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解美成《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

        近日张兄多方邀稿，承蒙不弃，获邀作文。我平时爱读诗词，今试解近日所看一词。

        片玉词与周美成，诸君熟甚，故不赘言。此公颇善音律、技巧，为格律派所重，竟至宋词四家。然格律非我所长，下文但谈情境，兼及技巧，勿怪。
                   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凭栏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此词据罗忼烈所著年谱及强序可知为周公年近不惑时溧水（今属江苏南京）任上作。公宦海浮沉、久处下僚、了无功业，故多哀怨之作，但哀怨不失“和雅”，兼带浑厚，此词亦然。

       上片首句“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连化小杜“风蒲雏燕老”、老杜“红绽雨肥梅”、梦得“日午树阴正”诸句，运典入化、兼顾实景、通首疏快、富艳可观，叔夏赞其“善于融化诗句”，振孙亦言其“词多用唐人诗语，隐括入律，浑然天成”，此可为例。作者体物细微，极言物美，如“嘉树清圆”言树亭亭如盖之美，心情欣悦，虽言春去，却不伤春，景皆风华清丽，似欲赏初夏之美。突然一句“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借贾谊屈长沙、香山贬江州事谈及身处“地卑”处、衣物润湿、颇费炉烟之实情，旋将情感转悲，沈际飞说景在“费”字，不假。然正当哀怨之时，作者又借“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转回，让人有《醉翁亭记》中“游人去而禽鸟乐也”之感，加之以“浅浅”构一小桥流水美图，仿佛作者已然自解其愁。不想一句“凭栏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再次以司马青衫事将人拉回，颇有宗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之感。如此反复，正是此词妙处，正如陈廷焯所言“美成词有前后若不相蒙者，正是顿挫之妙”。

         如果说上片情感只是初现端倪，那么下片就很明朗了。
        下片一开始“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作者便以社燕自比，言明自己频年漂流宦海，暂以溧水寄身，叹其宦情如逆旅也。旋即点化杜诗“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作“且莫”二句，欲借酒宴寻欢作乐，然而作者毕竟是江南倦客（周为钱唐人），不堪急管繁弦，恰如郑一字之“座中亦有江南客，莫向春风唱《鹧鸪》”和老杜的“不须吹急管，衰老易悲伤”，盖已愁极也。结句朦朦胧胧，虽用陶潜之典，但不是率真，而是借“先安”、“容我”二词婉转表露出自己那一份无可奈何的苦闷。写尽心中之难遣，妙极。正是任公所说“最颓唐，语最含蓄”者也。

         此词上片极细密，下片极婉转，面面圆成，正是此词妙不可言之处。陈评此词“此中有多少说不出处，或是依人之苦，或有患失之心。但说得虽哀怨，却不激烈，沉郁顿挫中别饶蕴藉。”颇为中肯。

        这首词到此处算是赏析完了，不敢说解得正确，只是想说明诗词只要句句细看便能得到美的感受，也算是一种读书之趣。我爱看，却不善讲，才疏学浅，忝为他山之石，见笑方家，望诸君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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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真集笺注》系香港大学中文系教授罗忼烈先生笺注，先生长期从事中国古典文学教研工作，对周邦彦词的研究用力尤深。全书分两册，上册（上编）为词笺注，以宋人陈元龙编注的《片玉集》为底本，重新编排，另行笺注，并收集相关词评以供参考。此外，另撰“附记”一项，专以探求写作时地。下册（中、下编）中编为诗文笺注，而周邦彦的诗文久已失传，由罗教授从浩繁的典籍中收集辑录，共得佚诗40余首，佚文10余篇，一并加以系年笺注。下编为参考资料，内容包含周邦彦的事迹、著述、序录、版本等。

        窃以为此书暂为周邦彦作品集中最优者。这篇小文也是在这本书原材料的基础上稍加整理而已，另外张兄为小文尽心修饰，在此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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