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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忆沩的书单
— 薛忆沩
作为哲学史,罗素这本书当然会有许多值得商榷的地方,比如:诗人拜伦值不值得单独列出一章来讨论?对威廉·詹姆斯的分析是不是太简略?对柏格森的评价是不是太草率?对马克思的批评是不是太苛刻?……
但是,这不是一本传播知识的书,这是发表见解的书。它精彩的地方不是其中所包含的真理,而是其中洋溢着的偏见。读到拍案叫绝的时候,我会这样想,以真理服人其实只是学者的小技,以偏见迷人才是哲人的绝活。
罗素的史笔以朴实的用词和精致的逻辑为特征。他将英语中那些最基本的逻辑操作(尤其是对照和比较)用到了极点。可以说,这整部哲学史就是在琳琅满目又玲珑剔透的对照和比较中完成的。这种对比确保了文体的清晰流畅,将语言的美和哲学的美同时呈现给了读者。
这本书没有借用任何公式,除少量图示之外,所有的观点都用深入浅出的语言来陈述。“清晰流畅”同样是它的风格。“普”科学“及”大众是大科学家的功德,正如“还政于民”是大政治家的善举。
这是我最早读过的科普作品。它激起了我对这种体裁持续的热爱。我固执地认为,不管从事的是什么专业,我们都应该在个人书架上为科普作品腾出一个角落。读科普作品会让我们认识到人在宇宙中的卑微地位。这是精神生活中最重要的一步。
马贡多的首领总是让我想起拉美世界里大大小小的“救星”。墨西哥诗人帕斯在《诗歌、神话和革命》一文中指出:专制者通常首先是以解放者的面目出现的。马贡多的历史提示我们,孤独在“解放”和“专制”的过程中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马贡多在孤独中诞生,在孤独中兴盛,又在孤独中消亡。孤独是推动历史前进的重要动力,也是导致历史倒退的重要原因。而孤独一旦与权力结合,它对人类生活的破坏性就将变得难以遏制。《百年孤独》对生活的洞见,使它成为历史的缩影。
与其说那是55座城市,不如说是55个哲学和美学的“范畴”。这些范畴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两面,总是“二律背反”。通过这种背反,想象变成了真实,真实变成了想象。这正好是历史带给我们的困惑。与《百年孤独》一样,《看不见的城市》也是一部人类社会的“通史”。
在索菲罗妮亚(第四座“脆弱”的城市),居民们只能靠不断的“革命”,靠“否定之否定”来消除无聊,延续历史。而在艾尔西丽亚(第四座“交易”的城市),“关系”的网络越来越复杂,最后完全阻碍了城市的生活,居民们不得不另起炉灶。而在阿德尔玛(第二座“死亡”的城市),马可波罗看到的都是死者的身影。他有了如下的发现:“一个人在一生之中通常会到达这样的一个‘转折点’:从这一点开始,他认识的死者的数量超过了他认识的活人的数量。这时候,他的心灵肯定会拒绝接受更多的面孔,因为新的面孔总是戴上了死者的面具。”
英语作家奈保尔曾经说,个人的“语言”和“传统”是写作的两大要素。作为一个六十年代生人,七十年代给了我取之不尽的语言,而七十年代又是我用之不竭的传统。
现在我们不仅可以用批判的眼光去看待那种语言和传统,而且还多半已经用形形色色的背叛“扬弃”了那种语言和传统。但是,我们的记忆仍然能够沿着那些特殊的路标迅速找到令我们迷惘的过去。这也许就是我们的历史局限性。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代中期出版的 《毛泽东诗词选》基本上抹去了个人崇拜的痕迹。书中共收诗词五十首,每一首后面都附有比较详实的注释。这些注释不时能引发一些新的思考。比如在“踏遍青山人未老”一句下有作者自注,称写作这首《清平乐》的心情与写作前一首《菩萨蛮》(“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心情一样:“又是郁闷的。”这种对生存状况的“郁闷”正好是《百年孤独》中的典型心境。
随笔集中的《论独裁》和《一座被更名城市的指南》揭开了极权政治和专制者的全部隐秘。随笔集的第一篇(《少于一》)和最后一篇(《在一间半房子里》)让我们看到极权社会中个人生命的悲剧。而关于俄罗斯三位最重要的现代诗人的随笔更是令人肝肠寸断,感悟到极权政治对美学的恐惧和无情。
如果有更多的精力,我们当然还应该翻开 《论忧伤和理智》,作者的第二本随笔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