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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遗歌于右任

2015-05-22 木闻 小人物大人物


多年前的一天黎明,在海峡对岸的那个岛上,辗转反侧几乎一整夜的诗人,终于在日记本上写下了长长短短的句子。他老了,来日无多。远眺故土,只有痛哭,只能用诗歌排遣心中的郁积。后来,人们在他的遗物中发现了这曲不尽的“遗歌”。


这首又称为《望大陆》诗的日记手稿,在诗人于右任去世五十年之际,首次回到了诗人的故乡陕西。小小的日记本纸页发黄,墨迹也有些淡了,而那一纸的悲壮凄切依然浓得化不开。


那是一代人胸中激荡的诗句,那是一代人心底隐隐的家国情怀。


最后的家国

于右任「望大陆」手迹首回故乡幕后故事


一册翻开的本子,静静地平放在黄绢之上。几束白炽灯透亮的光,打在发黄的纸页上,更显静谧。


二〇一四年年十月。西安交通大学博物馆。来来往往的观众走到屋子当中的这方玻璃展柜前,都会俯下身子,把眼睛尽量凑近些。本子旁边的一张小卡片上写着:“于右任先生《望大陆》诗手稿,即一九六二年一月二十四日至二十五日日记。”


无一例外,每个观众都会一边看这两页日记,一边喃喃有声,吟出那几句诗——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天明作此歌——“夜间想起多少好朋友都死去。实在伤心。”


看上去,这册日记本不太起眼。墨蓝色的封皮有些陈旧了,只有书脊上有一溜不大的楷体金字,是民国纪年和“日记”十来个繁体字。本子三十二开,二十多厘米高,宽约十五厘米,有两厘米多厚,掂在手中颇有些分量。内页右翻竖排,一天一页,每页都有十余条浅蓝色的竖格,页边依次印好了日期、星期,还有气候、温度和地点。(记录者木闻 公号 小人物大人物)


于右任并没有填注当天是什么天气,只是用钢笔写下了这首诗。墨水是黑色的,字体是写了大半辈子的于体草书。诗,是骚体,字句却通俗极了。短短三章,写在两页里,看上去有些疏散。


这一年,于右任八十四岁。他老了,常常想到身后事。一起笔,他先写“望我故乡”,继而“望我大陆”,但在三章写就之后,又在每章下方注了数字“2”、“1”、“3”,重新调整了顺序,改成了先“望我大陆”、后“望我故乡”。在首行的括号里,还特别注着“天明作此歌”几个字。


看来,老人是一夜未眠。


轻轻翻动这本厚厚的日记,会发现于右任每天的记述都不多,有时不过几个字,却在字里行间流露着无以言说的孤寂。


“一月六日。每天逼我太甚。”


“一月九日。我实在支应不了。有说不出的苦。”


“一月廿一日。远远是何乡?是我之故乡。我之故乡是中国大陆。”


“一月廿二日。葬我在台北近处高山之上亦可。山要最高者。”


“二月十三日。昨为胡宗南做挽联,轻重之间实难下笔。”


“二月十七日。我在此时真难做人。早想辞职。种种事故做不清楚。滞留而又滞留,谓之何哉。”


“二月廿五日。昨晚七时胡适之先生逝世。”


“三月十日。夜间想起多少好朋友都死去。实在伤心。好朋友之死,早知我对大事之无能。”


“三月十七日。我想,我前要葬在高山上,及今思之,如大太太何。不如说十年后非我子孙将我俩合葬。”


在写下这本日记两年后,一九六四年十一月,于右任病逝。临终前,他在病榻上写遗嘱,写了撕,撕了又写,却始终没有写成。在整理遗物时,有人发现了这本日记里的“遗歌”,就以此作为于右任的遗愿,把他安葬在台北大屯山山顶。


青冢幽幽,墓碑上刻着“监察院院长于公右任之墓”,正对着西北方向,远眺波涛万顷,海峡那边,就是大陆。



右老在台湾(于媛提供此照及以下黑白照片)


“当年青年今白头”——老夫人坐在西安书院门老宅的青石墩上守望,“你大爷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过几天就回来了……”


于右任是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从重庆去了台湾。


陕西师范大学教授霍松林记得,当时,他正在重庆南温泉教书,十一月二十七日晚,忽然接到老友先一天寄出的信,说于老突然从香港来重庆了,赶紧来见。当晚班车已停,又隔着一条大江,等霍松林赶到时,于右任已于二十八日上午飞走了。又隔了一天,重庆解放。


二〇一四年三月出版的《松林回忆录》记述,“后来得知,当时蒋介石正在重庆,于老要求蒋介石送他回香港治病,蒋答应派专机送他,但那架飞机却把他送到台湾去了。”


一去不复返。




二〇一四年十月。陕西师范大学吴家坟老校区。霍松林老先生回忆起这段往事,颇为感慨。他没能与恩师见上这最后一面。


尽管“年纪大了,写字手抖”,但九十四岁高龄的霍松林还是写了一篇长达三千字的怀念文章,回忆恩师于右任。在霍松林看来,于右任去台之前,是想留在大陆;而被迫去台之后,一直思念大陆。(记录者木闻 公号 小人物大人物)


回想起来,霍松林上一次见于右任,是一九四九年八月在广州。当时,于右任拉着霍松林几人的手说,“我很想留你们在身边,但时局如此,不敢留,你们就去吧。”霍松林后来听他的同乡、于右任秘书冯国璘说,于先生曾对冯说,“娃呀,去了就回不来了……”


于右任离开大陆在台湾整整十五年。海峡浅浅,近在咫尺。就像台湾民歌唱的那样,“福州鸡鸣,基隆可听。”而他每每只能以诗言志。


二〇〇六年九月出版的《于右任诗词曲全集》载,一九五七年,有人说起辛亥时期他创办《神州日报》的旧事,于右任赋诗感怀:“出亡戮力几春秋,当日青年今白头。一夜惊心眠不得,神州旧主哭神州。”


“神州”,几乎成了于右任晚年诗篇的主题词。他思念故土,回首当年,“少小乡村学放羊,壮年出塞射天狼”,而今却“夜深重读牧儿记,梦绕神州泪两行”。


于右任思念的神州,有他的亲人,有希望“子孙将我俩合葬”的原配夫人高仲林。


于右任去台湾,高仲林和长女于芝秀留在了西安,就住在南门里的书院门52号。如今,这里建起了一座于右任故居纪念馆。


二〇一四年十月。说起往事,西安于右任故居纪念馆馆长于媛女士轻声细语:“我把高老夫人叫做‘大婆’呢。”于媛是于右任的侄孙女。当年,于媛的祖父于孝先购置了这个三进的四合院,比于孝先大两岁的兄长于右任也曾在此居住。






上世纪六十年代,于右任与老夫人各自在台湾、大陆过生日留影。两照对看,不胜唏嘘


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于媛在这里一直住到了二〇〇四年。她记得,父母住在过厅,大婆和姑妈就住在对面,而她就像老人的拐杖,“我婆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在于媛的印象中,高老夫人衣着干净,头发梳得齐整整的,在脑后盘着一个髻,总是坐在大宅门左边的青石墩上,把头扭向西边张望。于媛问,婆你看啥呢。高仲林就说,你大爷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过几天就回来了。


老太太最终也没有等到。一九七二年,年逾九旬的高仲林在这座老宅里去世。前一年,女儿于芝秀先她的老母故去。此时,于右任已离世多年了。(记录者木闻 公号 小人物大人物)




和老友吃一碗面,才能些许快慰——厨师说,哎呀,不早说,这面也就是农村老汉吃的,并不要啥技巧,没想到于先生是个文人,一点也不做作


于右任在台湾的住所是台北青田街7号。二〇一四年四月,于媛去探访过,手机里还保存着她在街口拍的几张照片。幽静的小巷,嫩绿的枝叶,围墙有些斑驳了。只是,这座日式住宅如今已经不是于家。于右任去世后,这栋房子卖给了别人。


来台之初,儿女都不在身边,只有侄女和女婿同住,颇为孤寂的于右任只能以诗书遣兴。在一九六二年这本日记里,就记有他的这些日常小事。“一月二日。今早写字。未看书,歉甚。”有时,他也读读圣经。“二月十日。早读马可福音,乃见耶稣真力量。”“三月十一日。圣经味淡而永,百读不厌。”


只是,心还在海峡对岸,还在故乡亲人身边。三月十三日,“今日是大太太生日,敬谨度过。”他写诗给没有陪伴在身边的老伴,《思念内子高仲林》:“梦绕关西旧战场,迂回大队过咸阳;白头夫妇白头泪,亲见阿婆作艳装。”


男儿有泪不轻弹。当年被清廷通缉不曾掉泪,辛亥革命失利也不曾落泪,而今,远望大陆,怀乡之苦,却老泪纵横浑然不觉了。


或许只有和老友一起聊天吃饭,才能让于右任感到一些快乐。还是在一九六二年的日记里,“一月八日。午宴陕西立法委员十一人。”“二月四日。今日晚约同乡数人吃年夜饭。经国先生亲送大虾来。”




八十二岁的日本京都人西出义心先生,是于右任的“粉丝”,他留心搜集了于右任在台湾的种种生活细节,简单而平淡的日子——


早晨六点起床,早餐有时喝一碗豆浆,吃一根油条。饭后写字一小时。九点去监察院上班。中午回家吃饭,午饭两个馒头,两盘蔬菜。饭后午睡。下午三点再去上班。六点回家。晚饭常是一碗面条。晚饭后读书写字,常常会客。晚十二点就寝。后来年纪大些了,十点多就休息了。


在七十五岁的于中令先生记忆里,父亲于右任喜欢吃面,越硬越好,还喜欢把蒸馍烤得焦焦的吃。西出先生也听说过于右任爱吃面条。有一次,草书社的同仁请于老吃饭。主事的叮嘱大师傅,把面条做好。厨师听说是给于老先生做饭,就使出全套功夫,把面条做得像线一样细。(记录者木闻 公号 小人物大人物)


面碗端上桌,于老夸,好好,却又问,有粗一点的没有。不一会,端上来灯芯粗的。老汉又夸,好好,再粗一点的有没有啊。厨师又做了韭菜粗的面条上来。老汉又问,比这粗的还能做不。大师傅明白了,当下折回厨房做了筷子粗的面条。于右任一见大喜,臊子一浇,吸溜吸溜吃了两大碗。


大师傅半是惊讶半欣喜,哎呀,不早说,这面也就是农村老汉吃的,并不要啥技巧,没想到于先生是个文人,一点也不做作啊。




视金钱如粪土——“别人有求于我,不要叫人家失望,拿钱去帮。谁都有廉耻之心,不要伤了来人的自尊心。”


就像照片中的那样,于右任一生都是着长衫、穿布鞋的模样,晚年拄杖,仿佛邻家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大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大胡子,髯髯银须,宛若仙人。


胡须给人威严之感。可美名髯翁的于右任是个随和的老汉。好多老先生给于媛回忆,宅门从来不设警卫,只要是来看他的,不管是不是饭点,先做饭吃,“生怕把人饿着了”。


一九四七年,霍松林正在南京中央大学中文系读书,汪辟疆教授向于右任推荐了家境清贫的霍松林,希望给他找个业余工作,挣点学费。于右任说,做工影响学业,让他来见我,我供他。由此,霍松林常去于住处论学谈艺。每次结束时,于右任都会写个条子,让霍松林到财务室去,从他的工资中领一笔钱。


于右任给霍松林先后写过十多张这样的领款条。霍松林记得,最后那次,于右任写下一个数目,看了看,叹说,这些金圆券现在只够换两个“袁大头”了。




二〇一四年十月。霍松林老先生在他的书斋唐音阁里讲述这段往事,墙上挂着一帧于右任长髯飘飘的照片。那是一九五九年四月十一日,于右任在台湾过八十大寿时所摄,他用毛笔在上款题了“松林老弟”,还签了名,嘱托秘书冯国璘将来俟机转交。直到三十多年后的一九九〇年,霍松林才收到这帧照片,感喟不已:“于老的大恩大德,没齿不忘。”(记录者木闻 公号 小人物大人物)




并非只有霍松林一人得到了于右任的帮助。有些人甚至于家人都不知道。于媛记得,有一年,一个素不相识的美籍华侨找到家里,硬要给一笔钱,说是感激当年于右任资助了他,于家人没有收。


于中令回忆,台湾当年工薪阶层月薪千元上下,四十元台币兑换一美金,于右任每月工资是五千元台币,按说不少了,可月月不够花。他的工资除了家庭日常开支,其余交给副官宋子才管理。宋子才经常接到于右任的“提款单”,不是救济以前的部下,就是给了找上门来求助的一些人。到了月底,于右任就问还剩多少,如果有余钱就去悦宾楼请朋友吃饭。


日本人西出义心为于右任写过一部传记《视金钱如粪土》,记载了于右任对身边人说的这样一段话:“别人有求于我,不要叫人家失望,拿钱去帮。谁都有廉耻之心,不要伤了来人的自尊心。家中有路,能来能往,为啥要让人来的很苦呢。”


于右任的秘书胡恒先生曾回忆说,于右任在台湾的住处陈设俭朴,寝室很小,除了木床和书架,没有别的家具。于媛说,这就是我大爷的风格,“不置房子不置地”。


于右任去世后,胡恒检点老先生的遗物,打开保险柜,没有存款,只见到一枝钢笔、数方印章、几本日记,还有结发妻子高仲林早年亲手为他缝制的一双布鞋、布袜。再有,就是数万元的欠账清单了。


梦回三秦——临终前,于右任已不能言语,只是伸出三根手指……


于右任去世前二年,经常因病住进台北荣民医院。可过不了几天他就闹着要出院,“太贵了,住不起,我要回家。”堂堂国民党的监察院院长,负担不起医疗费,常常为花费忧心。一九六二年二月四日的日记中,于右任自问“春节将近,用费太大,将如之何。”


其实在一九六〇年前后,有海外华侨多次汇巨款赠给于右任。每次汇来,秘书报告,于右任总是说一句,转给大陆救灾委员会,连钱数都不问。


一九六四年八月,于右任病情加重,在家中晕倒了一次,拒绝住院。九月,他拔了两颗牙,不料引起菌血症,继发肺炎。十一月十日,在台北病逝,终年八十六岁。


诗人逝去,诗作仍被传诵。二〇〇三年三月,在回答台湾记者提问时,时任总理温家宝说,说起台湾我就很动情,不由想起辛亥革命的老人、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在他临终前写的那首歌。温家宝当即吟诵了《望大陆》,称其为震撼中华民族的诗句。(记录者木闻 公号 小人物大人物)

可这首诗的原作手迹、于右任一九六二年的日记在哪里?似乎无人知晓。




到了二〇一三年,西安交通大学博物馆馆长钟明善先生,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通过日本友人中川欢美女士打听到,这册珍贵的日记本,收藏在日本京都的西出义心先生手中。


钟明善大喜过望,西出先生原来是他结识近三十年的老朋友。从一九八三年开始,西出义心收藏于右任作品,大约有百幅精品,还有于右任当年用过的毛笔、穿过的藏青色长袍,都是从台湾购买得到的。


二〇一四年四月,钟明善作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代表团成员访日时拜访了西出义心先生。老先生郑重地捧出了用灰蓝色麻布包裹的于右任日记。钟明善一见,立即以大礼叩拜。






魂兮归来。在于右任去世整整五十年后,“望大陆”诗手迹首次回到故乡。一时观者如潮。


在历史风云变幻的一九四九年,于右任曾有可能留在大陆。那是国共两党会谈时,正在北平的张治中接到电报,“派于右任为特使,前往协助谈判。”张治中复电,“于先生暂勿来平。”于右任闻此跌足叹道,“文白误我!”他在诗中发出诘问,“雕笼何日启重关?”


囿于台湾岛整整十五年,于右任要走了。临终前,他已不能言语,只是伸出了三根手指。近侍猜测:还有三件事要说?先生摇头;三民主义?先生摇头;三公子于中令?先生还是摇头。众人不解。


直到于右任去世后多年,有人才恍然大悟:先生那三根手指,指的是故土三原。




专访于右任三子于中令先生

他是望之俨然即之也温的老人

七十五岁的于中令先生一九三九年生于重庆,是于右任最小的儿子。于右任一九四九年去台湾,后来于中令也去了。于右任很疼他,允许他每晚“霸占书桌一小时”。每每此时,于右任就放下毛笔,给小儿子腾出书案,坐在一旁看他温习功课。有时,还教他写毛笔字。一九六三年,于中令赴美留学,后来成为计算机专家。(记录者木闻 公号 小人物大人物)


二〇一四年十月。于右任“望大陆”日记手迹及书法精品回故乡特展,在西安交通大学博物馆举办期间,于中令接受了记者专访。他的“国语”音调很低,讲话轻轻的,他也会说几句陕西话,比如“额是陕西人”。




记者:于先生是第几次来西安?


于中令:这是第三次。第一次是二〇一一年辛亥革命一百年的时候,那是六十多年来第一次回大陆。第二次是前不久的九月十二号,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八十年校庆。老先生当年创办了“西北农林专科学校”,是它的前身。


记者:于老先生在台湾时常常提到家乡么?


于中令:是啊,他常常说起来。台湾水果很多,一吃到什么水果,就想起他在杨凌的西北农专了,说农专也有什么水果。


记者:于老先生的饮食口味一直是很“老陕”的吗?(记录者木闻 公号 小人物大人物)


于中令:他吃粗面条,喝小米粥。把馒头要烤得焦焦的,最喜欢吃这个。



记者:于老先生在台湾时天天写毛笔字吗?


于中令:写啊,几乎每天都写。他的书桌不大,不是什么红木的,我感觉桌子还没有铺着的那块墨绿色毡毯值钱。书桌左边靠窗台上是一排书架,摆着札记本,我印象中是他手抄的杜诗。他把诗句先从书上抄到本子上,字大些,好看。那时向他求字的人很多嘛,一年能写六千多张。他用一个很大的墨盘,一大早副官磨好一大盒墨汁,供他写字。时间久了,那个墨盘中间结了挺大一个墨疙瘩。有次我想让老人家高兴嘛,就把墨盘洗了,费了好大劲才把那个墨疙瘩抠掉了。老人家一见,急得直说,你干啥哩!你干啥哩!


记者:陕西口音?


于中令:对啊,很浓的陕西话,你干啥哩!我说洗干净还不好么。他说,娃呀,你不知道,那是写字时用来顺毛笔的。


记者:您会说陕西话吗?


于中令:会啊——额是陕西人(陕西方言)。


记者:听说您十来岁的时候常常“独占”老先生的书桌,他就没法写毛笔字啦。


于中令:那是我小学五六年级时,晚上做功课,就占用他的书桌,每晚一小时吧。


记者:老先生这时候做什么?(记录者木闻 公号 小人物大人物)


于中令:他坐在旁边看我做功课写字啊。有时还教我写书法,让我从魏碑入手。那时我太小,觉得碑刻这里缺一块那里缺一块,不美,不懂得欣赏残缺美。老人家也不批评我,不疾不徐的,就跟他写字一样。


记者:您常见他写什么内容?


于中令:为万世开太平。这是北宋关学大师张载的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老人家很推崇的,他晚年时自称“太平老人”。




记者:我十几岁时第一次读到“望大陆”这首诗,那种悲壮的气氛,感觉很震撼。您看到这首诗是什么时间?


于中令:是在老人家去世后。当时我在美国读书,从报纸上看到的,就像你说的,很震撼。他是很想念大陆的。


记者:于老先生在台湾每天都上班吗?


于中令:早上有车接他去监察院,到了之后这个车子去办事,别人用。他上班很忙的。任监察院院长三十四年,是在任上去世的。

记者:找他去求助的人很多吗?比如借钱。(记录者木闻 公号 小人物大人物)


于中令:谁也不会直接说向他来诉苦。一般是看望他,问候,然后说说难处。他就给钱,自己没钱,借钱也给。




记者:在青田街的家里,您见过很多大人物吧?


于中令:你能说到的,我可能都见过吧。蒋先生和蒋夫人宋美龄是经常来的,他们讨论写字画画,还谈诗。有一次,我去开门,是经国先生来看望。那天老人家没在,经国先生就在门口问问最近身体怎么样啊之类的。还见过刘玉章将军、胡琏将军,他们都是陕西人,一位兴平人、一位华县人。刘玉章将军是有学问的人,人很风趣。



老人家的朋友很多,经常有老朋友来看他。我印象很深的,有位鲁荡平先生,当过北平民国大学校长,是湖南人,他经常来家里,两位老人家在一起谈话聊天,好开心啊。你想想,一个湖南人,一个陕西人,口音都很重,我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他们说得很热闹。后来我想,他们可能是在说诗。


记者:在您心中,于老先生是什么样的父亲形象?他的大胡子给人的感觉,就像那句成语——望之俨然。(记录者木闻 公号 小人物大人物)

于中令:别忘了后面还有四个字啊。


记者:即之也温。


于中令:对啊。说到他的胡子啊,我问过他,晚上睡觉时怎么打理这个胡子。他说,这样啊,就把胡子像辫子那样一绾,原来是打个结,早上起来再解开,用热毛巾抹胡子,梳理。小孩子都喜欢他,先恭恭敬敬叫一声,然后就跑过来抓他的胡子,大人就赶紧把小孩拉开,他却很开心,乐呵呵地说陕西话:娃呀,好得很。


于右任简介


于右任,陕西三原人。生于一八七九年四月十一日,故于一九六四年十一月十日。原名伯循,字诱人,后以“诱人”谐音“右任”为名。是中国近现代政治家、书法家,还是复旦大学、上海大学、国立西北农林专科学校(今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等中国近现代著名高校的创办人。


一九〇〇年,八国联军攻占北京,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逃至西安。于右任正在西安求学,写了许多忧国忧民、谴责清廷的诗篇,汇集为《半哭半笑楼诗草》。他冒着违抗清廷留长发辫的危险,将头发散开照相明志,并题照曰:“换太平以颈血,爱自由如发妻”。为此遭到清廷通缉,“无论行抵何处,拿获即行正法。”


一九〇六年,于右任为创办《神州日报》赴日本考察,结识孙中山,加入同盟会。一九〇七年起先后创办《神州日报》、《民立报》积极宣传民主革命。一九二六年,于右任担任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

(记录者木闻 公号 小人物大人物)

一九二四年,国民党在广州举行有共产党人参加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于右任与毛泽东都出席了会议,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一九四五年八月,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与周恩来前往于宅拜访,于右任因公外出,未能见面。当晚,张治中为毛泽东举行宴会,邀请于右任等人参加。九月,于右任设午宴招待毛泽东、周恩来等人,于右任与毛泽东在宴席上聊起诗文,认为毛泽东的《沁园春·雪》“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是激励后进的佳句。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于右任想去香港看病,蒋介石用专机将于从重庆送到台湾。一九六四年在台北病逝,享年八十六岁。





【原创声明】


这里的文图均为记录者木闻写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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