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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克,朦胧诗人的诗与画丨诗名家

2016-05-24 芒克 中国诗歌网
朦胧诗人的诗与画芒克
芒克(原名姜世伟),1950年11月出生。朦胧诗人的代表之一,生于沈阳,1956年全家迁到北京市。1969年到河北省白洋淀插队。1978年底与北岛共同创办文学刊物《今天》,并出版了处女诗集《心事》。1987年与唐晓渡、杨炼组织了"幸存者诗歌俱乐部",并出版刊物《幸存者》。诗集有《阳光中的向日葵》(1988)、《芒克诗选》(1989)、《没有时间的时间 》、《今天是哪一天》、《芒克的诗歌》,长篇小说《野事》,随笔集《瞧,这些人》。作品被翻译成英、法、意大利、德、西班牙、荷兰、瑞典、日文等。曾应邀访问过法国、意大利、英国、西班牙、荷兰、澳大利亚、美国、瑞典、古巴和日本等国进行学术交流。现从事写作和油画创作。

《献诗:1972—1973》“给生活”、“给白洋淀”《天空》《阳光中的向日葵》《群猿》


献诗:1972—1973 
《给生活》 我时常去向山谷呼喊当山谷送来了我的声音我的声音震动了我的心

 


《给白洋淀》 伟大的土地呵

你引起了我的激情



天空 1 太阳升起来天空血淋淋的犹如一块盾牌 2 日子像囚徒一样被放逐没有人来问我没有人宽恕我 3 我始终暴露着只是把耻辱用唾沫盖住 4 天空,天空把你的疾病从共和国的土地上扫除干净 5 可是,希望变成了泪水掉在地上我们怎么能确保明天的人们不悲伤


6 我遥望着天空我属于天空天空呵你提醒着那向我走来的世界 7 为什么我在你的面前走过总会感到羞怯好像我老了我拄着棍子过去的青春终于落在手中我拄着棍子天空你要把我赶到哪里去我为了你才这样力尽精疲 8 谁不想把生活编织成花篮可是,美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我们这么年轻你能否愉悦着我们的眼睛 9 带着你的温暖带着你的爱再用你的绿舟将我远载 10 希望请你不要去得太远你在我身边就足以把我欺骗 11 太阳升起来天空——这血淋淋的盾牌 

1973年



阳光中的向日葵 你看到了吗你看到阳光中的那棵向日葵了吗你看它,它没有低下头而是在把头转向身后它把头转了过去就好像是为了一口咬断那套在它脖子上的那牵在太阳手中的绳索 你看到它了吗你看到那棵昂着头怒视着太阳的向日葵了吗它的头几乎已把太阳遮住它的头即使是在没有太阳的时候也依然在闪耀着光芒 你看到那棵向日葵了吗你应该走近它你走近它便会发现它脚下的那片泥土每抓起一把

都一定会攥出血来



群猿 引言 传说,我们本是远古的灰尘因某日苍天之子太阳酒醉错入自己胞妹大地的闺房并误认那刚刚浴后的裸女为妻而后兄妹乱伦,使天大怒所以,苍天才把大地恩赐给了小小的我们并且,还赋予我们生命让我们去选择形体和容貌让我们有了血肉之躯和不断繁殖的能力而太阳则受火刑,未死,后被罚做伙夫又据说,我们经过了千万年的选择我们经历了无数次脱胎换骨终于,我们在一个谁也没有记住的日子从那些被我们无情抛弃的群猿中变成人我们选择了人,我们也为此而感到骄傲至于在未来的年代,我们是否还会将自己遗弃?人类又将形成别的样子而现在的我们则成了新的猿我们之中没人担忧,也无从知道只是有时,当我们突然感到这属于我们的大地卧在乱草丛中就像是一头皮毛金黄的僵挺的死牛而天上那个烧火的老头似乎早已疯了正动手点起大火,仿佛是被授意把这死牛连同我们全都一锅煮烂的时候我们才不由得恐慌,并纷纷揣测人类是否最终将全部毁灭而重归于尘土那苍天是否将让大地慢慢地腐烂并让我们变成爬满它尸体的蛆虫我们得不到回答,也摸不透天意

我们只好自己安慰自己说:随它的便吧



第一章 一只凶猛的野兽袭击我们它是不会因自己的残忍而感到害怕的它也不会因吞食我们而浑身颤栗还记得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们便开始懂得用剥去肉的兽骨做成矛日夜不离手守护着自己守护着我们居住的每一个家每一个女人和每一个孩子也守护着我们的爱情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曾手指白日怒斥喂,只剩下你一个了小心点儿吧你已经走进了我们的射程之内还记得吗?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学会了该如何从阳光中窃取火种去烧掉周围恶狠狠的黑暗去点燃一片片疯狂的寒冷去赶走一群群嚎叫的豺狼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去降服一条条泛滥的河尽管它野蛮而又粗壮为的是让我们那女人般柔弱的田园免遭它的蹂躏和奸污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带着我们浩浩荡荡的子孙去搬走山去填平海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希望让我们有力的双臂能变成翅膀,翱翔于蓝天去放牧那雪白的云团或悄悄走进那神女幽静的庭院趁她酣睡之时去戏弄她宝贝的兔子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幻想我们能自由自在地潜入海底,去捉龟,舞龙或是与虾蟹嬉戏,与群鱼同游在东海追逐,又从南海钻出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还记得吗我们愿自己能成为一条船不是漂荡于人生的苦海而是敢于去闯所有神秘的海域和岛屿,去探险,去寻找幸福虽然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我们之中将有许多的船只会在中途突然沉没于自己的血泊中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那是什么时候?我们曾在一起盘算着去摘一串那悬挂在高处的星星的葡萄 我们彼此之间懂得爱,也会温柔也会像火去吸吮水那样尽管一个将会死在另一个怀里我们也会拔刀相助也会把自己的心像盆火一样端给别人哪怕火苗已经微弱或已到了即将熄灭之时我们也会仇恨也会捕杀禽兽吃净它们的肉再用它们的皮为我们制作成衣我们也会乞求,也会希冀愿从这开垦的土地里能长出好日子来我们也会痛苦,也会伤心落泪我们流出的泪足够浇灌农田我们也会欢乐,也会享受还记得吗?我们是多么豪放地捧起一个个乳房的酒罐多么亲热地相互拥抱狂饮多么满足地大醉我们是男人也是女人我们也可以是牛是马我们似乎并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我们是什么我们会思想,也会死亡我们的面孔就如同我们的大地在一天天地憔悴在一天天地衰老并被岁月那可恶的蛀虫

啃得百孔千疮



第二章 这是一个好年头地里的死人埋得太多庄稼也被喂养得富有人味成群的原野上的孩子像贪玩贪吃的牛犊嘴里嚼着甜根的草而操劳的农妇们瞧她们的眼睛就像是匆匆觅食归来的鸟各自躲进自己昏暗的窝里还不时探头向外张望而那些结实的男人们他们把情欲种进了田里他们那揉过泥土的手掌也同样会在某时像一只发情的公鸡一样一下子跳到那缩成一团的母鸡的背上这是一个好年头你看那些新婚的女人她们就像是一条条新鲜的鱼令钟情于她们的猫垂涎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用双手托起,好像轻轻放进盘子然后低下他贪婪的头就如同一只乌鸦落在雪地上你再看看旁边那片低矮的房屋假若天黑了也没关系你可以用手指把它捅个洞让眼睛偷偷地钻进去你看到了什么你是否可以说一说生活是什么样若是大白天阳光太刺眼心脏也被晒得昏厥你就把自己推往阴暗的街巷你可不要害怕那些从墙缝里滋生的妓女不要怕她们浮肿的脸会像只蛤蟆蹦到你的身上也不要害怕她们的心会是蝎子窝你可以同她们随便地聊聊你听到了什么?你讲一讲生活是什么样 这是一个好年头当黑夜像大片的蝗虫飞来而太阳的光芒又像群雁飞去你这时有家可归吗你想不想去去酒馆或是舞厅闲谈一会儿或是欣赏那帮狂笑的屁股万一你回家太晚身上又没带钥匙你想想那个人她将会怎样假如你见他迟迟不归你这时已昏昏欲睡你那滚圆的双乳和你的心窝是静悄悄的呢还是变成了刺猬假如他半夜跌跌撞撞地走进家把脸都丢掉了把自己的那点血汗喝得精光你会不会把他撵出门外假如你一觉醒来睁眼便看见与你共枕的那颗脑袋你是否还想让你的嘴唇那条红色的虫子再次爬上他的皮肉并缓缓地蠕动假如一夜过后你仍旧还在回想你们因性欲所干的那种苦事你是否会羞愧自己的无能并觉察出她傲慢的双腿对你的嘲弄你的头呢?你是否会经常感到它就像一座孤零零的亭子总是空空的没有人久留此地也没有什么可值得怀恋你是否还常常做梦你的梦中尽是些什么你可梦见过自己是头驴而醒后驴又还原成你你是否怀疑过自己是你变成了驴呢还是驴变成了你

 


这是一个好年头死了的仍旧死着活着的也还在活着死了的或许死后便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早死而活着的那些只有外壳的人却没完地唠叨着自己的福气只有一点点日子过得太苦太难可是,你们留神过自己的心吗它常常会像一条贪嘴的鱼那样被垂钓者的鱼钩钩住嘴巴拽走 这是一个好年头白天可以是黑色的白昼的皮也可以被扒下来让一个个日子血流满地你也可以是鬼生的孩子你被灯光照出的身影也可以是狗崽子人头也会在人群中爆炸赤条条的肉体也会像钟被当当地敲响双脚可以变成乌龟人眼可以变成狗眼嘴巴可以当做喇叭吹肛门可以喋喋不休星星可以被淹死在水中王八可以直上青天石头与石头之间也有爱情骨殖搂着骨殖难舍难分成堆活着的脸孔却落满苍蝇大胆的老鼠在拼命地与我们争夺食物人心糜烂,人成了自己的棺材流言蜚语横行霸道锐利得就像猛兽啄肉的尖嘴空虚的人们比比皆是任凭蜘蛛在头脑里结网好端端的一个人竟被溺死在自己的尿里地下的死者照样还在吵吵闹闹天上的群仙也同样弱肉强食那逃向深山的太阳真像是一只受伤被追赶的老虎残存的晚霞就像它留下的一摊血迹一场灾难之后多少人已皮包骨头来一场大风便足以把他们统统刮走 这是一个好年头这人间已落叶纷纷多么可怜的一个季节呵它就像一个龙钟的卖艺老人

在伸手拾着地下的钱



第三章 我们来自遥远的寂寞孤独而又无知动荡不安而又灾祸不断看吧,我们眼前所有的星球都像难民一样在四下奔逃它们携带着家眷它们惶恐不安就如同我们一样我们要问这一切灾难来自何物的力量这血腥的光阴又从何处而来我们,这小小的我们又将被这光阴的河流冲向何方我们将在哪里沉积又将在哪里终结 我们每天都在死亡我们也无时不在生我们的头颅就像播种似的被撒进土里又被土壤里尖细的牙齿剔净尽管死者们享受到了充足的光线和雨水的滋润但那些干枯的头骨呵却没有抽芽,没有开花也没有哪一个能从他们的骨缝或眼窝里伸出摇摆的枝叶

并结出累累果实



 我们的大地呵这死亡蔓延的大地你的身上为什么如此荒芜生长着枯黄的阳光生长着嶙峋的乱石像墓碑似的投下无数阴森的怪影却又彼此亲亲热热这情景真令人迷惑也使人猜想死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或许,死也是一种享乐 死也是一次选择也是一次我们对自己的遗弃就像白天的面目出现则安葬了黑夜我们可以把自己扔进坟坑或者把自己焚烧成灰再看着我们的灵魂从躯体里破土而出腾空飞起成为一个漫无目的的遨游者并从高空俯视我们的胸膛已踏上一只巨兽的爪子我们的脑袋渐渐地龟缩于大地而我们的叫声还在四野回荡那声音是多么凄厉呵仿佛是从那久远年代传过来的群猿的哀号







诗名家栏目主持:宫池

责编:王家铭

(本期配图为芒克画作、书法,取自诗人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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