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高考状元韦成枢/1978

恢复高考三十年那年，木闻和小伙伴寻访了一九七七至二〇〇七年的近百名陕西高考状元，听他们的高考故事，也看看他此前及以后的人生。

有观点称，别用“状元”这个词，会把社会引到一种不良的方向去。我不以为然：在应试教育的氛围里，称不称呼“状元”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他考了第一，这是事实。

又有媒体采用了惊悚的标题，比如“三十年千余高考状元的悲惨下场”。可叹。吸睛罢了。说到底，状元也是普通人，命运起起伏伏也很正常，没人会傻到把一次第一当做永恒。

每个人的经历和故事，都是有价值的。这里，有三位高考佼佼者的口述故事。

一九七八年陕西省文科状元韦成枢

（韦成枢提供）

昔登状元榜 今为状元师

【状元简介】

韦成枢，男，一九四八年八月出生，陕西西安人。陕西师范大学附属中学高级教师，历史教研组组长。一九六八年，在宝鸡凤县黄牛铺公社插队。一九七一年到陕西机械施工公司当工人，后做教师。一九七八年考入陕西师范大学历史系，毕业后从事中学历史教学二十五年，培养学生诸多，其中有多位高考状元。

【状元印象】

韦成枢快六十岁了，但看上去实在不像个“老年人”。在三尺讲台上站了二十五年，整天与青年学子们待在一处，仿佛让他也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总是精力充沛的样子。

谈起三十年前的那场高考，韦成枢翻出不少发黄的照片，说这张照片是他当年的模样，而那一张又是大学期间和几位好友的留影，而对他曾是一九七八年的文科状元一事没说几句。

末了，他又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留言簿，说，别看本子不值钱，这可是我的宝贝呢——那是他教过的学生毕业时给他的签名和留言。韦成枢一一指着学生的名字，准确地说着谁当时多么调皮，谁当时学习优秀，最后考上了哪所大学……在韦成枢教过的学生里，曾经出过好几位状元。

（记录者木闻 公众号小人物大人物）

有人夸赞他，“昔登状元榜，今为状元师”。这时候，韦成枢的脸上就会露出满满的笑。

【状元故事】

少了一个考古学家 多了一个优秀历史教师

脑子从小反应快 这是我的“缺点”

上小学时，我的反应就很快，往往数学老师题目刚说完，我的答案就喊出来了。所以班主任给我的评语里好几年都写着唯一的缺点：“上课有时接老师话把儿”。

尽管如此，我的学习一直很好。一九五八年“大跃进”开始，母亲组织一些妇女成立了机器刺绣社，忙得没时间做饭。我从十岁开始就学着做饭了。上初中后，下午放学我做好面条，招呼弟弟妹妹吃完，就急忙到学校上晚自习，手上的面有时都没洗净，同桌女孩常常笑话我。

那时我家住在西安和平路，离二十六中近，我就在那儿读的初中。高中时，我考到了西安市二十中，这是当时陕西唯一面向全省招生的高中，也就是今天的西安高级中学。

我上学全靠自己努力。上中学时，我看了不少小说，还有文史资料，很多书都是在上学放学路上看的。从和平路经过东十一道巷，再到建国路上的二十六中，大约十分钟路程，有一次我走着走着，发觉前面有人挡住去路，一看，是我母亲。我叫一声“妈！”母亲则嗔怪道：“注意看路！”

我在路上还背过俄语单词数学公式什么的，要么就是从小说、散文中抄的精彩片断至理名言。

哄睡孩子再复课 这是我的高考

一九六四年我上高中，当时目标很明确，就是要上大学。可是一九六六年六月，高考停止了，一停就是十一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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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八年，我到秦岭深山中的宝鸡凤县黄牛铺公社插队。一九七一年到陕西机械施工公司当工人。两年后又当了老师。

其实文革中有一些高校恢复招生，但上大学的方式是免试推荐。我没有这样的机会，心里总觉不甘心。

一九七七年十月下旬，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时，我在陕西省建工局二中担任语文教师和班主任。按国家规定，我还可以带工资上学。然而当时高考报名有多种限制，我的工作关系刚调到省建二中，无法报考。我想，既然国家恢复了高考，今后可能还有机会。

一九七八年五月，我第一次获得了报考机会，成为老牌往届生。

此时距高考不到两个月了，我加紧复课。白天上班，晚上学习，把中午的一会时间也利用上。我排出一个计划表，数学复习一个月，政治、地理、历史各复习一个星期，语文？算了，就不安排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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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文革结束不久，书籍奇缺，我虽在中学教书，却连课本都找不齐。那时我妻子在变电站工作，经常值夜班。晚上，我将两岁多的儿子哄睡着，急忙点灯看书到半夜。

状元没被录到北大 这是我的遗憾

一九七八年的高考是恢复高考以后的第一次全国统一考试。我的准考证号是“102237”。七月二十号至二十二号在西安碑林区的第十二中学参加了考试。第一天考政治、历史，第二天考数学、地理，第三天考语文。每门各100分，五门满分500分。

陕西省从一九六六年至一九七八年的十几届中学生里有约三十万人报考，文理本专科总共才录取一万人左右，相当难考。好在我过去底子好，又抽空粗粗复习了一遍，考得就比较轻松，感觉答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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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每人发一张试题，试卷是一大张白纸。数学考试中，有的考生不会做，早早交了试卷。我一直到下考铃响交卷。监考老师收卷时看了看我的卷子，问我是哪个学校的，还说我答得不错。考后我也像现在的孩子一样估了分，我估了425分，只比实际考分423.9多估了1.1分。

那时没有人讲解如何填报志愿。当年招生简章规定：“教师一般限报师范院校”。我当时是教师，填志愿表时想：“一般限报”又不是“绝对限报”，自己又只是“以工代干”的教师，而自己估分又比较高，所以我认为自己可以考到北京的大学。我在重点大学里的第一志愿报了北京大学考古专业和中文专业，还报了北京上海等地的几所大学，二本院校报了陕西师大等学校。

一九七八年八月，分数线公布，陕西文科一本分数线为310分，二本分数线为280分。后来我从省上区上的招办得知，碑林区文科总分380分以上的只有我一人，全省文科成绩400分以上的也只有八人，不仅我的数学是全省第一，总分也是陕西文科第一。当年根本没有什么宣传“高考状元”之说，陕西省建二中在学校大门口贴了一张大红喜报，有我的名字和分数。成绩一公布，很多人都说，这一回韦成枢肯定要上北大了。

谁料想招生录取时，我等了一周没消息，就到设在长安县长安饭店的招生处询问是否遗漏了。工作人员问了我的考号和分数，说，你这是最高分数，绝对不会漏的。结果被录到了陕西师范大学，工作人员说，因为你是教师，只能上师范院校。

（记录者木闻 公众号小人物大人物）

这让我一时有点哭笑不得。

热爱教师岗位 这是我做人的准则

过了几天，收到了陕西师大的录取通知书。我犹豫了将近一个月，最后在父亲的动员下，我到陕西师大历史系报到了。省建二中的同事送我时说：中国将少一个考古专家，将多一个优秀的历史教师。

我长期学历史、教历史、研究历史，历史科学的基本素养和长期的学习研究习惯，使我不断探究社会真谛。我把司马迁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作为座右铭。这几十年里，虽然人生坎坷，命运多舛，但我一直认真做事，清白做人，保持一个知识分子应有的美德——具有良心、爱心、热心和恒心。

十多年来，我和多位老师合作，取得过文科班高考的好成绩。在我们所教的学生中，有获一九九三年陕西省高考文史类状元的倪婷、二〇〇三年陕西省高考外语类状元的徐萧垠、艺术类状元的徐远，还有全省历史单科第一名的高劲松，文科综合第一名的杜轶群，等等。说到这些，好多学生的面孔就一一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记录者木闻 公众号小人物大人物）

我最高兴的事，就是这么多年来学生和家长对我的认可和尊敬。看看这些学生毕业时给我的留言吧——

“是您让我重新认识了老师的形象：真挚、热情、如朋友般的知心。请保持您有魅力的微笑，因为在所有学生的心目中，它是您用爱心给予我们心灵的平视。”（高二〇〇二届齐潇颖）

“您常常是以父亲般慈爱的形象和将军般指点江山的气概，以一种智者和长者的姿态立于讲台之上的。您的课堂里有千古兴衰的历史，您的笔下有沉蕴人生的诗句。您给我们希望，并引领我们面对自己，走向未来。”（高二〇〇四届秦珍子）

“您是一位令人钦佩的老师。我们不仅学到了历史知识，还懂得了许多弥足珍贵的人生哲理。是您教会了我永不气馁的奋斗精神！”（高二〇〇四届王菁）

（记录者木闻 公众号小人物大人物）

这些褒赞我的真心话，比什么奖励都让我感到欣慰。

【状元谈高考】

我从陕师大毕业，继续在学校教书，在这个岗位上已经二十五年了，这十多年来，一直带高三毕业班。其实说到高考，尽管还有很多问题，但在今日中国是最公平的选拔制度，“分数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基本可以实施，至少不会出现有些人不管成绩高低，都可以上名牌大学的现象了。毕竟还有个分数线在那里做标准。高考给普通老百姓的孩子开拓眼界、增长知识才干，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契机。有些人上了大学，后来不仅个人，甚至整个家庭的命运都得到改变的事例屡见不鲜。

有数据说，三十年高考为中国改革开放培养了三千六百多万各种人才，当前活跃在各行各业的二十多岁至五十多岁的骨干大多是走过高考“独木桥”的。当然，这些行业里也有不少没上大学的，但有一技之长的骨干力量。所以，高考并不是某些人所说的“一考定终身”，一个人的成才有多种途径。

（记录者木闻 公众号小人物大人物）

有声音提出要“取消高考”。我不同意。试想取消高考后，是凭借中学校长的推荐，还是大学领导的慧眼来录取？是回归过去，只看“阶级出身”，还是由“工农兵推荐”初中生上大学？到底什么才是一个标准呢？如果这样做，只会出现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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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文图均为记录者木闻写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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