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的盛宴 | 正午信箱056

1

正午：

展信佳。

最近台风过境，我所在的城市一片狼藉，街道上随处是倒伏的树、碎成渣渣的玻璃、半淹在水中的车子和吹变形的铁皮招牌，等等等等。风停后的第一天是中秋节，我出门上班，呼吸着树枝、泥土和雨水湿气混合起来的气息，道路上偶尔路过一辆车，躲避倒伏的树开的小心翼翼，恍然之间有种巨大的不真实感。

中秋节应该是要应景的赏月吧，可是这种天气下，停水停电，乌云密布，没有赏月的心情，也没有时机和场景。想去买超市里常见的冰皮月饼，到了超市穿过买水买方便面的人群，冰柜空空如也，电源也被拔掉了。草草买了些东西回去，不真实的感觉像影子一样钻出来。

仔细想来这种感觉已经尾随我好久了，明明是最虚无缥缈的感觉，却要时不时出来刷个存在感。应付难缠的客户、推杯换盏间、结伴游玩、甚至和前任（当时还不是前任）抱在一起的时候，都会从我身体中抽离出来，静静的待在一边，不会影响但是能清楚感知到。大学时在书店买了一本厚厚的《24重人格》，极力想把自己代入书里的世界，但是适配困难，书对于我的疑惑无解。但是这是不是也从一个角度证明了我没有和书里的主人公患了同样的病呢？

有很多人比我幸福，也有很多人比我惨。我可能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真正的快乐和悲伤，连这种感觉本身也只是可能。浑浑噩噩过完一生现在看来是我的归宿了，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我没有理由说我是少数人。说没有想法是假的，我心里当然是想着能成为少数人的，以前敢拍着胸脯肯定，只是现在我怀疑这种感觉是不是真实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确认这件事的原因，我预约了一个心理咨询师。第一次做的事情，心里稍微有些忐忑。下班后决定去吃点好的，这也是我唯一感到真实的快乐。

祝好

S

NOON回复：

S你好，

我想我明白你的感觉，我也常常如此。

我很喜欢正午例会，有时聊着聊着一桌人就笑翻了。我也笑得超级开心，这是每周生活里非常难得的愉快时刻。但偶尔，我一边笑着一边就生出了另一种意识，我像看历史画面一样看着包括自己在内的这桌此刻非常高兴的人，竟有些感慨。

几年前，我外婆的告别仪式结束后，遗体要由一辆小巴运到火化的地方。承办仪式的工作人员说，因为车容量有限，只能有两位家属随车送最后一程。可外婆有三个女儿三个外孙女，每个人都跟她特亲，于是老二老三们就哭闹着要上车。我是中间的那个外孙女，我也哭得痛彻心扉。我几乎不在公开场合哭，那一刻有点“管它去死”豁出去的意思，哭得挺伤心的。但同时，抽离感又出现了，有一个我好像正看着自己尽情地表演悲痛；另一个我在感慨，居然能哭成这样；甚至还有一个我，站在抱住我的我爹的立场想：“姑娘还是不够冷静啊”。

僵持了不到一分钟，我们被放上车了。车里的空间足够坐六人，这显然是个骗哭伎俩，我忍不住想，“切”。

其实我最开始注意到你的信是因为信里写了台风。你在厦门吗？我是厦门人。上一次厦门遭遇大台风时我还是小学生。我和我妈在家，停水停电，窗外像世界末日。我对那天的记忆有恐惧，有忧心忡忡，也有那么点抽离出来的情绪悄悄地兴奋着，甚至还有短暂的高兴——那天煤气也停了，我们只好吃柜子里的可乐、饼干和薯片充饥，要知道，我对柜子里的零食已觊觎太久。

那时年纪小，不大懂事，否则感受和意识可能更加复杂。也许还会有焦躁、着急，还会在那点兴奋、新奇的心情出现时冒出另一个自我谴责的想法。

今年大台风来时，我在北京，从家庭微信群中获得关于台风的一手信息。家里的长辈们说着各家遭受了怎样的损失（配合“哭”的表情），半夜起来抗台风（配合一个“握拳”），呈现出非常统一、直接的行为和情绪。可能是人们习惯在表述里抹去旁枝末节的感受，你很难读出五味杂陈。

事实上，在我自己的经验里，很多时候我总感到情绪复杂而游移，其中，那个冷静的自我意识是常常出现的。这真的是病吗？我不知道，事实上我还挺喜欢这种抽离感的，这让我觉得真实，清醒。沉浸在单一的情绪和气氛里挺无聊的，某些时候我甚至有点害怕这样。有些时候，只是有些时候，我比较担心看起来理所应当的那种情绪，是不真实的。

不知你和心理咨询师聊得如何，祝每天都有好吃的。

正午 黄昕宇

2

你好

我刚从厕所出来，痛哭了半个小时，决定逃课，逃离教室，换个地方呆一呆。但是在回宿舍的路上泪还是止不住。我承认自己真的很脆弱，一点都不坚强。

所以我现在是来倾诉垃圾了，虽然将垃圾进行传染，实在不应该，但是在心理咨询不能得到及时性帮助的情况下，我需要解脱。当然，正午可能也不是即时性的，但是最起码这是一种倾诉方式，即便没有回应，也有人看见过。而我现在，身边的人连倾诉都不能倾诉。

我今年大四了，即将毕业，准备考研。9月13日，保研名单下来，班里只有一个名额，我是第一名。但是我放弃了。从那一刻起，我就陷入了不被理解的孤境之中，没人理解我。同宿舍的舍友即便是第四名仍然想着要试一试。所以我放弃的时候，她们认为我疯了，懦弱，不敢申请，不愿意尝试，不想去找一条捷径去读研。或者说我连尝试都不尝试，让她们觉得很难理解。连一直支持我的男朋友也不能理解。

从保研名额只有一个就可以看出，我所读的学校并不出名。我农村出身，在大学里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有一位严厉的母亲。高考过后的成绩并不能让她满意，所以从大一开始，她就告诉我，要好好学习，要读研，要考个好学校。我也不负她的期望，成绩一直很不错。保研名额一下来，我知道即便我和妈妈打了电话，商量这件事情，她也不会同意。因为不出名的学校，最终能被保到哪里呢？不会是一个很有名的学校。妈妈一直很有志向，也希望她女儿做一个有出息的人。只是今天，在不被人理解将近一个星期的时候，我有些崩溃了。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考研，我也不明白我要考什么样的学校。我也不明白自己不保研的决定对不对，照自己现在的状态下去，估计连自己的学校都考不上。她们不理解的同时，就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可以考一个更好的学校。我很害怕，我也很焦虑。同样的，作为后果，我开始拖延。一连串的后果，让我的复习效率几乎为0。我知道我自己要完蛋了。

随之而来的，我和男票之间的感情也出现了问题。男朋友和我是异地恋，而且年龄比我小。而我在中秋聚会的时候，让他失了面子。任性，无理取闹，似乎也开始出现在我的身上。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能为力，最让人心生厌恶的人。我恨不得身边的人都消失，只剩自己一个人。因为我每个人都配不上。

所以，都走吧，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不想揣摩任何人的心思，不想去思考任何一个人。我就希望自己能够简简单单的活下去，不自卑，不骄傲。

NOON回复：

同学您好

我很少在信箱里正面回复一些问题，因为每个人遇到的情况都非常具体，不能一概而论，我又无法了解全部，所以大多时候，我都是泛泛而谈。但这次我有点受不了了。

你的情况清晰明了，成绩第一，想考研，想考更好的学校。这是一个多么正常的选择。如果你的朋友们连这个都理解不了，你也不用理解他们了。尤其是他们认为你懦弱，这到底是什么逻辑？

其实最大的问题是，连你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考研？为什么要去更好的学校？

这个我无法给出标准答案。通常来说，都是比较现实的原因吧，比如逃避找工作，找更好的工作等等。有些人是真想做学术，或者去更好的学校拓宽视野，那是偏理想主义的。不知你是哪种。

至于男票的反应，我也不理解他为何不支持你的决定。吵架在所难免，如果真有感情，这点事很容易解决。问题是，你得打定主意，然后去试试复习考研。没考上再说呗。想太多，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哎，我说得真具体。我自己看了都难过。

祝你心思沉着应付考试吧！时间还早。

正午 谢丁

3

正午好， 

我今年8月中旬来到美国，读一个压力很大挑战很多的专业，要学习很多新的知识，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兴趣或者能力做这些，每天都在淡淡的焦虑。

我来美国是因为前男友。他三年前来到美国，虽然我一直没有想很多未来或者要求承诺，但他给我规划了很多事情，小到剪头发大到择校申请，我一步步走好这条路，特别开心也特别充实，是他的智慧和善良让我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我永远感激他。去年在我申请前夕我们感情出现了一些问题，他坚持让我继续申请，说美国是个好地方，不为了他我也应该来看一看。我知道他说的对，但我更想跟他在一起。今年年初我们分手了，部分原因就是我申请到了另外的地方，而我们都不想再异地。我很快接受别人对我的好，他也认真对待身边的人。渐渐地我跟朋友聊起这些事也都平静坦然，跟他保持联系也互相祝福。但是当飞机降落的时候，毫无预兆的心痛到绝望，眼泪也一直往下掉。我终于来了。

山的那边还是山，哪怕景色会越来越好，我真的不想爬山了。

Yi

NOON回复：

Yi

美国是个好地方，的确应该去看看，不管是为了男人还是学业。

爬山是这样的，爬着很累，到山顶还是很满足的。不过，最重要的是跟谁一起爬，否则就是为了爬山而爬山。有人也喜欢这样，我尊重他们。

正午 谢丁

4

展信好！

信虽然已经动笔写起来了，但我没并弄清楚要怎么寄。先不管了吧，今天我其实是说说关于生活的窒息感。

我呢，从美国读完本科回来没多久。就是大家猜到的那种不太有用的，一秒海龟变海带的那种。背景说到这，我得承认我大概没有真正的生存压力，估计在读者看来，多少有些无病呻吟。望大家见谅。

关于工作也好考研也好，我莫名的相信，只要不放弃，多少能找得出一条路来。回家之后每一天累积起来的压力，其实全部来自于仅仅是作为一个女性才会带来的问题。长辈同辈，异性同性，对于我身材打扮的明示暗示。关于打扮体重，我想说，确实再瘦点再精致点会更好。但是，这是我的主观判断和客观选择，为什么需要周围人表态提意见？对于自己身体拥有自主权，这个要求很过分？

父母长辈，对于找男朋友以及物色结婚对象的软性施压。一切都提不上强迫，如果强迫局限于拴着一个人的脖子走的话。我感觉自己像一头羊，自己的爸爸，作为家里的绝对权威，在我完全相信是为我好的情况下，把我赶向社会大流的方向，一次又一次，或者暴躁蛮横，又或者语重心长。小时候在学校媒体书本里面看到的那个所谓的开放社会，原来是个蛮深的误解。有点讽刺。

什么年纪干什么事，看到这里应该有人会笑的。是啊，背后的现实和逻辑我理解。就是觉得这样顺从的活着很可怕。出国读的那些书让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使我”不接地气地“想索要更多不属于我们现在这个社会能够提供的东西。

如果我只够努力，足够坚定，我知道我能翻过这堵围墙，然后获得被另一堵稍微矮点的墙围住的机会。但是这一刻，我像被套在装满水的玻璃箱里，我在呐喊甚至尖叫，四周穿流而过的人群，甚至没有人抬一下眼皮。

来自困在玻璃水箱的人

NOON回复：

困着的人你好，

其实不止是女性，男性也会面临你说的这些问题。其实不止在中国，世界上很多地方的年轻人（后来逐渐成了中年人）也会面临这些问题。

父母长辈、邻居熟人，所有类似有家族特征的这种圈子，都是一个体系。有人能在里面找到安全感，所以顺从，或自化为体系的一份子。只有极少数的人试图反抗，反抗的方式有很多种，但大多都是痛苦的，即便你获得了自由，也伴随着分裂和尴尬。我反抗过，而且还在反抗。

前往大城市，比如纽约、伦敦、巴黎、柏林，是个不错的选择。你是留学回来的，相信你见识过。在中国，北上广曾经也是年轻人寻找自由和机会的地方。相对于农村或三四线城市的熟人社会，我更偏爱陌生人社会。我宁愿一个人孤独，也不愿被”他们“关照。

以前我有一种看法，把所有这些问题都推到了父母那一代人的观念上。我以为只要我们这一代人成长起来，成为父母，必定不会像他们那样。下一代人应该享受更多的个人自由才对。

但现在我很悲观。

我们终究是少数。这辈子就得不停地翻墙。如果你真被困在了玻璃水箱，试图掀开盖子走出来吧。呐喊和尖叫是没用的。但你一定要明白，走出这个水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你得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去承担它。

另外，尽力寻找同类人，生活会更轻松。送上Jim Morrison的一句诗：“Prefer a feast of friends to the giant family. ”

另外，别后悔。别成为他们。

正午 谢丁

5

正午好：

展信佳！

最近因为一件事有点儿不开心，想跟你叨咕叨咕。

前几天被一同事评价说：“你很妖”，是一个上了年纪经常看美剧的女老师当面跟我说的，话里虽然没有恶意，但我还是开始思考自己在学校里的穿着打扮。我其实没刻意打扮得“很妖”，红唇长裙丝袜高跟鞋，组合在一起就是“妖”的感觉么？我只是觉得挺好看也挺适合自己的就那么穿戴了，挺随意的啊，也没想给别人留下“很妖”的感觉，不过学校里女老师居多，大概很多人都这么看我的吧，有时上班穿包臀长裙，迎面遇见的老师看我的眼神总有些怪怪的，让人不自在。

最后，亲爱的正午，我想做个有内涵的女人，而不是很妖的女人。

一个“很妖”的小学女教师

NOON回复：

亲爱的女教师：

谁说很妖的女人就没有内涵呢？ 

读着信，我想象着一个“红唇长裙丝袜高跟鞋”的女教师，拿着书本，扭动腰肢，走在教学楼的长廊上。如果你是中学女教师，也许就有了《西西里美丽传说》的美好。

回信到这里，我觉得没必要再写下去了，因为在众多来信者中，你是最被嫉妒的人。

正午 罗洁琪

6

此刻虽是正午，却并没有艳阳。

或许是因为近来雨水太多，昨晚做了一个湿漉漉的梦。梦里，我最常穿的那双黑色皮鞋鞋底破了一个大洞，露出像压缩纸板一样的劣质，心下一沉，300多块，最近可没钱买新的呀。我急忙掰起另一只脚一看，鞋底也破了个洞，水渗过鞋底，脚凉凉的。虽然是在梦中，一股真切的难受还是像雨水一样袭击了我。早上醒来，这股难受劲还没有完全消散，我照例穿上那双黑色皮鞋，准备上班。

最近被拮据压得踹不过气，真实状况并不比梦境好过多少，感谢正午给我一个小小出口，我该干活去了。

大笨妞

NOON回复：

妞：

在正午的信箱里，你的来信列在第一封。你的梦境让我想起往事，所以，回复你，就好像写给过去的自己。

很多年前，每当拮据时，我就重复着一个梦。在梦里，突然发现书里夹了一块钱，继续往下翻，又有一块钱。于是，把家里的书都翻了一遍，就有了无数的一块钱。我在梦里开心得笑出来，醒来之后，发现还是缺钱。

我极少去想象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生活好像就是全力以赴地解决眼前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走着走着，日子就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好起来，就是“水到渠成”。

读书的时候，学校后门有一家“合和谷”，是北京国营的快餐店。偶尔，能去吃一顿香菇炒鸡块，售价是10元。吃一半，再打包一半，留给下一顿。在饥饿岁月里，那种肉香让人在回忆里都心怀感激。后来，谈恋爱，已经工作的男朋友带我去甘家口大厦吃呷哺呷哺火锅，两人套餐是36元。我的记忆力很差，可是总会记得人生某个阶段曾出现过的满足感。

再后来，工作了，糊里糊涂地过日子，从来都不知道银行卡的余额。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大概八点多，在办公室写完稿子，已经是饥肠辘辘。很想去街对面吃“真功夫”，最爱香汁排骨饭，好像要26元。在柜台下单，才知道现金不够了，银行卡余额也为零。于是，很狼狈地打电话给招商银行信用卡的客服，申请透支现金。折腾了半个小时之后，终于从ATM拿到一张100元的人民币。坐在朝阳门桥底下，泪雨滂沱，发誓以后要过上好日子。

可是，吃完香汁排骨饭后，仍然不懂得精打细算。无存款，无债务，勉强度日，但是，努力地工作。我认为，在中国很难实现“勤劳致富”。不过，勤劳的人，至少可以随意地换皮鞋。我觉得劳动是光荣的，无论从事什么行业。

看到你信末说，“我该干活去了”，祝福你也有无数的一块钱。

正午 罗洁琪

7

正午：

你好！我想和你聊一聊我的生活。

很多臭毛病，比如现在，或许你的经历根本就没有那么刻骨铭心，经历一点都没有那么鲜明，非得要记在心里。说给别人听，或许也就只是好笑而已。不过，我觉得很多人都会这样吧，自认为自己的生活独一无二，自己的生命就该被铭记。我的梦想是做一名精神医生，这是我的梦想。我也的确认为自己有病，有药可治，有途可依。但就是还没好。

然而，我现在是一名心理老师，在实习中。有一群可爱的初三学生，给我很多快乐。你能想到吗，原来生活缺乏乐趣的人，到了这里，每天都合不拢嘴，心心念念地都是他们。但是我还觉得自己没过好，没过得足够认真。就像如果你写一篇论文，你就得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走路的时候想，那么最后得出来的结果或者选题，你可能才会满意。但是如果即使这样了，老师仍然给了一个不太出众的分数，那么你还不够认真，不够努力，不够仔细观察，不够发散思维，不能够高兴。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把自己逼疯，也不清楚足够认真是一个什么程度。以前见过一句话是说：“如果你对于未来没有一个明确的可说的目标，那么可能你的目标很强大，胃口强大到这个目标说不出口。”我害怕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直进行下去，就像你一直仰着头去追，去看见自己的很多缺点，但是你从来没脚踏实地，还在这里矫情地叫苦连天。我觉得这是我最讨厌的状态，但是似乎我正处于这种状态。

最近班级走了几位学生，他们在初三的压力之下，选择那个伸出橄榄枝的学校，去准备高中的知识去了。我不知道这种状态对他们有没有好处。我只是觉得初三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未完成的事情，未完成的使命最终一定会让他们在前进的道路上少点什么。所以我劝他们即使走了，也去参加中考，即使考差了，也该向前看。有个小男孩，我很舍不得。在他们走了的几天，午觉不睡，晚上睡不着。小男孩很成熟，有着自己的主见，有着自己的想法，会去想很多很多的事情，但是他才14岁啊，就要去读高一了。不知道在鱼龙混杂的，车水马龙的世界上，他能不能一如既往看到自己的方向。

祝

安好

NOON回复：

年轻的心理老师：

“心心念念”着别人，每天合不拢嘴，这样的日子是多么的阳光灿烂。我们为什么要过得认真呢？为谁而认真？

另外， 除了热恋中的人，谁会在吃饭、睡觉和走路的时候，都想着一个事情？那未必是专注，也许只是焦虑而已。

做着你喜欢的事情，何必在乎别人给自己打分? 我很喜欢法国电影《放牛班的春天》。电影的故事说，有资格给老师打分的人，只是学生。

正午 罗洁琪

8

亲爱的正午：

最近有个疑惑，希望能得到淡豹的解答，因为是关于她以前的一封回信。

刚刚看完电影《布鲁克林》，太美了，演员、故事、场景、配乐，每个细节都美，真想多看几遍。心情一直在跟着女主角一起变化。前半段，无论她在安逸的小镇还是充满机遇的美国，上夜校、卖百货，气氛都是压抑和迷茫的，但自从她与男主角相遇，就像艾莉丝自己所说"Tony has helped me to feel that I have a life here. I didn't have before I meet him"，这种活起来的感觉，就算她收到姐姐去世的噩耗，靠在托尼肩头哭泣，仍然不失甜蜜。也许这种只有恋爱、婚姻才能带来的幸福感，一部分是时代注定的吧。在影片里，那时只有结了婚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稳定的住处，不然只有住在寄宿家庭，和别人抢厕所。所以女主的室友，那个离了婚的女孩，无论相亲舞会多无聊，每周一定要坚持参加。

前几天，去美国上大学的高中同学马马，向我诉苦，愁自己没有男朋友。她说她让一个男生安慰她一下，可那人只顾着和她扯车模。追她的人呢，也有几个，不好看，不好学，popular的相对面。她觉得孤苦，生活没趣。 

我把动物学《劳动与爱情成瘾症：正午答问后想到的》这篇推送转给马马。劝她，别纠结情感与关系，要劳动要创造，这永远有意义，最能抵御无常感。她在学她喜爱又擅长的CS专业，我说能找到这样一个领域很难得，是幸运，该把精力投入到它身上。

她说她就是hopeless romantic 。没有爱人，没有家庭，感觉活着没意义啊。再喜欢的事业，干得再好，从中体味快乐还是难。

她笑我是不是被爱国主义洗了脑。我笑她是不是信了教。12小时的时差也不容我们再争辩什么。

真的喜欢这篇《劳动与爱情成瘾症》，很受振奋。学校匿名信的活动，我把它打出来塞进信封，希望收到的人也能有劳动的冲动。我把最后黑色字的几段截屏，当屏保，当社交账号的背景。把「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这句话当作签名。也常用「相爱，继续工作。不相爱了，继续工作。亲人离开，继续工作。生育，继续工作。在孤独、光荣和怀疑中工作」，这段话劝人。我妈和我抱怨亲戚们的矛盾、单位里的算计，我叫她好好当大夫就行，拼命看病做科研，别的用不着想。我喜欢《好运来》这首歌，“你勤劳生活美”，真对啊，只要劳动，自己的生活、他人的生活、整个世界都可以美好一点。

可是看《布鲁克林》，对于艾莉丝，似乎每晚从夜校出来的那段有托尼陪伴的路，比多优秀的毕业证明，多高的工资，多少顾客的夸赞都让她快乐。是不是就算抛开时代，抵御无常感，爱情依然是捷径？

有个蔫了吧唧的男同学总问我，“怎么和人相处啊？”“我情商好低怎么办？”“讨厌我的人好多怎么办？”（大概能问出这种问题的人也真的不怎么会和人相处吧）。我每次都对他说，别瞎愁，学习啊，吸收知识创造价值一定让你快乐。他每次也坚定地回复我，“对”，还发来竖大拇指的表情。但过不了多久，又会来问“你说怎么和人相处啊…”。

我在想，我如此认同劳动至上、轻视关系的价值观，是不是在为我逃避处理关系找借口。劳动，与恋爱、谋略、讨人喜欢相比，对我来说更容易，所以我才喜欢把劳动想得更重要，以便不用为后三者花力气。

是不是让敏感的男同学快找个女朋友，更能让他快乐。是不是该让马马多花时间去恋爱，花精力去不顾一切追她喜欢的人，或者培养一个她看不上的人。

记得你写过一段在芝加哥等体检报告的经历。与不靠谱的官僚机构博弈，有“等待戈多”般荒诞的绝望，也有K面对“城堡”时的渺小和孤独感。读完着实把我吓到了，几乎成了离家求学最大的恐惧。但之后，读那篇《最近的不知所云的人生》，多大的病，多杂的事，完全不觉得可怕。因为这篇里有张生，有姥姥，有桃子，病再重也只是插曲，生活还在正轨上。这不也是日剧的美感么。

有点理解为什么《劳动与爱情成瘾症》安慰不了马马。她大概是觉得被爱包围着的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虽然你没花心思经营，但每段关系都还算完满，还能追求什么，只有劳动了。

好像对爱情成瘾是天性，戒掉要看天意，但对劳动上瘾需要点天分，勤劳的人其实很天才。上午看到一只小斗牛睡觉的视频，觉得可爱，转到微博上冒傻泡，可又不知道还能和谁分享。此时此刻，看着满桌托福的备考资料，满邮箱coursera发来催作业的信，一点也学不进去。只想有个男朋友。

想知道如何迷上创造。

祝

健康工作五十年

香蛋

NOON回复：

亲爱的香蛋，

你好。谢谢你喜欢《劳动与爱情成瘾症》。很奇怪，对《布鲁克林》的读法，我和你完全不同。我没有看过电影，但原著小说，我首先不认为它是一个“女主角到中段终于与男主角相逢相爱”的浪漫叙事，而是反浪漫叙事。托尼并不是男主角，如果这部小说在艾莉斯之外还有一个主要角色，那个角色是布鲁克林这个地方。其次，我没有在二人关系中看出甜蜜，我会觉得托尼对艾莉斯构成了短暂的安慰，而且那并不是由于浪漫爱情，而是由于他让艾莉斯产生了被需要的感觉，并且他的意大利裔大家庭在布鲁克林逼仄公寓里共居的那种鲜活的生生不息感，让新移民艾莉斯感到，人们在这里是有可能过上普通的、欢乐的平庸生活的，或许那才是正义的，感到应当对那种生活怀有希望，忘掉自己的不安与愁绪——但那注定是短暂的。我不觉得那是“只有恋爱、婚姻才能带来的幸福感”。我觉得那是一个在黑夜里行走在荒野上的人，握住了伸过来的手并感到温暖，并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那手臂主人的模样，而且，黑夜仍旧黑暗，荒野仍旧无垠。

也可以说，这是一部关于失败的小说，关于宗教和教会组织的失败，关于恋人关系与婚姻的失败，它说，宗教、社区、婚姻，这些传统上认为足以支撑起人的内心、克服不安与虚无感的社会组织，都是不足的。或许人生的意义在于从这些不安、虚无、痛楚的生命体验中获得的生命深度，而不在于对幸福完满的追求。没有幸福。托宾让新移民独自来到混乱的布鲁克林，这个背景设置能够更突出地显示这种不足，可其实待在爱尔兰也是同样，譬如看乔伊斯的《死者》吧。

这些阅读差异，大概不是对错问题，恰恰说明你我视角不同，《劳动与爱情成瘾症》在吸引你的同时也会让你有疑虑。

我悲观。世界这么差，人人受苦，有意义的劳动和创造即使不是改善，总是种对堕落的阻止吧，总是个阻止的手势吧。也许这能帮自己抵御虚无和无常感，产生被需要的感觉吧。而爱情和家庭这些关乎特定人类的关系嘛，太跳跃不定了，爱具体的人比爱世人要难得多。具体到我，《最近的不知所云的人生》是我很艰难的一段时间，也可以说更艰难的是骨盆手术之后拄拐的几个月。手术期间，家人来美国，手术第二天我姥姥和哥哥去华盛顿等地玩，我母亲在家照顾需要卧床两周的我。她因为不能出去玩而不愉快，也觉得没意思，她不擅长做饭，我们叫dunkin donuts来吃。后来他们回去了，我拄双拐上学，行动不便没法买食物，背着又太重，会更难拄拐跳着走。有一次在学校饿晕了，趴在桌面上。那个城市经常大雪，大雪时电话预约出租车要等长达两三个小时，我就公车转地铁回家，拐杖拄在冰面上。那几个月里没法弯腰，系不了鞋带或者鞋的拉链，我只能一直穿能直接塞进脚的敞口鞋，这里的十月十一月很冷。我先生一直在出差，忙自己的事，那几个月间我见过他两次。有一天我因为太冷，设法穿靴子，但举不起腿也弯不下身，硬拗时在门口绊到拐杖上，结果人砸在旁边的厨房大理石台面上，摔晕在地。很快醒来，但够不到手机，没法打急救电话。邻居都上班了，喊叫也没有人听见。我在那里躺了一个多小时后爬起来，误了课程，脸上的淤青几周后才消。后来知道，那时是中国时间的晚上，我先生正在北京参加一个时尚杂志办的慈善义卖活动，人人穿礼服的那种事，老实说我觉得那种活动毫无意义。我对自己的要求是不play victim，不自视为受害者，不控制别人。其结果就是我不会在交流和争吵上浪费时间，但也和人距离越来越远。性格是人的牢笼。我对别人要求很低，你做不到的。我没有举办婚礼蜜月之类，我先生有亲属一直以为他未婚，女友是其他人。此时此刻我不在我母亲的微信联系人里，她是个单纯、情绪化的人，我不想处理她的情绪，就装作不知道她删了我，若有事就打电话给她。其实我装作不知道的事很多；我想专注做我的事，记住有趣的事。人太麻烦了，我对人也缺乏兴趣和耐心。《在棚户区》里写到过，在北京胡同住时半夜有歹徒要入室，开了我的窗。深夜在派出所等待时我会不会希望可以打个电话给谁？会。但我又怕死又自私，不想花心思去经营一种有人可以打电话的可能性了，我想把剩余的时间尽量留给自己，所以我选择放弃某一类快乐，去争取另一类快乐。

至于你的朋友马马，为什么她不用Tinder？自己去认识新男生啊，为什么要被涌到面前来的无聊、缺乏吸引力的男生烦死。一直要和她谈论车模的男生，就不要联系了。你那位敏感的男同学，他可能喜欢你。至于你自己，说真的，你这么年轻，去边谈恋爱边做托福题呀，训练自控和管理时间的技巧。你们不需要像我这样对人性呕吐不止，更何况，连我，要捡起别人袜子的生活，我也已经完全厌倦了。

正午 淡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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