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 唐僧母亲的故事：不如做个女妖精

Original Anna向焱宽和果糖的梦与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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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里所出现的女性，大抵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城乡里的普通女性；一类是山林间的各类妖精，还有一类就是天上的观音菩萨、黎山老母等女神仙们。简单来说，就是人、妖、佛。

其实，最后一类成佛成仙之后，已无男女性别之分。很多寺庙所供观音呈现女性形象，也是因为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精神更符合女性的仁慈特质。但实际上菩萨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其境界之高，超越了性别话题，不是本文讨论的范围。

我们就来看看作为女性的人类和妖精们吧。她们在《西游记》里的不同境遇，让人感叹：做凡间女子，不如做个女妖精。唐僧母亲的经历就是典型。

唐僧的母亲殷温娇，本是当朝宰相之女，抛绣球砸中了新科状元陈光蕊，随夫上任的温娇在途中因为貌美而被水贼刘洪抢去，亲夫被杀。温娇本想以死殉夫，却发现已有身孕，于是委曲求全，跟着假冒状元之名的刘贼做了夫妻。临盆之时被南极星君托梦告知肚里的孩子是被菩萨所赐，带着使命来的，必须要保护好了。

唐僧生下就被母亲顺水送走，在金山寺被方丈养大。唐僧长到十八岁，方丈将其母当年塞到婴儿身上的信件给唐僧看，唐僧通过外祖父报了杀父之仇，生父陈光蕊也被复活。温娇大仇已报，即将与父亲、丈夫和儿子团圆之时，却“羞见父亲，就要自缢”。

唐僧忙救下母亲，并问道：“儿与外公，统兵至此，与父报仇。今日贼已擒捉，母亲何故反要寻死？母亲若死，孩儿岂能存乎？”母亲温娇慷慨陈词：

“吾闻‘妇人从一而终’。痛夫已被贼人所杀，岂可觍颜从贼？止因遗腹在身，只得忍耻偷生。今幸儿已长大，又见老父提兵报仇，为女儿者，有何面目相见！惟有一死以报丈夫耳！”

于是乎，温娇“从容自尽”！

从容自尽！看到南极星君托梦的故事，会感觉这托腹生子和耶稣诞生颇有点相像。人家耶稣之母成为人人吟诵求拜的圣母玛利亚，而我们也负载着取得真经之重任的唐僧的母亲，反而自杀了，为的是“从一而终”。

在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明代，丈夫死去，要守节；未婚夫死去，要守节，被男子调戏，需寻死，贞洁高于生命。在《明史》卷302中记载，一位“张烈妇”在大乱将临之际对她女儿说：“妇道惟节是尚，值变之穷，有溺与刃耳。”，意思即使如果有敌方男性调戏，要不跳河溺死，要不用刀自裁，贞洁大于天。

所以温娇会“羞于见父”，”从容自尽”，这“从容”二字，尤其让人心酸。她为夫家保留了血脉，又亲见沉冤昭雪，应该是为多年的忍辱偷生换得的重见日月而骄傲，而了结不洁戴罪之身，也应该早有预谋。她用此刚烈大义之举，既保存了自己的名节，也为家人赢得了足以旌表的名誉。

在《西游记》第七十一回里，朱紫国的王后金圣宫娘娘被妖怪赛太岁抢去后，就被紫阳真人赐予一件“新霞裳”，这五彩霞衣就如刺猬之肤，让妖怪不得近身。

在第三十七回里，文殊菩萨的坐骑青狮子成为朱紫国的假国王，太子在孙悟空的提示下去问母亲这个国王的的表现，王后答曰：“三载之前温又暖，三年之后冷如冰。枕边切切将言问，他说老迈身衰事不兴！”当狮子精被降服后，真相大白：原来这狮子是被阉割过的。

只有这样的剧情设计，才让两位王后可以与国王重续前缘而没有“失节”污点。多么荒谬的双标！国王可以三宫六院妃子无数，而这些女子们，都要对国王一人忠贞不渝。

书里唐王起死回生后，大赦天下，遣散一些宫女，但却把她们做了军配，也就是发放给军人做媳妇了。历史上，宫女们被派去做军妓的事情常有发生，原来我们所痛恨的慰安妇早已有之。

温娇自尽，因为和水贼有夫妻之实。而第十一回里提到的财主刘全的妻子，因为有僧人化缘，自己出门将头上的金钗拔下赠送，被丈夫骂“擅出闺门不遵妇道”，居然也含恨自缢，以死明志。

对女性擅出闺门不遵妇道进行指责的，还有唐僧。在第二十七回里，唐僧曾经斥责白骨精伪装的良家女子：“你既有父母在堂，又与你招了女婿——怎么自己在山间行走，也没有个侍从，这是不遵妇道啊。”

所以没有男性相伴，女性不可抛头露面，在第六十回里，为啥玉面公主甘愿当“小三”，要招容貌丑陋力气傻大的牛魔王为赘婿？就是因为她作为孤儿，守着父母留下的百万家私，不方便自己出门打理，需要一个男子来协助掌管。老父亲万岁狐王临去世特别叮嘱女儿要找个能够保护她的男人。像个黑社会老大的牛魔王显然符合条件。

而牛魔王的原配铁扇夫人，虽然心里万般恼恨丈夫喜新厌旧，但牛魔王一旦回家，她依然浓情蜜意，毕竟三妻四妾，是那个时代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明代女性的命运，是自身无法掌控的，封建礼教的重重压迫，让她们难以有自主表达和自我实现的可能性。

而西游记里的那些貌美如花心狠手辣女妖精们，原为植物或动物之身，多年修炼之后而成为人身。植物动物界没有人间的清规戒律，女妖们见到唐僧，就没有所谓的妇道与贞洁的道德绑架，敢于表达自己的爱恋和欲望。而她们全被视为红颜祸水，被一个个打死或收服。

这批女妖精，也都是靠自己占据一块山洞或林地，不依附男性，靠自己打拼生活。铁扇公主就凭借一份控制火焰山温度的工作，获得乡民的供给，从而实现了女性独立。

在参加一个《西游记》的共读活动中，一个小朋友问：为啥妖精都是美的，就没有丑的吗?

真真是个好问题。妖精是人类编出来的，大概率是男性对不可得的美貌女性的诋毁。在第七十二回里，作者对于七个蜘蛛精河中洗澡的细节描写，不亚于一篇网络小黄文，猪八戒变作鲶鱼精在蜘蛛精们腿间游动的剧情设计，更是男性凝视下的极致意淫。

如温娇那样的贤良女子被贞节的锁链紧紧套住；如杏树精玉兔精那样追求真爱的女子又被视作诱惑男人不作为的罪魁祸首。

鲁迅曾在《且介亭杂文》里为女性要承担的莫须有的罪名仗义执言过：

“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会安汉，木兰从军就可以保隋，也不相信妲己亡殷，西施亡吴，杨贵妃乱唐那些古老的话。我以为，在男权社会里，女性是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兴亡的责任都应该由男的负。但向来男性作者大抵将败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这真是一钱不值的没有出息的男人。”

回到《西游记》文本本身，我倒是觉得做温娇之类三从四德的女子，还不如做个女妖精，在那些打着“存天理灭人欲”旗号的伪君子们到来之前，还可以过些自己做主的快活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