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在眼前遮住的帘,只有靠自己才能掀开
你们都叫波叔多写中国人,行,先回答这个问题:
中国奥运会的首枚金牌获得者是谁?
太简单了,许海峰呗。
要是答案这么简单,波叔会问?
不知道了吧,在许海峰之前,已经有人达成了这个成就。
平亚丽
这位因先天性白内障而视力只有0.05、在医学上属于失明的女运动员,在1984年的残疾人奥运会上,以4.28米的成绩获得女子B2级跳远冠军。
当年残奥会比奥运会早一个月举行,所以说平亚丽的金牌拿得比许海峰还早。说她是第一个拿到奥运会金牌的中国人,名副其实,实至名归。
她是中国残障人士体育事业的里程碑,辉煌的人生仿佛可以预见。
但波叔要严肃指出,很多运动员在退役后生活都很窘迫,平亚丽身有残障,她面临的道路肯定会更崎岖坎坷。
事实正是如此。走下领奖台后,她曾经活得比寻常百姓都难,但她在人生的竞技场上也依然拼尽全力,拥有了另一番巨大的成就。
这个故事和三个300元有关。
第一个300元,当然是她在1984年夺冠回国的奖金。
那时候的300元大概相当于现在的5000元,不多。
但一个冠军岂是金钱可以衡量的?这是为国争光的无上荣耀。
平亚丽接过那300元奖金的那一刻,无数闪光灯朝她闪烁,伴随着一片欢呼和掌声。
当这一切如潮水般退去之后,生活归于平静。
她虽然眼睛看不见,可心是亮堂的。
获得冠军,意味着可以继续留在运动队,每个月可以领到微薄却稳定的薪水。
对于一个残障人士来说,这算是很好的归宿了。
平亚丽当年25岁,正值青春年华。不少身体健全的小伙子向这位奥运冠军抛来爱情的花环。她很快结婚生子,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但生活给她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儿子遗传了她的先天性白内障,也是盲人。
一个母亲心中的自责和痛苦,我们虽然可以想象,却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接着,现实一步比一步紧地压迫着她。
退役后的她没有留在体制内任职的幸运,只能到一家橡胶五金厂当女工,重新学习劳动技能。
随后,是婚姻破裂,丈夫离去。
接踵而来的90年代“下岗潮”同样席卷了她。
我现在还记得,下岗后,单位给我们下岗的盲人每人发了一口不锈钢的大饭碗,当时手里捧着那只饭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下岗还给人发铁饭碗,这单位的用心也是够奇葩的。
回到家里,平亚丽面对着家庭破碎、孩子残障和自己失业的事实。
她这才发现:
原来我是个一无所有的奥运冠军。
不,还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自己和儿子,两条命。
然而一个失明兼失业的单亲妈妈,带着同样失明的孩子,怎么活?不如死了干净!
她真的想过自杀,连盲文遗书都写好了,还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因为她感念前夫的好,想把房子好好地留给前夫。
可自己死了,孩子怎么办?
自己确实把眼疾遗传给了儿子,可也应该把自己当运动员时的坚韧遗传给儿子才对呀。
不死了!继续活!
抱着一种“活着试试”的态度,平亚丽放弃了自杀。
她去申请国家救助,没人肯批给她。你可是奥运冠军啊,说自己穷到都没法活了,骗谁呢?
直到看到她连煤气费都交不起了,周围的人们才开始了解她的生活。
1999年春节,平亚丽终生难忘。
当时她兜里只有50元,自己和儿子这个年怎么过,急得在屋子里无头苍蝇似的转圈。
这时候,政府和残联来了通知,说要给她发300元救济金。
真是雪中送炭啊。她满心欢喜地去领钱,到那儿一看,怎么会早有一群记者在等着呢?
他们给我钱的时候,把三张一百元摊开放到我手中,记者们的闪光灯响个不停。当时,我心里真的十分难受。
“前奥运冠军生活贫困领救助金过年”,多吸引眼球,多戳人心窝。
这是赤祼祼的伤自尊,她那双浑浊的眼睛,泪水直流。
这就是平亚丽的第二个300元,充满耻辱,痛彻心扉。
在一旁的儿子知道有了这笔钱,兴高采烈地说:
妈妈,你现在有钱了,给我做顿肉吃吧。
这句话让人心情有多复杂,不用波叔多说了。
平亚丽痛下决心,不能靠别人活着,不能让儿子以为,接受别人的救助是理所当然的。
她得给儿子树立一个榜样。
2000年6月,她靠着亲戚朋友的东拼西凑,利用自己在盲校里学过的中医推拿技术,在家里办起了盲人按摩所。
平亚丽能吃苦耐劳,按摩技术好,收费又公道,受到附近居民和顾客的好评,生意慢慢打开了局面。
这一年过年的时候,政府给她又发了300元,这次是创业奖励。
平亚丽的第三个300元,承载着她的自尊与自信。
总算能靠自己的手艺吃饭了,但在创业的路上,谁没跌过几跤?
残障人士和普通按摩师竞争时有多吃亏就不用多说了。光说按摩完收钱,视力上的缺陷就让她吃尽了苦头。
盲人只能靠触摸辨别币值,总有一些人付给她假币。太旧的纸币简直是灾难,她时不时会把100元当成10元找给客人。那些坑盲人、骗盲人、占盲人便宜的混蛋,波叔愿你们每天摸电门。
但即使是入不敷出,她也要坚持把按摩所开下去。
终于,按摩所越做越大,还开了分店。
一家、两家、三家……
生活终于走上了正轨。儿子也争气,中专学过中医按摩,后来还进了北京联合大学学钢琴调率。
但平亚丽不只是想到自己和儿子。
她知道残障人士讨生活有多么艰难,希望更多盲人可以像自己一样自立更生,因此她雇的全是盲人技师。
目前她的6家按摩店有大约30名盲人技师。
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盲人数量也是世界之最。世界卫生组织估计,目前中国的盲人可能超过1300万人。
盲人也是人,也想享受生活的美好,可是由于眼睛看不见,他们一生大多数时间只能待在家里,独自面对眼前的黑暗。
尤其在中国,无论是公共设施还是公众舆论,对盲人、甚至对所有的残障人士,都十分不友好,处处是障碍。
对波叔说的不以为然?告诉你,中国有近8500万各类残障人士,十几个里面就有一个,可你在日常生活中会经常遇见他们吗?
你不会。因为形同虚设的盲道、又少又差的无障碍通道、指指点点的歧视和嘲笑,让他们躲在家里,躲在暗处,躲在人们视野之外。
很多人出国之后都惊讶于残障人士处处可见。不是外国特别多,也不是中国特别少,而是中国特别不适合他们生活。
这1300万盲人,以及8500万残障人士,成为“沉默的大多数”。
难道她只能帮助这1300万人里面的30个吗?
平亚丽想到了自己的导盲犬Lucky。
你知道吗?在2007年之前,中国连一只导盲犬都没有。
2007年12月3日,正是“世界残疾人日”这一天,平亚丽收到来自中国首家导盲犬培训基地的一份厚礼——一只快两岁的雄性金毛猎犬。
这就是中国第一只导盲犬Lucky。
当时中国还没有关于导盲犬的法规,公众对导盲犬的接受度也不高。
很多人都害怕,这么大一只狗,在公共场合走来走去,谁知道它会不会咬人呢。
各种公共场所都拒绝导盲犬进入,它们基本无法工作。而盲人想要申请导盲犬,更是难上加难。
2008年,北京残奥会开幕式,平亚丽被邀请担任火炬手。借着这个机会,她多方奔走,最终争取到了带Lucky入场的许可。
于是我们看到了这只温顺的大金毛,领着手举火炬的平亚丽,缓缓地走在这个世界瞩目的会场上。
14万人的欢呼,包括焰火,可能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只导盲犬经历过这么大的噪音,还能准确无误地领着我传递。
那一刻,全世界都知道,中国有自己的导盲犬了。
Lucky成了中国导盲犬“一哥”。
接下来,平亚丽决心要向国人普及导盲犬知识。
不论多忙多累,她都愿意带着Lucky上各种电视节目接受采访,唯一的目的就是向公众介绍导盲犬。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导盲犬不是宠物,是工作辅助犬,是盲人的眼睛。它们经过严格的选种和训练,温顺安静,智力相当于一个8至10岁的小孩。它们也有情感,被拒绝的时候,像人一样会感到伤心。
她还要让所有人知道,尊重导盲犬,就是尊重盲人。
我上街时,所有人都围着它,这会让它分心。还有人逗它、摸它,我觉得不抚摸它就是对盲人的最大尊重。
2009年4月30日,中国民用航空局颁布了《残疾人航空运输办法(试行)》,首次为导盲犬等服务类犬上飞机开了“绿灯”。
2012年6月13日,国务院常务会议通过了《无障碍环境建设条例》,明确了“盲人携带导盲犬出入公共场所,应当遵守国家有关规定”,直接保障了盲人使用导盲犬的权利。
2015年5月1日起,《视力残疾旅客携带导盲犬进站乘车若干规定(试行)》发布,盲人旅客可以携带导盲犬进火车站乘坐火车了。
从2008年到现在,整整8年过去,中国现在一共有了106只导盲犬,在全国18个城市为盲人服务。
1300万盲人,终于有了106只导盲犬,平均12万人有一只。
这还是经过了8年努力之后得到的成果。
但无论如何,总算是一个开始。
最艰难的第一块巨石,正是平亚丽推动的。
作为一个看不见路的盲人,平亚丽硬生生地闯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大道。
眼清目明的你,还好意思说前路迷惘,说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吗?
平亚丽她比绝大多数人看得更清,更远。
波叔愿意相信,那些歧视残障人士的人,不是不善良,只是不了解。
波叔希望有一天,盲人与他们的导盲犬,也可以自由地享受生活,和健全人一起,和健全人一样。
波叔说:
人们不是不善良,只是不了解。
再小的人物,也能让历史发出重重的叹息。
我是又矮又穷又丑,所以就注定要被抛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