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文本即战场：关于一份表格的解读

   最近在另一个单位实习了一个月，结束了之后，要填一个表格，或者说报告，写一下近一月的计划与收获。本来想在“谁在书写历史”一节中举例的，因为涉及到一些相关的东西。但是越回忆，越觉得有趣，所以就单独成文了。

以上是前几日填的一份表格，以及和它有关的信息。颇为简陋，望见谅。

    解读表格

如果把这份表格作为一个史料的话。我们首先应当做什么呢？应该是判断真假吧。但其实十分复杂。

当我们看到XXX的亲笔签名的时候，会觉得可能是真的，然而如果细查一下，xxx其实近一个月一直在请假，这几天才刚刚回来。那么在实习期间，肯定是不可能跟着他学习的。于是在这期间，填表格的人在做什么呢？个人总结在这里就十分重要，因为工作内容是根据这个老师平时做的工作写的，并不一定真实，那么个人总结的前半部分也未必真实。于是可以着重分析后半部分。

参考相关信息进行分析，可以看出一句颇为特别的话。就是里面提到一句“跟其他同事学习....”，仔细分析，会发现后面的东西并不具备并列关系。因为空调与灯具是B、C组的大类，而电暖气、轴温报警器、大线座、小线座则是A、D组内极为具体的分工。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很可能的原因就是，这个人具体接触过这些工作，所以才会写那么详细，而空调、灯具并没有接触过，所以只能说个大概。

一开始，这个人肯定是根据文件分配到A组的，而这个时候XXX老师并不在，那他会做什么呢？我们会注意到电暖气。有可能实际上，他转而去做了电暖气的工作。所以对这个了解颇为详细。那么另外几个轴温报警器、大线座、小线座说明什么？根据相关材料，我们会知道，这些全是D组的工作。这个人很可能曾经去过D组。

真实状况

因为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上面的解读当然很顺理成章，也充满着后见之明。具体情况就是，我去了这个单位，那个指导老师不在，我跟随另一个人清扫电暖气。之后，中途D组需要人，领导就让我们过去了。但是最后总结报告必须跟着安排来，可又不甘于自己做的事完全没有踪影，写的却是我没做的事，于是就填了那么一笔。

文本即战场

看似很简单，其实细细分析，可以有很多内容。具体分为两个层面。

第一个层面是现实层面，就是上面虽然有具体的安排，但是下放到基层的车间，则完全由这里的领导做主，并不会完全遵守他们的安排。会在中途进行适应自己内部的策略（将我换到别的组），而在最后，他们只需要向上面报表，只要我按照官方内容填写，他们是不会有问题的。这是一种很微观的与权力的对抗。权力固然如同毛细管一般，无处不在，但也并不万能。这种对抗并非是直接的冲突。权力，就好像法律一样。它无处不在，又隐而不显。当你要对抗它的时候，如果采取直接的冲突，就是让法律显现，依然要面临它的惩罚，实际上仍在他的控制之中，无法逃脱。真正的对抗，就如这个事件中一样，是一种对权力的欺骗，建立一层权力触摸不到的幽暗，让它无法深入其中，它只能看到你让它看到的。这是下层的、小人物的努力。

第二个层面则是书写层面。恰如那个题目“谁在书写历史”，这个表格好像是一个战场，对书写权力的争夺是激烈的。官方当然拥有较大的权力，让你不得不根据他们的安排来写，不得不写下不真实的内容。但作为小人物的我，并不想成为权力操弄下的工具，总想刻意留下些什么，不为记录真实，只为了自己曾经付出的汗水。身为小人物的我，并不就那么无私，一个人永远不会用为他身处下层而享有道德优越感。我依然有我的私心，比如我写上空调、灯具，就是一种夸张，一种对自己“努力学习”形象的塑造。在这个表格之中，我，一个小人物，在与官方的力量争夺书写的权力，在它庞大力量的掩盖下（和官方安排一致），力图塑造自己的形象（空调、灯具）、点出自己的努力（电暖气等具体工作）。可在这种冲突中，真相隐隐浮现，空调、灯具、电暖气等工作间的不并列关系，揭示出了最后的真相。回到最初的问题，这个表格是真的还是假的呢？毫无疑问，它充满着迷雾，然而又存在着最后的真相。历史恰在这种对书写权力的争夺中，缓缓出现。

我的解读当然是一种倒着看历史，我是在知道全部过程之后逆推的。现实中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我很怀疑。但这似乎告诉我们，对于一份哪怕最简单的史料，你怎样迂回的解读，似乎都不会过分。真实，可能远远比想象中更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