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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李寒:十年,十首诗丨诗脸谱

2016-06-02 晴朗李寒 中国诗歌网




晴朗李寒,诗人,俄语译者。生于1970年10月。河北河间人。译著有诗文集多部。现居石家庄,经营一家诗歌书店。

晴朗李寒的诗歌创作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他在创作之余,翻译介绍了大量俄罗斯现当代诗人的作品,在诗坛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他最近写的诗,较他以前的诗歌追求温馨、干净、纯粹,有着较大的变化。他在同样的儒雅和纯净中,体现出生活磨砺的痕迹。他的诗,情感下沉,而精神却向世界敞开,甚至有着高迈的向度,不管他向哪个方向出走,最终都返回到自身的命运,有着扎实的落脚点。可以看出,他近期的诗中,多了一些冷峻的思考,面对复杂的人间世相,他始终保持了一个诗人的良知以及对于真理和谎言追问的勇气,这一点非常难得。

——诗人大解




《上帝的奶羊》

 

这是位母亲!她被行刑者再一次

带到了广场上。

人群在此处汇集,眼神中满含饥渴。

 

她的乳房被暴露出来,众目睽睽之下,

饱满的双乳,被那老家伙的手

反复揉搓,挤压……

 

直到洁白的乳汁喷射出来,直到

注满一只只白色的小桶,

空气中荡漾着新鲜的母亲的清香。

 

她不年轻了,必定有自己的孩子,

并且不止一个。但是,在黄昏,

她再次被押解到了广场之上。

 

人们早已等在了这里,这也是些母亲,

她们拿着杯子,瓶子,水壶,

来从另一位母亲身上排队取走奶水。

 

那老家伙微笑着招揽生意,都是老主顾,

他用接过钱的手,又去挤压乳头,

他们都爱这新鲜的,泛起泡沫的乳汁。

 

光线暗淡下来,而从她身体中挤出的奶,

还是那样白。她仿佛一座长着四足的奶罐,

鲜奶可以源源不断地流出。

 

这是位母亲,她站在狭小的三轮车上,

站在人群中间,嘴巴蠕动,但不是说话,

而是反刍,茫然的视线不知投向哪里……

 

2015.06.03早晨

 


《母月亮》

 

这头野蛮的月亮,在高天阔步,

旁若无人。巡行在楼群之上,城市之上,

迈动她丰盈的,短到虚无的小腿。

 

我熟悉她姣好的面容,拥有农历的姓氏,

十四,十五,或者十六的月亮,她淫荡地悬浮在

我少年的窗口,青春的床前。

 

她那么大那么圆那么亮,高傲,君临天下,

饱满得仿佛汁水充盈的母兽,凛然不可侵犯,

扭动风骚的臀部,缓缓行过贫寒的乡村天空。

 

那时,看到她,我还不会思念故乡,我从出生

到十九岁,还不曾离开家乡一步。

单纯的头脑里,更想不到嫦娥和飞船。

 

这头不被驯养的雌兽,她就活在农历里,从弯弯的月牙儿,

到圆满的大饼,让我少年肠胃时时饥饿,让我性器

飞快成熟,迅速膨胀,顿感不适。

 

我一直在夜间盯着她,慢慢移动在空空的天宇,

第一次想到了未知的命运,心中

弥漫了无法遏止的忧伤,与痛苦。

 

如今,我的胡须在时光中疯长,皮肤也不再紧张。

而她,偶尔在城市的上空出现,仍让我心慌,

四十多年了,我华发满头,她美浪如前。

 

2014年7月10日夜

 

 

《清扫落叶的人》

 

清扫落叶的人,是他,还是她?

这人究竟是谁?

从我梦的一边清扫到另一边。

一晚上,都不曾止息。

我听见了,黑暗中的脚步声,

落叶在扫帚下滚动,滑行,

哗啦哗啦作响。

我似乎也听到了一声声幽微的叹息,

不知是来自他,

还是来自一枚枚旋飞的落叶。

 

那是不是梦中的我?这被梦魇纠缠的人,

在岑寂的暗夜起身,

在晨光曦微的黎明,重新

回归自己的肉体?

 

清扫落叶的人,在梦的边缘来回走动,

把生命的残片收集起,

用一辆吱嘎的三轮车把它们运走,

运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深深地掩埋进泥土,

或者把它们焚毁,

让初冬的空气中弥散呛人的味道,

腐烂的爱情的味道,

绝望而凄迷。

 

昏黄的路灯下,稀疏的星光下,

这清扫落叶的人,

用力挥动着巨大的扫帚,

而用三倍的气力,拖动着自己的影子,

一步一步向前。

哗啦哗啦地,他从街道的一头走向另一头,

从我纷乱的梦的一边,

扫向另一边。

 

他身后的路,干净起来,空阔起来,明亮起来,

而他,隐匿到了我梦的深处,渐渐地

消失了踪影,

等待着下一个夜晚的

再一次现身。

 

2013年11月10日星期日

 


《花暴》

 

天阴如墨。浓浓的云雾封锁了城市上空。

楼群隐进了妄谵的梦境。

有风,不知来自何处,让树叶

紧张地哗哗作响。

惊世的雷霆,正在天际酝酿。万物都有着

期待暴风雨来临的兴奋。

 

那些花,早按捺不住,要提前暴动了——

这是怒放,不错,这是愤怒地绽放,

谁明白其中的含义?

看!蔷薇的手臂奋力探出栅栏。爬山虎

翻越过高耸的围墙。石榴树的

每个骨朵都是握紧的拳头,发出

喀吧喀吧的声响,而每一朵盛开的

都是点燃的火炬,闪烁出激动的火焰,

而那结成的果实

就是一枚枚期待引爆金秋的手雷。

葡萄藤用鲜绿的手掌,瞬间扯断了铁丝网。

月季们呐喊着,缤纷的队列沿着街道

向着地平线汹涌。

 

是时候了,

这是美的暴动,自由的起义!

该给人类点颜色看看!任何人都休想

计划她们的芬芳,指令

她们的形状。

 

风,一遍遍逡巡,发出了最后的预警。

万物都在不安地等待,

不会太久,暴风雨就要来了——

 

2012年5月1日-11日

 


《夏日寄北》

        ——致李琦老师书

 

从午夜的蝉鸣,到黎明的鸟喧,

中间只有四小时的行程。

梦的脚步太轻,太快,

啊,自然醒的人是有福的。

多么新鲜的一天!

 

愤怒有什么用?一道道伤口凶险

却羞涩,如同贞洁的昙花,

只开向夜的最深处,

如今被晨光之线缝合,若无其事,

谁,能够发现?

 

穿堂风从南吹到北,鼓荡起窗帘,

如涨满的轻帆,

身下的床,

成为了大海中漂泊的小船。

 

我的身体一点一点醒来,聆听世界的喧哗。

多少年,我已经习惯了

这些轰鸣,烟尘,

飞驰往来的车轮,

这些昼夜不停的敲打。

 

妻儿还在舒展地酣睡,那姿势

多像水中自在的畅游者。

两个无辜的女人,哎——

你怎么忍心让她们的快乐和幸福

染上尘世的污浊?

 

奔跑的世界片刻不会停息,

那就让我静下来吧。

看这个夏日

槐花纷然如雨,杨树翻动水银般的叶片。

如你所说:

岁月美好,该做的事情太多,

要相信心灵的力量,

与诗相伴,播种好自己的心田。

 

2011年7月10日晨

 


《晚风》

——给小芹

 

街灯似明灭的渔火,夜色浓浓

如同大海般铺展,从西山奔涌而下。

 

楼群之上的灯盏渐暗,我们的

星辰,在高空中才隐隐闪现。

 

车流和人声,被阵阵晚风稀释了,

尘世重归短暂的安宁。

 

走在楼宇间,仿佛穿越时光的峡谷,

我们成了岁月的看客,阅读别人窗口的故事。

 

新月西斜,沁凉的晚风

穿过我们的身体,它偷走了些什么?

 

浮泛的灰尘,躁动的欲念,都远了——

生活深广如海,我们只啜饮其中的一滴。

 

时间宽容了我们,多好呵,

女儿在风中长大,而我们还算年轻。

 

命运永不可知,但我满足于

她赐予我们的一切,并心怀感激。

 

晚风如流,一波波地从夜色中涌来,

我们并肩走着,手和手握在一起。

 

2010年5月23日

 


《太行山中》

 

太行山中,我坐在一棵松树下,

等候走散的朋友。

 

一朵低低飘过的乌云被山尖划破,

向密林间洒下稀疏的阵雨。

 

一群清脆的小脚丫,从叶子上跑过去了——

太阳透过云层,照亮金色的雨线。

 

树上的果子脱却青涩,好风从山谷中吹来,

核桃、柿子轻轻晃动,一个都没有遗漏。

 

石径上一汪清浅的雨水,风没来得及舐干,

一只蝴蝶痴迷于这片闪光的魔镜。

 

一根鲜嫩的松针,挑着一粒晶莹的水珠,

欲滴不滴,映照出整个尘世。

 

地上是散落的松果,空中是隐现的鸟鸣,

一股清丽的泉水环绕在脚下。

 

太行山中,我坐在一块青色的石头上,

失散多年的自己,忽然回到了身边。

 

2009年9月4日

 


《向晚》

 

黄昏让风小了些。天空

透出琥珀的亮色。

树叶子停止了喧哗,

轻轻摇曳,绿得安静。

 

掠过我窗前的鸟影,

有衔草的燕子,叼虫的戴胜。

渐密的林木间

偶尔飘来几声野鸽子的啼鸣。

 

白昼渐长,天完全黑下来还早。

几缕纤云染上了红润,

在天际慢慢消散。公园中还晃动着

三三两两的行人。

 

独坐着,看天光向晚,

看黑暗的潮水从四周漫上来——

像一只透明的沙漏,

我听见体内,

时间的细沙,簌簌洒落。

 

2008.04.25

 


《点种人》

 

麦子收割了  大地薄了一些

五点钟天光已经大亮

干净的麦茬地里  晃动着小小的人影

 

此时有风  却再也听不到

麦穗子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声音

那些人影也是干净的  他们肯定比我更早地

出现在原野里

 

他们多半是夫妻  来自于不远处

树木掩映的村庄

他们肯定是饿着肚子  用铁锹掘起一片泥土

从衣袋里掏出一粒种籽  丢进去

像是把食物投进

驯养已久的家畜的嘴里

 

远处春播的玉米齐腰深了

一块一块地绿起来

而脚下锋利的麦茬子  有时故意挂一下他们的裤腿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两句

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

 

就这样  他们不紧不慢

身子一屈一伸

熟练地重复着单一的动作

一步步后退着  从土地的一头移向另一头

像虔诚的祈祷者  不停地顶礼膜拜

而吞下他们种子的大地

静默着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2007.06.07  

 


《文字》

 

这些年,我曾不止一次

在文字的密林中迷失方向,

沉醉于它的幻化与神奇。

即便看到了

返回的小径,听到了

找寻者的呼唤

我绝然不顾,又向着幽深掉转头去。

 

这些年,我像愚顽的西西弗斯

把文字的巨石

缓缓推向陡峭的峰顶,

又平静地看着它

轰然滚下山谷,

那最初的沮丧,牢骚和怨恨

已被时光渐渐冲淡

 

这些年,我把生命抵押给了文字,

试图让它代言

说出我的苦乐与悲欢。

试图让它流着我的血,

说着我的话

和我保持相同的体温,

发出和我的心灵

同样的呐喊或呻吟。

我试图让它表达内心的真实:

面对冷漠的人世

赞美,诅咒,或者感恩。

我试图让它记录下

一个行者蹒跚的足迹,

一个卑微者不安的灵魂

 

多年后,我的这些诗句

肯定会和我的肉体一样

化作烟尘。

然而,我仍旧奢望

有人会读到它们,

并且叹息:

“哦,茫茫世间

还有这样一个过客

这样一个借文字取暖的人。”

 

2006.08.23-24




诗脸谱栏目主持:宫池

微信编辑:王家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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