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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名家丨冷霜:我们年龄的雾

2016-05-04 冷霜 中国诗歌网

我们年龄的雾冷霜


冷霜,1973年生于新疆,1990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2006年获得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学位,做过报纸编辑、记者,现任教于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中学期间开始写诗,大学时代参与编辑民间诗刊《偏移》,诗作结集于《蜃景》(世界知识出版社,2008)。另著有批评文集《分叉的想象》(光明日报出版社,2016),编有《马雁诗集》(新星出版社,2012),合编《中国新诗百年大典》(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百年新诗选》(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等。曾获刘丽安诗歌奖(2010)、“诗建设”诗歌奖(2013)等。

重读曼德尔施塔姆
载重卡车的轰鸣在远处像海涛拍击海岸。只有我一个人,这一湖新冰和大地一起微微震颤。 多么好,尽管光芒细弱却仍把它无数年前的温暖溅进我眼里,我看见摇曳在凛冽的气流中,一颗星星的尖脸!
我们年龄的雾 它是怎么来的:这是一个谜。并非无法解开,只是我宁愿为自己保留少许神秘性。 如同一只蜗牛,顺着台阶,贴着墙,我目力所及之处都已留下它牛乳般的痕迹: 我有意忽略了它的重量,不过,这倒是因为我深知它的力量。我已领略过多次。 同样,我也从不担心能见度之类的问题:我注意到在它腹中有一所漂浮的邮局。 就这样,一日三餐,夜间散步,睡前读几页帕斯卡尔。窗户开着。我感到了变化。 因此我一度最感兴趣的是它的边缘究竟在哪里,结果总是使我暗自惊叹。 而现在我已有信心把它装进口袋,象一盒火柴,可以照明,可以取暖,可以做算命游戏。 并且我允许它变作一只蚂蚁溜出来,看着它从我的手臂钻进我的胸膛,我承认,痒—— 你掀开我灵魂九曲连环的入口,而这正象我始终好奇的那样:当我看见你时,我已在你之中。
在人民大学 两对红白隔离墩把低音区延长到楼群深处,草坪仿佛发廊里的杰作,修剪成年轻经理的进取型。台阶上,几名迟到者匆匆点头,十二月,周末,长椅空着并不因为气温。 不同的笔芯流出相同的判断句——不同的手指为同一个秃顶疼痛——在阶梯教室,偶尔有一两个突然厌倦了,突然从汗臭里站起来,摔开由一只鹦鹉讲授的反映论。 但是愤怒多像从刀鞘里拔出的一场浓雾!沿着树篱慢慢地走,远远能看见车辆、人群,巨大的蓝色玻璃钢如同啤酒肚的上帝度假之后,丢下的一副墨镜。 仅仅出于犹豫,通向高空似乎竖起一座神圣的窥视的塔,那么又算得了什么?如果一样是绕圈子,当你脚蹭着地,鞋底好像反复描画着一个铅笔决心?
1996年的一张快照 它远远没有结束:像一位浓妆艳抹的女房东,仅存的可能是你一时没能认出她来,而她随时都能出现。 因此你必须从各种不可思议的面貌中牢牢记住她,并学会在偶然相遇时用适度的真诚说:“感谢你给我 带来的这些美好的日子.”啊,多么仓促,多么滑稽,记忆多么失败,台灯多么晚熟。多少夜,你久久地坐着, 像鱼躺在干枯的河床里,全部的印象都不超过它的挣扎所能缩小的范围;全无反应也是难的:它随时都能出现, 就如午睡之后,一只甲虫同时醒来,躺在你旁边,跟你谈交往理性,或者一场炼狱,发生在小括号中……
母女俩 太阳很大,但近来她的脸上总是阴天。它曾经很光滑,先是岁月的旱冰场,后改作化妆品的小公园。她冷静地看她女儿的一招一式,比旁边的母亲们更加老练,心里却盘算着回去买菜和做饭的时间。 “滑吧,别怕,慢点”,为什么微笑就像系紧在冰鞋里,又如何优雅地将你的小脚不可控制地推向终结?远远地,向松弛的双臂张开双臂。火车呼啸,带走阴影,下午还长,你健康的肤色以后会使你忧愁。
核桃树 是一个磁头在转动,抛卷出一小场早于清晨的雨水,让它在树篱后面结束。一只鸟踮起脚来敲门,另一只像图书馆拐角的小女生,练习着向墙准确地表达自己,而打太极拳的汉子正与一场爱情周旋:他用双手去推拒那雾,目光却被它牢牢拽住。 或是一双眼睛趁着此刻正在集结的阴影戏弄我,使我相信另一些,一些暴力,也可以很优美,如避雷针上积冰一般坼裂的锋面,或两个星期以来被虫蚋的新建筑和各种鸟叫迅速殖民的,这些核桃树;它们打出无数面坚硬的旗帜,在凉气中浑身透着亮青色的光,并不断加强:“好像风中就含有色素”—— 整整一个上午我都在感叹。
《小王子》导读 大约是第六、七次,灯全部黑了。当它再次亮起,演员们从四面跑出来,没有卸妆,但是朝每一个方向热烈地屈身,影子扭动,像刚刚脱掉的角色滑到膝盖以下。一时难以适应,观众们怔怔地鼓掌,站起身来,带动座椅发出一片简单化的评论声。一对捧场的年轻人走上前台,向朋友们献上鲜花,与他们合影。在杂乱的光柱中,人群看上去湿淋淋的,头顶上飘浮着尘土和热气,用肚皮挨挨挤挤地涌向门口,活像海豹。门外,出租车堆在一起,大呼小叫,有分寸地倒车,一辆接一辆开走;一阵忙乱之后,推自行车的声音也渐平息。聚集在103路电车的站牌下面,一些女孩像经过陌生化处理的玫瑰花,装饰着身后的灯箱广告。当她们为各自的绵羊男友所啃食,你看到她们腾出眼睛来扫视空空的大街。风凉了,一、两处报摊仍然裸露着整加仑的乳沟:在王府井,重要的就是你用肉眼所能看见的,白天狐狸毛领大衣和宝石蓝羊皮女大衣在扩音器的统治中星星般闪光。现在,天空打烊,橱窗如洞。黑夜是什么,装满进口垃圾的集装箱,每天一班?船头在哪里,开往何方?108路电车开往崇文门。一名交警在东单十字路口维持着冷清的秩序,像是在维持自己的转动。他可算是这条街区的灯塔看守人?或者,掌灯人,一天等于一分钟?也许,他更像一位缩写本的国王,一种被改编过的孤独感仿佛跑了气儿的啤酒,与夜色混杂,使他回去对着妻子咳嗽。电车轰响,把他越来越小地留在扬起的灰沙里,如同一条加盖在折价的世界之上的笔直的命令。接下来,“106路是悲惨的”,无数次,它把每一个人都变成火山,挤成岩浆,但这会儿,乘客尚能保持住常态下的固体自我。黑暗中没有人说话。道路如蛇,吞噬满车的人去往同一个地方。在我背后,年轻的电车售票员有气无力地报出站名:对于他来说,这些站名就是永恒;而与地理学家们不同,他对此无比厌倦,“是的,从游泳池站下车并没有游泳池”,它只是一处荒废的记号,相比起来,他更愿意和小哥们儿一起背诵球星。再次转车时人突然很多,我不得不与一位陌生的少女挨得很近,我感到尴尬,并再次想到那些散场时的情侣,在一部有关爱情的话剧结束之后,在喝光了矿泉水之后,也是这样挨得很近,却一言不发。
影子的素描         一 星座闪着铁轨的光——他坐在窗口,为什么会觉得一只细颈的空瓶在体内颠晃,似有一列火车载着它疾驰? 安静。飞行。在影子中延伸的影子和与巫术一道失传的时间:他所迷恋的事物他无力描述。清漆香味的天文台在露水中风蚀。 他能抓住什么?寒冷的节日速滑的夜,一个让他联想到猪形扑满的女孩骑着刚粘的信擦过他,像一团幽蓝色的负离子! ——变成个邮筒,多好。他悲哀地把自己喻为一枚笔误。         二 她梦见在树木中轰鸣的列车里跳下一支军队,挖掘她的脉搏,那些被雨洗亮的油绿车头是细菌,由她传染给她的恋人。 “爱一个人意味着被自己迷惑,被爱迷惑,而爱就是剪贴,是碎布头、剪刀和电影,是所有规则的东西被打散因为爱就是规则。” 她把一半藏匿在影子里,就像风景要居身于寂静,但她也会羞耻地梦见在刚发动着的拖拉机里读信, 然后又察觉她或是她的外祖母坐在台阶上纺纱,恰似那线团:臂膀粗大,兀自唱着木芙蓉之歌。         三 在下一个故事开始之前他有一阵恍惚而纸页蒙上新的灰尘。前额上老虎的寒毛越来越长,他的面孔有越来越多的面孔进进出出。 隐秘的庆典。比他所邀请的更多,烛光簇拥着舞伴。风摇动房屋发出浊重的声响,柔软的钟舌从探戈里猛然偏过头去。 回音使房间有如仓库。总有一天,为他开门的会是一个影子:命运指引命运,书繁衍书,一支小火被点燃是借另一支要寄身其中的蜡烛, 这靛青色的三位一体,这教堂,家,牢笼,他注视着,充满惊奇。

                                                        

诗名家栏目主持:宫池 

微信编辑:王家铭

(本期配图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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