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影片记录了一次藏民的朝圣之旅——对话《冈仁波齐》导演张扬丨毒药专访
由中国电影导演协会主办的“踪·迹”系列影展于3月28日正式启动。
这次影展安排了《路边野餐》、《冈仁波齐》、《十二公民》、《家在水草丰茂的处所》、《辞别》、《我的诗篇》、《北京卡门》、《塔洛》、《喜马拉雅天梯》、《少年巴比伦》等艺术电影/文艺电影与观众见面，并在放映后都安排了导演交流环节，毒药君参与了其中一些影片的放映，并带回了导演对话的实录与大家分享。
这一期的主题是张扬导演的《冈仁波齐》
编剧: 张扬
主演: 杨培 / 尼玛扎堆 / 斯朗卓嘎 / 次仁曲珍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藏语 /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15-09-15(多伦多国际电影节)
片长: 115分钟
张扬导演是第六代导演的重要一员，职业生涯早期与来自美国的制片人罗异合作，推出了《爱情麻辣烫》、《洗澡》、《向日葵》等几部影片，其中《爱情麻辣烫》在当年斩获了票房第二的成绩，仅次于引进大片《泰坦尼克号》。《洗澡》等影片也因为准确的把握父子情和时代感、纯熟的叙事技巧和悲喜剧结合的跃动节奏，在观众中收获了好评。
张扬导演的新作《冈仁波齐》采用半纪录片的形式，记录了一个藏族村落中的几户人家结伴去圣山冈仁波齐磕长头朝圣的故事。一路上他们经历了生与死，以及其它困难险阻，但始终没有放弃为世间祈福的努力。
影片中的人物全部由导演在藏族村落中选出，这些素面出镜的“演员”犹如在银幕上生活一样，奉献了自然率真的表演。导演在拍摄之前并没有剧本，只有一个大致的人物关系设定和事件的设想，最后从长达9个月实地拍摄中积累的大量素材中遴选出片段连缀成篇。拍摄这样一部影片，对导演来说是一个见自我的过程。对观众来说，是一次进入藏区民众信仰与生活的精神体验。
（小贴士）磕长头
“磕长头”是藏传佛教信仰者最至诚的礼佛方式之一。磕头朝圣的人在其五体投地的时候，是为“身”敬；同时口中不断念咒，是为“语”敬；心中不断想念着佛，是为“意”敬。三者得到了很好的统一。“磕长头”分为长途（行不远数千里，历数月经年，风餐露宿，朝行夕止，匍匐于沙石冰雪之上，执著地向目的地进发）、短途（数小时、十天半月）、就地三种。
信徒们遵循这样的程序：首先取立正姿势，口中念念有词，多为诵六字真言，读作“啊嘛呢叭咪哞”，是印度佛教密宗的“真宝言”（似汉地佛教徒常诵的“南无阿弥陀佛”。一边念六字真言，一边双手合十，高举过头，然后行一步；双手继续合十，移至面前，再行一步；双手合十移至胸前，迈第三步时，双手自胸前移开，与地面平行前身，掌心朝下俯地，膝盖先着地，后全身俯地，额头轻叩地面。再站起，重新开始。在此过程中，口与手并用，六字真言诵念之声连续不断。
冈仁波齐
冈仁波齐是世界公认的神山，同时被中国西藏雍仲本教,印度教、藏传佛教、 以及古耆那教认定为世界的中心。冈仁波齐并非这一地区最高的山峰，但是只有它终年积雪的峰顶能够在阳光照耀下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夺人眼目。
毒药君：拍这部片子一定遇到了不少困难吧？
张扬：实际上那一年里拍了两个电影，这个电影拍了大概九个月吧，我真没觉得有多苦，当然我们也是一路开着车、住在帐篷里这样。其实对我来说是个很享受的过程，因为是做自己喜欢的工作。
毒药君：这不是一部纯粹的纪录片，有很多戏剧化的内容，是否也加入了主观的情感？
张扬：首先它肯定不是纪录片，按我的定义可以划为“纪录式的剧情片”，拍摄手法好像是用纪录片的概念，因为确实也没有剧本，我是先找到了这些人——当然在路上的时间是心里有数的，剩下的就是不断的观察他们的生活，从他们的生活中提炼一些东西。在路上的时候其实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电影中后来会怎么样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一边走一边生活，同时我们也碰上了二、三十组朝圣的队伍，很多故事都是从这些不同队伍中选取过来的。
毒药君：影片中的孕妇是真实的，那您当初怎么说服对方来参与这部影片？
张扬：影片中有这些生与死的情景，因为朝圣正常的话要七、八个月，长一点的一两年，有的整个家庭把房子卖掉，在路上十年八年的也有过，所以在路上出生、在路上死亡，在朝圣的路上特别多。我们碰到过一对——从德格出发磕了四个月，遇上我们时拖拉机里传出孩子的哭声，当妈的就过去照顾，这个孩子就是在路上出生的。这些都是路上真实的故事，我在拍这部电影之前，其实很多年里就已经在准备基本的人物的思路了，我可能就是到这些村子里，按照我的想法找合适的人。
我们之前就从云南、四川的藏区找过几个这样的村子，但感觉不理想，后来我们就来到影片中这个村子，感到一下子找到了我想要的几个人：老人、怀孕的女人，包括他们之间的家庭关系，几家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一个村子里面就都找到了。对他们来说，拍电影是很陌生的事情，他们村子里的人也说我们是不是骗子要把他们都拐卖了什么的，他们不理解我们是在干嘛，后来我们拍了一些短片给他们看，他们也渐渐明白了。但他们知道一件事：就是磕长头朝圣是个很好的事情，所以这个是促使他们和我们一起来做这个事情的最大原因。
毒药君：一般观众不太了解磕长头，这种做法现在还普遍么？
张扬：一直以来这都是他们的传统，现在也很多，你在川藏线、青藏线上都会遇上磕长头的人，现在的公路比较好了，我特别早之前也去过，那时没有这么好的路，他们在那些土路、泥路上也一样磕长头。现在磕长头的规模可能没以前那么大，但基本上和我九十年代在路上看到的情况差别不大，对他们来说，一辈子怎么着也要磕一次长头去拉萨。
毒药君：他们一直在磕头么？还是只是在拍电影期间这样
张扬：只是在拍电影，因为当时我们基本每一个县都是挨着走过来的，经常我们发现没什么可拍的，不知道后面该拍什么，可能主要就是拍摄磕头，把机器架上，然后他们可能要磕一两公里，但是对他们来说，正常的话每天要磕十公里左右，但是他们就一两公里吧。
毒药君：请问这部影片的投资情况是？
张扬：这部影片拍了9个月，我们是一个30人的小团队，用了大概1200万吧。当时我们三个人——制片人、导演和摄影师是把钱压倒了最低，但是其他工作人员是不行的，人家都要养家糊口，不能跟你玩艺术，首先还是大家一起做想做的事吧。
毒药君：这部影片的影像很精美，朝圣者有很多远景，您如何看待朝圣，是一种救赎，一种膜拜？
张扬：首先我看他们这个行为吧……因为我说实话，我没有信仰，信佛之类都没有。但是我对佛教是有亲近感的，包括对藏族文化我也有强烈的要了解的愿望，是一直都处在了解的过程中。看到他们真的在路上磕长头的过程中，在村子里看到他们生活的时候，从我的角度上说，我们外人看到这些总觉得有特别不可思议、伟大、神圣的感觉，但其实对他们来说，我觉得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所以你看他们在村子里的时候，从早晨起来就是念经，每天白塔转，晚上又念经。所以他们的信仰、宗教是融合在他们的生活和血液里的。所以反过来我在拍这个电影的时候，觉得就拍这个日常生活吧，朝圣路上这中间也有一些突发事件，但都是属于日常的概念里。
毒药君：您在拍片时希望带给观众怎样的感觉，是和影片中表现的信仰更贴近还是会有一些隔阂？
张扬：从我的角度，并没有太多的希望，就是尽量想做的像个纪录片，尽量的客观去呈现就好，我不需要有太多的态度，就把这个过程慢慢的呈献给大家，因为这些在今天也都真实的存在，比如你在318国道上也能看到很多骑自行车的人，他们有时也会停下来和磕长头的拍个照片之类，但是回过头来说，这个方向你看到的都是一样的，从四川骑过来，徒步的也有，非常辛苦。
从我的角度来说，他们可能从小的骨子里血液里——我们电影中安排了一个十岁的孩子和一个初生的小孩——其实概念很简单，他们的宗教信仰是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在身体里，所以说要咱们去向他们一样理解他们的宗教，我觉得是比较难的，但是确实我觉得那些骑自行车的、徒步的人也好，他们大多是汉族，但是从这一路上也可以收获自己的一些东西。我这一年拍电影的概念也是在寻找我自己，是一边在拍他们一边关照我自己，这可能是我更重要的一个目的吧，这一年确实让我感觉和自己内心对话比较多。这个可能是我的希望吧：当观众再看这样一个情节也不是很强的作品的时候，我相信观众更多的可能是关照自我。
毒药君：这部影片中的声效非常细腻，在制作的时候有哪些设计？
张扬：这要分两部分谈，首先是现场收音的部分，我们是有专业的收音师，有大量的时间，这个电影不着急，好多时间就可以收集周围各种各样的环境音，在前期做了非常多的工作。后期的时候主要是录音师，他们其实也刚做完《寻龙诀》这样的电影，那种大片概念也完全能做，但是我们电影不去渲染它，差不多全部用的同期声，一般的像现在很多电影的演员对话，其实都是后期配的，但是这个片子差不多全是同期录制的。
毒药君：影片中关于生与死的展示是否有些刻意？您在创作之初是如何设想的
张扬：我在特别早之前想这个故事的时候，可能从一开始设想这些人物时这些东西已经在我脑子里，大概是跑不掉了吧。其实我们是一边拍，一边剪一边再看，后面到底拍什么其实也不确定，剧情上有两大段我们给删掉了，也是来源于一个真事。在那个九十九道拐的时候，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摔死了，当时我们问我们的演员们，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你们会怎么办，他们说要念经，然后到拉萨点灯等等，其实这些我们都拍了然后剪掉了。其实主要是这么一个概念，我自己觉得稍微有一点刻意，所以就把这一部分都删掉了。
后面遇上另外一个小伙子，他们当地人有一个习惯：一家人是不能背着逝者去上天葬台的，所以我们就把这个小伙子加入进去上天葬台，所以前面也设置了好多这个小伙子和老人的关系，但最后都删掉了，换句话说，我觉得你不解释观众也不一定非要去探究，我觉得现在反而挺舒服的，没有太多刻意的东西。
毒药君：您一直在文艺与商业之间游刃有余的转换，你对自己是如何定位的
张扬：好像也有人一直说我是商业和艺术能结合的一个导演，但后来我发现这事特别难结合，因为我之前的两个电影——《无人驾驶》和《飞越老人院》，那时候好像都想在商业上有点想法，想要所谓“破亿”什么的，导演在这种大环境里被裹挟的好像基本上也得朝那个方向走了，原来也没觉得是个难事，97年的《爱情麻辣烫》也取得了当年排名第三的票房，但是有几年我挺迷茫的，我希望做一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跟自己的内心更近的电影，其实返过来做这两个跟西藏相关的电影时很多事情也想明白了，我还是做我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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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稿邮箱：tougao@duyao00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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