面对21世纪的世界——而算盘，连20世纪的知识都不算，算盘是北宋时代发明的。我们的教育的荒谬性，可见一斑。

我一直都误以为我自己数学不好，但仔细回溯，似乎并不尽然。四年级时，有一次，老师布置的回家作业比较难，第二天上交之后，全班只有三个同学做出来，其中一个就是我本人。那天数学课，老师就叫我们三个人去黑板上把题目重做一遍，做给全班同学看。可是，四年级的数学老师，正是三年级那位鞭笋炒肉的小个子女老师，她叫我上前，我魂飞魄散，傻站在黑板前，脑子一片空白，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好了，又是一顿鞭笋炒肉。老师的理由是：你做不出来，肯定是抄的。

这个阴影，一直影响到我高考之后填报志愿。我之所以填了中文系，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班主任跟我说，中文系不用学数学。教育误人，恐怕无过于此了。

我师弟张释文跟我有完全不同的经历。他在英国留学期间，因为直接算出了7乘以9等于63，而被他的英国同学视为数学学霸。我好羡慕他的经历，只要会背九九乘法表，就能当学霸，我也会背啊，可我为什么没有这个狗屎运？

如今半生虚度，一事无成，因为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数学学渣，只好成为一个苦逼的码字工人，深更半夜还在跟键盘过不去，幸好微软的word靠谱，自带数字统计工具，否则约稿要我写两千字，我每写一篇，都得从头到尾数一遍呢。并且，数学学渣的恶名，已经深深地影响了我的日常生活，想要洗脱都没有机会，连家里的保险箱的密码都不知道，因为虫妈说我对数字不敏感，她告诉过我很多次，是我自己忘掉的。

但我总还心存侥幸，虽然半生虚度，可还妄想着，未必是我数学不好，而是我的老师教的不好。或者说，是整个中国的数学教育有问题。有两个事例可为佐证。第一，你看，我很喜欢读罗素呢，罗素就是数学家啊。第二，张释文曾经在埃尔特做过一次在线讲演，讲数学的，标题叫做《数学是一场游戏》，我也听懂了。听得很欢腾。

尤其是，以我现在对中国教育的了解来看，中国的基础教育，误人太多，现在还在持续地误人子弟。算盘现在怕是不教了吧，可是其他的跟算盘一样需要丢到历史的垃圾堆里去的东西，不知凡几。别的不说，就说语文吧，以我20年体制内语文教师的经验来看，12年一贯的语文教育，最大的成就，就是把孩子们教成不会写作，也不懂得汉语审美的人了。好了，2017年，我跟王剑锋在埃尔特平台努力做了一年的“自在文章写作课”，就是针对这个，想要把真正的写作，交还给孩子们。

数学的基础教育也一样。张释文认为，我们的数学课，过早地陷入到了细节和套路里了，在对数学还没有足够的认知情况下，就进入解题技巧速算巧算里去了。导致的结果呢，就是：即便我们绝大多数的成年人，其实也只是“会”数数而已，对数字并没有真正的“懂”。可是，在人工智能都知道算法比算力更重要的时代，我们还以血肉之躯比拼计算能力，简直荒谬至极！

我是个传统体制内教育评价尺度之下的数学学渣，但是我却理解，数学的核心是一种认识世界的思维方式，是逻辑、是客观、是理性……当然，这些理解可能还有很大的隔膜，但我已经买了张释文在埃尔特的数学课：《从1+1到微积分——大肚皮老师的数学课》，我想要跟菜虫一起，来重新理解，数学的奥秘与美妙，究竟在哪里。即便半生虚度，已经无可奈何，但获取新知，也是毕达哥拉斯、泰勒斯他们这些数学家们给我们的教诲啊。

我曾经问过张释文，你在别的行业事业有成，何必一定要来做教育，做的课又陈义过高，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完全卖不到人家做应试的那个数目。你作为“全球顶尖教育家”，上过央视的演讲嘉宾，完全可以靠颜值取胜，你还这么折腾，你的良心就不会痛么？张释文戏言，是为了“报复”中国教育。“报复”这个词，当然很好玩，我有一个书痴朋友，酷爱买书，家里堆不下就堆在工作室。问他为什么同一种书你都要买各种版本。他说，为了报复而买书。这大概有某些类似的地方吧。

但我其实更想用另一个词，叫做“重塑”教育，而不是报复。重塑的意思，就是对规则的重新定义，是对意义的重新阐释，是对未来的全新展望。我有一点点小期待，希望这个15堂数学课，不但颠覆我们对数学的惯常理解，更能为我们重新建立一种对数学的美好理解。

这个想法 56 31017 56 17503 0 0 2571 0 0:00:12 0:00:06 0:00:06 3802点异想天开，是吧？但总要有人去做一些异想天开的事情，这种异想天开之中，可能有一个崭新的世界等待开启。就像谢尔希尔弗斯坦的那首诗歌的名字：总得有人去擦亮星星。

那就把擦亮星星这种傻事，留给那些傻子吧。

最后我想说的是，为了做教育，大肚皮老师也是拼了，他沉迷于写作不能自拔，沉迷于做科学实验不能自拔，沉迷于卖课不能自拔。2017年9月份，埃尔特还在苏州，有一天，我去了苏州，我们一拨人晚上喝精酿，还没喝多少呢，就开始梁山好汉排座次，张释文自认为，他写作可排全国并列第五。为什么是第五？因为一屋里喝酒的，一共就5个人，他的国，不出这个客厅。当时我就看出来了，他数学不错，我说，你可能是有史以来写作文最好的数学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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