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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列车》张大磊:希望身边人都是“小伟”,只向一个方向走,傻乎乎的 | 专访

Duyao作者 毒药 2021-06-10


四年前,张大磊执导的《八月》获得了当年的金马奖最佳影片,新片《蓝色列车》依然是描绘张大磊自己心中的记忆图景。影片远赴俄罗斯取景,讲述了二十世纪末在虚构小城“库村”的一段往事,小城里有俄国人、中国人、朝鲜人。
梁景东饰演的主人公出狱后决定重新开始生活,他在酒吧里听到了老苏联动画歌曲《蓝色列车》,从而回忆起旧爱的往日时光。

张大磊特别希望身边的人都像电影里的小伟、小苏,简单执拗走向一个道理或方向。不需太多交流,只向一个方向走,傻乎乎的。
没有过多背景交代,“突然”闯入观众眼前的人物行为,会让部分观众觉得无意义。影片平遥首映后,观众的评价不一。
对此,《毒药》专访了导演张大磊,听他解析故事中对人物和环境的设定,拍摄时对回忆的再现和如何将个体记忆中的独特气味呈现在电影中,以及面对观众苛刻评论的真诚回应。





采访丨李不空

整理丨三木、QQ

编辑、排版丨QQ




“拍戏时,演员和我都没有剧本,海清要也不给”
 
毒药:发布会说到演员男一号的时候,为什么会用“冻肉”来形容他?
 
张大磊:就是找不着具体的形容,说寒酸也不对,落魄也不对,或者失魂的那种感觉也不对,这些东西太虚了。他最贴切就是像一块儿冻肉一样,从冰箱里拿出来,干巴巴的,失去了生气。
 
毒药:所以演员表演上也收敛了很多。
 
张大磊:其实当时给梁(景东)老师讲的时候也说这些了,是想让他自己去体会一下这个,演出一个没有生气的人。

梁景东饰演“老马”
 

毒药:但像国内这些男演员,包括你见的一些,谁能给你这种感觉?
 
张大磊:我有见赵老大(赵已然,唱民谣的赵牧阳的哥哥),他特别像一块姜,但因为他身体、时间等各方面的原因,后来就没合作。
 
毒药:那更大众一些的男演员,你见的有哪些?
 
张大磊:没怎么见,我开始还是想定位为非职业演员出演。素人没有给自己太多的条条框框嘛,我自己跟非专业演员交流起来也比较顺畅。跟职业演员聊,有时我会担心很复杂,因为会聊好几层(表演层次)。每个专业演员可能有固定的思考方式、风格、习惯。

后来决定用有一个有点职业的演员后,就直接见了梁老师。
 
梁老师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在《站台》里头,张军有场戏是走穴时候剪发,把长发剪掉,冻得鼻青脸肿,就特别像北方到春天或者秋天,还没换季呢,人又要耍酷,就穿得很单薄,然后风一吹,流着鼻涕,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那种破破烂烂的(感觉)。
 
毒药:那海清呢?她是一位职业演员。
 
张大磊:跟她属于朋友,先是朋友,后来合作。“女人”这个角色我们找了很多演员,最开始找的是杨青老师(《候车大厅》《外来妹》),她长得不是很好看,但是气质我是很喜欢的。我们开始对“女人”的设计,就不像世俗里的美女,甚至可以丑一点,或者很平常,但没找到合适的演员。
 
海清老师也是之后认识了,成为朋友后聊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一点合适。在重庆的时候,我俩第一次见,她坐我旁边吃火锅,一群人里我也不太爱吭声,她就感觉到了,在照顾我,但是我觉得她其实也不爱太多说话。

海清饰演“女人”
 

毒药:那你就给她看了剧本?
 
张大磊:没有,我跟她先说了一下这是个什么人物,她其实挺有意向我们一起合作的,感觉上相通。她也看过我之前的电影,我就说先试试吧。演员其实开始都没看过剧本。
 
毒药:都没有?
 
张大磊:就都是一起围读的时候熟悉剧本,拍戏的时候我也没有剧本,他们也没有剧本。原来有剧本,我基本上都记住了。但是演员我就觉得别给了,里面也没有台词。
 
毒药:演员们不会跟你要吗?
 
张大磊他们跟我要,海清也是问我要了一次,但我不给围读的时候已经读了五六遍了,我是担心再准备会过火。我们会聊,比如我跟海清我俩也在一起聊“女人”这个角色,因为剧本里描述也不多,我就是捡重点描述。包括她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前史是什么样的都是我俩在探讨过程聊的。
 
毒药:她的前史应该是什么样的?
 
张大磊:很多种可能性吧,受过伤害,不信任别人,比较封闭吧。在见到老马之前,缺乏信任感,缺乏安全感。
 
毒药:我觉得这个可以用在电影里面的每一个人物身上,互相不信任。
 
张大磊:对,但是她比较突出。小苏就不是,就是那个俄罗斯警察,他信任任何一个人,希望每个人都是朋友,但这是一个大问题。
 
毒药:为什么说是一个大问题?
 
张大磊:我的意思就是说,苏的理想世界是不需要警察的,人和人之间要相互信任和友善没有暴力,没有任何不快的事情他变魔术不是也这个目的吗?但他是一个警察,身为警察这样想我觉得是有问题的,是没办法执法的,他的枪从来没有用过,他用的枪是那个玫瑰枪。后来是老马和身边的朋友,给了他一个机会成为真正的警察。
 
小苏是这些人里最懦弱的一个。警察很多时候是需要暴力的,其实代表国家机器,但他不要暴力。然后你看他那女友,(这种现实,势利的)当女友啊?但是他愿意
 
毒药:这个解读挺有意思的,我能感受到这几个主角,比如老马跟海清,包括那一对年轻情侣之间类似“巴别塔”那样的情感,但如果你不说这层,我觉得我还理解不到。
 
张大磊:我是从人考虑的,是从每一个个体的人的角度去想的这个事。
 
 
“《蓝色列车》这首歌长大以后再听有点难过,一个是对童年的难过,一个是觉得它太理想化了。
 
毒药:电影的故事发生在一个虚构的小城,选景时怎么找的?
 
张大磊:我们是在哈巴罗夫斯克,俄罗斯远东最大的城市。其实选景的时候看了几个地方,先去了海参崴,但它是观光城市,拍不了。也想过去彼得堡,后来觉得还是不太合适,艺术氛围太浓,后现代感也不够。哈巴罗夫斯克那儿发展慢,它有相对滞后的那个城区,因为我是想塑造一个新的城市,叫库村的地方。
 
这个库村是我在俄罗斯上学时住的地方,全名叫库布齐那,我们叫库村。因为它在彼得堡的版图的最下面,铁路线都没了,库村在地图上找不见,你得自己画。那个地方很像乡下、城郊,我们的宿舍就是一栋独楼,独楼对面就是一片森林,我们每到极昼(24小时白天)的那天就烤肉。那个地方对我们来讲记忆太深了,你想全都是20岁出头的一帮孩子,聚在楼里面胡闹,天天聊电影什么的。库村这个名字对于我们来说意义非凡,所以起了这么一个名。
 
但是这个空间是我臆想建立起来它不是列车的终点列车只是这群人在库村的一部分,前后我会有其他的剧本,进一步完善,我都写完了。包括小伟、茜茜是如何到了那儿,从哪儿去的,他们是因为那个大个儿小伟那个傻乎乎的兄弟),他是丢在了小伟和茜茜的家乡,他们送他回家到了库村……是另外的电影。

 
毒药:之前在库村那边呆了四年?
 
张大磊:我是高中去的,去了就直接上大学,六年本科。
 
毒药:高中去那么远的地方,对人格的塑造和改变还是很重要的。
 
张大磊:对,而且你想,在那儿我身边净是我这样的人,都喜欢胡闹。而且当时在那儿每个人住的都是单间,一间30平米左右。就很像老马跟小苏的生活关系,在隔壁有千奇百怪的人。但这不是主要的一个创作来源,只是由此产生了电影里库村的概念。
 
毒药:你说过创作的缘起是《蓝色列车》这首歌,有关的动画是当年在学校看的?
 
张大磊:动画很小就看过,我们地方台会转播,像《兔子等着瞧》《鼹鼠的故事》这些,蒙古也放,苏联也放。《蓝色列车》出自一个叫《契布拉什卡》的动画,(制片人张建:那时候刚有闭路电视,只在部队大院里有,后来发展到日本变成了潮玩),就是个大耳猴的形象。《鼹鼠的故事》里的鼹鼠就是个小可爱嘛,它跟谁都是好朋友,跟耗子,很刺猬,它不分种类。契布拉什卡也是如此,就是一个小怪物,但是它跟身边所有的人,可能有流氓,有小偷,有那种大坏蛋,后来全成了好朋友。

 
毒药:是不是警察小苏就大概是这个感觉?
 
张大磊:有点吧。
 
毒药:那为什么会以它为缘起呢?
 
张大磊:是这样,《契布拉什卡》这个动画片的主题曲是《蓝色列车》。这首歌我小时候听的是中文,它的主题表达充满理想主义色彩,“列车奔向天边,一步一步走得太缓慢,司机你要加加油,带我们去向最美好的地方”,歌词是很理想化的。但是长大以后再听有点难过,一个是对童年的难过,一个是觉得它太理想化了。那时的动画特别简单,现在的孩子都不会看那么简单的动画了。
 
它会让人回忆起那个年代,热血也好,盲目地充满希望也好。最初的剧本里这个歌只是一个线索,最初剧本名没叫这个,最早叫《单行道》,不可回头的一个单行道,但是我觉得这个歌更浪漫化,也符合我自己想要的气质。
 
老马回到了这个已经改变了的家乡,可以有任何理解,是拆毁了重建也好,或者是苏联解体之后,无所谓,总之是一个新的、或者是陌生的(地方)。
 
他想要去寻找的女友可能是一个象征,那串起来他和女友之间的关系是一首歌一个旋律,或者是一个概念,就是“契布拉什卡”这个概念,这很重要。所以我就是找了《蓝色列车》作为主题,而且里面正好每一个人都有蓝色列车的经历,他们都是搭着蓝色列车走或者回来。茜茜她是坐车回来的,又要坐车走;小伟他们最后也是坐车离开,老马也是坐着这个车回来,当然他当年去的时候肯定也是坐这个车。
 
毒药:这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穿梭。
 
张大磊:对。
 
 
这帮“蠢货”是我理想中的人的样子
 
毒药:你觉得《蓝色列车》会有年代的设定吗?
 
张大磊:在我看来没有,就像库村一样。但是你完成的过程中它是有的,美术上我借鉴的还是苏联时代。我没有把它当苏联去拍,但是视觉呈现上很多还是很“苏联”的。
 
毒药:像你们在那里体验生活那一段,是个什么情况?
 
张大磊:也不叫体验生活吧,美术先去了一个多月,去筹备,去建设。包括演员,我们大部队是开机前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去的,其实就是20多天所谓的体验吧,大家去了之后很快就融入了。只有我不一样,其实在我心里把那儿当做一个故乡。我18岁到成年都在那儿过的,我的感受会很像回家而对于演员来说,那儿是陌生的地方,完全清空进入到一个新天地,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库村本身,每天接受新的环境,新的交流。再加上我们读剧本的时候,我也对他们不断地灌输了我的记忆、我的想法。
 
毒药:读剧本的时候,你会跟演员们怎么去讲你的个体经验?
 
张大磊:我不是分享个体经验,是先讲人物。每一个人物我会先有一个概念,我先说完(这个人物)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发生什么了。他们可能会带着这个理解去读剧本,而且剧本里面是没有台词的,都是逗号冒号的,大家读的时候也是带着观看的感觉,慢慢想,慢慢聊。然后剩下的时间就是在这个对于他们来说是陌生的地方,去看看、走走,把那儿当成库村。
我们还会看片,看塔可夫斯基,考里斯马基,还有一些苏联时代不出名的电影,就是苏联老太太才会看的那些老电影,比《命运的捉弄》更通俗的,我是想别看太精英的。主创们就跟上班一样,上午看片,下午聊。(制片人张建:主创和演员在进入到表演环节之前,那段时间还是挺重要的。)


毒药:在这个过程中,演员们对要演的人物,或者说他们对这个环境,有没有提出一些他们的困惑?
 
张大磊:对环境没有,因为都是新的,哈巴或者库村对于他们来说都一样。对人物可能会有一些吧。就得聊。小伟困惑比较大。因为我给小伟开始提了一个概念,就是一个孩子。别的一切都无所谓,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孩子,他就一直在找,最开始很容易过火。其实孩子不是撒娇什么的,孩子是心里面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顾忌的人,他好像是花了一段时间去体会这个感觉。老马还好,他一开始好像是明白自己是什么。
 
毒药:明白,在我的感觉里其实更多的是,我有一个说法可能叫“环境电影”,从环境小说借过来的概念,《南方车站的聚会》那种感觉。
 
张大磊:还不一样,我不想猎奇。
 
毒药:它不是猎奇,我说的这个“环境电影”其实是一个非常中立的说法,指电影里的这些人物相对于环境来讲,并不是第一位的,因为我能从你的镜头中感受到对环境的情感。
 
张大磊:或者这么说吧,有的导演要讲故事,有的导演要讲道理,有的导演要塑造人物,我是想塑造一个地区和人物,是同等位置的。只是人物他们不会完成戏剧功能,只是说我把库村生活的人给拿过来了。我觉得无法区分说谁是主要的,它的人物视点始终是在漂移。而我们是在闯入人家的生活,当然其中寄托了一些我的理想。
 
毒药:你觉得电影里有哪些是比较能代表你的理想化的?
 
张大磊:比如说人物,这帮蠢货是我理想中的人的样子,我特别希望身边的人都是小伟、小苏的样子。比较简单一点,特别执拗,执拗于一个道理或者一个方向,然后不需要太多的交流,只向一个方向,傻乎乎的。还有人物之间的相处方式,其实也跟我在库村的那种生活方式差不多。
 
毒药:跟你当年年轻的时候有哪些不同呢?
 
张大磊:还是把它(那时的生活)提纯了,在库村生活可是什么人都有,我们(和谁交往)要做选择。拍电影不用,已经选择好放那儿了。再就是处境不一样,当年我们是学生,没有面对这么多(现实)问题,我们不是畸零人士,而我的角色设计把他们设定为小众、边缘人,属于畸零人士了。
 
我们年轻时候是自己(故意)边缘化了。选择的生活方式不同,在意的东西不同,别人在意是去超市买几斤肉回来做几个菜,我们在意的是赶紧吃个面包看个片,喝点酒聊会,或者是有意把自己关起来,去聊聊天,或者是写点东西,想想事。当然不是很成熟,但是选择这样的方式是自己主动的。
 
毒药:我能理解你说的想象中的人的社交关系,和你当时在库村的处境有一点相似。但你现实中个人自主的选择也没有像电影中这么极致。
 
张大磊:对。那个不是拍《蓝色列车》最根本的原因,只是有一些相似,心里可以参照体会。
 

希望后边拍更准确的“库村”系列电影,给库村以外的人一个指引
 
毒药:我记得你在《八月》的时候说过你在大街上能闻到雪花膏的味道,这个还挺有意思的。
 
张大磊:这个味儿不好说,真的一个地方会有一个地方的味道,你说不出来,可能那个味道是一个记忆,可能是香肠的味,大炮烟的味、红菜汤的味,或者是那个空气里面的一个(味道)。(嘉宾张建:因为他们食物特别好,营养足够,奶就是奶,肉就是肉。你的那个精神的味蕾打开了,你就能闻到一些东西。)
 
毒药:你在俄罗斯拍戏的时候闻到过一种什么气息?
 
张大磊:鼻涕味。还有冷味。(制片人张建:零下30度,人呼出来的那个哈气,你穿个帽衫,在外边都是一层毛。)冬天会很精神,就说那个嗅觉,室外是一个味,进屋是一个味,就是暖气烘烤的那个味。(制片人张建:很冷,但凡有点温暖就是很温暖,整个剧组在片子里呈现的就是这种感觉,一进屋,温暖瞬间就给足了。)

 
毒药:像你说的雪花膏味、鼻涕味别人闻不到的是吧?
 
张大磊:对。是我能感受到的一种气息。就像我总举的例子,王朔书里说的那个烧荒草的味(出自小说《动物凶猛》,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也有这句台词),谁都能感受到,但真有荒草在烧吗?未必。
 
毒药:这个片子的气味就像你刚才说的鼻涕味,类似的这种独特的气味,你觉得可以用什么来形容吗?或者说在你创作的过程中会想到。
 
张大磊:这个可能是剧本里面写出来的,我跟演员聊过这个问题,他们都会感觉到有一种特殊的味道,但是你具体把它说什么味有点(说不上来)。我感觉是鼻涕味,比如说老马在街上走的时候,包括穿过地下通道,你不可能是一个单纯的行走,他会有很多感受在身上,心里有一个剧本。
 
你比如说有一场戏是老马送走了小伟,从火车站出来后,他自己推着摩托在荒草里走,突然听到朝鲜音乐的声音,然后他辨别了一下方向,就朝那地方推过去。我记得很清楚,那场戏我跟老马聊到这个时就闻到味了,从时间来讲是快到春天了,列车的结尾也是初春。朝鲜那个歌开始出现了一次,它歌唱的是春天,然后到结尾的时候,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了,他听到这个声音隐隐传来,他身边的雪都开化了,我给他讲就是春天的那个味道,是冰化了时的那种味道,我希望是能带着这种感受推着摩托走的。
 
毒药:我觉得你对这个好像还挺有研究的,包括在片子表达上还挺注重这个东西。
 
张大磊:不能说研究,只能说这个感觉一直都在。
 
毒药:但是对于大众来讲,这种视觉对嗅觉的传达,其实挺难去传达给他们的。
 
张大磊:很难,只能是说让演员记得他当时自己的感受。我是很在意这个东西的。
 
毒药:我特别好奇,比如你有看到哪个电影在这方面表达得很好吗?
 
张大磊:有,《风柜来的人》。还有一个哈萨克斯坦导演达赫让·奥米尔巴耶夫的《七月》。我看的时候感觉是能闻到那种气息,我也在从他们的片子里学习。
 
毒药:是在大屏幕看,还是小屏幕看你就能感觉到?
 
张大磊:小屏幕看。但是这不是我一家之言,比如说《黄桃罐头之夜》(张大磊2018年拍的短片),很多朋友,包括观众看完之后跟我聊,他们说会闻到一股味。我觉得还是能达到这种效果,只是现在不是很有谱怎么样能达到,还是在摸索,按照自己的感觉去找了找。

《黄桃罐头之夜》
 

毒药:明白,有小说叫环境小说,没有环境电影这个概念,是我会把它称为环境电影。《蓝色列车》开场的那几个物件,或者镜头缓慢的移过这些环境的时候,很明显能感受到你对空间的情感,你想让观众感同身受这样的东西。但大众对这个东西丧失了感觉,或者说从来就没有,我相信你一直知道这个事。
 
张大磊:我知道,我很清楚。我上午还聊,为什么《蓝色列车》里面我个人情感寄托最多的是小伟,我非常希望像小伟那样去行事,他可以不用太理性地去计较一些问题。你说有多少人了解库村,我相信除了我,除了我们的创作者,或者当年上学的同学,其他人都未必知道我的库村是什么样的,对于大部分人可能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但你说我如果不把它做成库村,把它做成一个任何人都能体会到的地方,比如东北小城什么的,那对于我来说是无意义的。我还是希望能在库村这条线上,未来的电影尽量地能让它更准确,哪怕某一点都可以,能够给观众或者是库村以外的人一个指引这个指引未必是地缘的、空间的,哪怕是人,你最起码有一个指引可以代入,其他的可以忽略掉。
 
比如说让人物再清晰一些的,比如“女人”这个角色,从女人进入到她的感受里面,那肯定和库村是有关系的。我最近也准备继续讲库村的故事,是关于小伟和茜茜的,关于他们去库村之前的一个很浪漫的故事。在他们之前的城市,是一个塑料之城。库村在我心里是一个极度浪漫化的地方,比《八月》的那个空间更浪漫。而小伟、茜茜的那个城市,我觉得比《蓝色列车》要浪漫,在一个城市里面,他俩不相识。
 
毒药:我能感到你想建一个宏大的(电影坐标),不管是自留地还是净土也好,你想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么一个系列的图景。
 
张大磊:对,完整的图景。
 
毒药:这个我觉得真是挺难的。
 
张大磊:很难,但是难也不难吧。可能你理性去考虑会很难,但如何把它连成一个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完整的空间,其实创作上对于我来说不难,我还是跟着人物,我很熟悉,而且每一组人其实都关系也很相似。
 
毒药:这么说的话,这个片就有点魔幻现实的感觉了。
 
张大磊:我不愿意这么讲。在我来看它不是魔幻的,无非就是虚构的,无非是和现实是有距离的,我觉得这个是可以承认,但我不觉得它是魔幻,它没有魔幻的成分。
 
毒药:理想主义跟魔幻之间有没有某种关系?
 
张大磊:这我得想一下。
 

凭心而论,是有完成不好的地方
 
毒药:你曾说在这地方(库村)寄托了一些留住你的时光或者记忆,有这么一个重要的主题在,但时光流走或者记忆流走不是一个正常的事情吗?
 
张大磊:其实说白了还是时间很重要,时间和空间当然是留不住的了,但是有他就是要留恋,你能说这些人不正常吗?他是正常人吧。他留恋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黄金时代和理想的,这个是因人而异的,当然老人会特别想,年轻人当然也有。
 
毒药:从这个标准来看,其实某种程度上你心里已经很老了?
 
张大磊:对,比身边大多数的人要老。我总有一个够不到的景象或者图景。它未必是一个时代,它是个图景。这个东西来自于童年的记忆,来自于观影经验都有可能,或者来自于自己偶尔的一个感触。你看《八月》其实也在试图触碰那个东西,它只不过是可能更离我近。
 
毒药:这个系列的片子跟中国当下的时代有关系吗?
 
张大磊没太多考虑这个东西,我对时代判断不出来。肯定有关系,但到底关系多大,什么关系,我没太多的思考。就像片中小伟就不考虑这个,他心里只有说他爱的人是这个人,你不能走,你要走我就给你铐回来我是大哥,你们得听我的你们要是欺负我,我就骂你们但是你要拿枪指着我,我他妈不行,我得尿裤子,这是小伟。
 

张宁浩饰演小伟


毒药:你也看到网上的一些评论,跟中国当下的连接感不强的话,有些观众是感受不到的,你想对他们说什么?
 
张大磊:或者说我希望人们看到什么吧,我希望大家看到的就是,我们不用去管它具体发生在哪儿,只是看到了他们生活在这个地方,只是一个地方而已。
 
评论有人说他们(片中的角色)很假,有人说胆子很大,有人说这人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其实是希望让大家看到这样的一群人,包括他们的相处方式,这个还是最重要的。

我之前没有觉得这些角色太过理想主义,现在觉得是有一点。在拍摄的时候,我是完全地沉浸在这些角色之中的,很相信他们。
 
而且我相信会有人能感受到的,而且感受到的人会特别的把自己代入,会很感动。也会有人完全隔离在外,但我没法按照这个判断去完成这个电影,这就是代价。我没想到的是这样(不理解的)人数有点多。
 
凭心而论,是完成不好的地方。完成不好是完成度的问题,或者创作的问题阻碍了观众的交流
 
但是我觉得人物是建立起来了,在我看来是准确的。比如结尾那场戏,女人说我想当个舞蹈演员。男人说,再见。这两句对白是我设计的这两句对白让人物之间突然陷入很尴尬的地步也代表了两个人物内心处在截然不同的时代,导致两个时代的人物对感情的表达截然不同。尴尬的场面就突出了戏剧性。有朋友给我说,那场戏的表演炸锅了。
 
结尾那场枪战戏也处理得不好,我有时觉得很尴尬,在那个舞厅里面小伟被救的那场戏,我自己觉得不是很纯粹,它其实是一个戏剧性的场景。处理好了也可以融到一体,但是没处理好就是说我有杂念,你如果完全按照黑色电影那样去处理的话,会有很多设计和考虑这样就会把戏剧性做足,我心里还是很纠结,实在做不到,我还是希望在能看到我的人物的前提下去做戏剧性。我拍的时候很爽,但是成片整体看还是有问题的。
 
其实上面提到与观众的连接点上我不认为是问题,但结果貌似还是产生了(和观众交流的)障碍的。但片中有一点我认为是确实有问题的:就是每一个人物的出场(比较突然),观众会觉得他们是闯进他们眼前的,这人是谁这老马是直男癌吗你是一个什么?这些可能是观众在看的时候没有支点吧。这可能就会让观众觉得他们的行为是没有意义的。我一开始也想到过观众可能的感受,但我觉得他们(的行为)就是有意义的。
 
毒药:就是缺少人物的背景交代吗?
 
张大磊:对,老马他的来龙去脉我们其实是拍了的,包括他年轻的时候,拍得很具体,如果要把这些全放进来大家就不会懵逼,但是我把它剪掉了。
 
毒药:你是有可能后边会用是吧?
 
张大磊:未必,因为我剪的时候突然发现挺没意思的,那些事一说就无非那样。有了就太实了。你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杀了一个人有什么,对吧?无非就是看拍得精彩不精彩。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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