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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诗的文学博士丨诗脸谱:王威廉

2016-06-03 王威廉 中国诗歌网




王威廉,先后就读于中山大学人类学系、中文系,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收获》《十月》《作家》《花城》《读书》等刊发表大量作品,并入选多种选刊、选本。获首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文学奖、十月文学奖、首届《文学港》“储吉旺文学大奖”、广东省散文奖、《广州文艺》都市小说双年奖等,入选广东省青年文化英才。出版有长篇小说《获救者》,小说集《内脸》《非法入住》《听盐生长的声音》《北京一夜》(台湾)等。现任职于广东省作家协会,兼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国语言文化学院创意写作专业导师。



《纪录片》


灵魂的地址无法分享。

神情夸张,面孔模糊的男女

被老头的絮叨和时间的海水淹没。

语言是岸,它带来的愉悦

结成意义的冰层,令事物的真实

滑过目光的注视。一只孤独而苍白的手

攥紧你的喉管,尖锐的指甲划过疼痛。


从镜到像的距离,就是

从死到生的距离。这也是

抵达这种隐喻的距离。

回忆是可怕的,它和风一样

都是虚无的形式。可它证明

人有里外即使界限模糊;悲剧在于

大多数的选择置身于不可靠的外。


眼的管辖服从于心的黑暗

听的深处一把钥匙跌落——

肉体的虚妄自由粘贴着这样的风景

每一年,都成为障碍的砖瓦

我喜欢站在废墟上向后拍摄

这造就着你的伤感,可生命就是

体内一场偶然却敌意的车祸。


筛孔中的真实,在黑与白之间

在垂直的雨与泪之间

在无法判别的有与无之间

偷窃出缺陷、绝望和真理

还有一首没有尽头的民歌,

你或我把它们包裹进一枚淡黄色的琥珀

被透明的凸面无限制地扭曲和放大。



《车站无人》


我感到地球的孤独

空中丢失了死者的声音


无人的车站

只有神秘的想象力在停泊

红色终于长出了火焰


我曾像一名刚参加工作的

外科大夫,整形着记忆

为了更好的生活下去

直到看不清自己

直到鄙视自己


而一遍遍的出生和死去

最后剩下的是什么

我们在通往大海的

下水管道里发现彼此并且拥抱亲吻



《搬家》


疲倦的房客扛起

比往事还沉重的生活

赶赴一个人的国家

遗漏的部分足够挖土机

干上整整十年的活


疾病被抛弃的太久

你已经不太习惯健康

移动的身体把自己捆绑起来

塞进汽车的后尾箱

你听到电流的声音像流沙一样干燥  


搬一次家需要一生的时间

从此以后 你每天就要把窗外的滚滚车流

想象成汹涌沸腾的大海



《再看远些》


这个时代我们看不了太远

近视的不仅仅是眼睛 

整个世界都需要一副眼镜——

我们在未来必须写出的词根



《中国人的时间》


一个朋友无法接受中国人在当代

要活在阳历和阴历的纠缠中

“这种第三世界的伦理学

能否让我们获得某种独特的智慧?” 


这个问题问得很蠢

因为另一个朋友是少数民族

他面对了三种时间的纠缠

他每年要欢庆元旦、春节和自己的新年


规定了时间就阐释了历史

我们置身于数个出口的洞穴里

没有了梯子,尽管我们无法向上攀登

但我们可以跳下去 更深些


                   

《一种阅读的方式》


仅仅一本好书就带来阅读的欢乐,

如今这种欢乐愈发稀少,像是

成年人的头发,脱落而不洁。

四面环书的房间,使阳光发酵,

闭上眼睛的黑暗凸凹不平——

阅读是其中的洼地,仿佛它的

职责就是让这片黑暗变得平坦。


阅读更像是一种等待,它使人

变得细小,甚至钻过针孔

和书中的文字比肩站立。

阅读将世界变成一本书的眼睑,我看到

它伸入未来的手提醒着生命中

那些难以融化的硬核,它们或许像

坚果一样富含果实,或许空无一物。



《金银滩草原》

                

 在那遥远的地方……

                     ——青海民歌


对于一个在此地出生和长大的人

她不属于浪漫的远方,她是

草尖的抚摸,无边的绿色和开阔

是马兰花盛开时的幸福


每次走进她都需要经过

一条腥臭的污水沟,一座

令拾荒者流连其中的垃圾山

这些令人掩鼻的臭气在记忆中

多年不散,却多了一份存在的亲切


她是城镇的边缘,是小单位的人们

周末唯一可去的免费公园

他们率领全家,像成吉思汗的军队

在草木丰茂的湟水边安营扎寨

准备一顿天然的晚餐

而孩子们扑捉昆虫,然后在草地上

玩弄它们,杀死它们


旷野上突然出现的一群牧人

高头大马的神气让孩子们感到

莫名的向往,以及神秘的恐惧

他们不知道这片草原还会

向远方延伸多远,草原中又有多少

牧人的营地。他们只能是草原的切线


但无论如何,他们的一生被草原

所充实。他们用一生来远望

来寻找一条隐秘的边界。正如我

早在童年就意识到,我生活在一个

被定义的远方,而我的所有努力

都只不过是走向一个更“近”的地方


十年过去了,十年中我的身边没有草原

而我无法确定自己目前生活在一个更远还是

更近的地方。我感慨的不是离开一个地方

需要比十年更多的时间,我感慨的是

回到一个地方需要整整一生的时间


那个我心中的圣地正在被历史所虚构

就像我被这个时代所虚构。但我走到哪里

都像她的一丝根须,和童年时看到的

一模一样:黑暗,湿润和绵长不绝



《想象一个人》


你谈吐小心谨慎,注意字音的准确

以及腔调的醇厚,因此你几乎不苟言笑

在人群中你像影子般漂浮

有时戏弄一下过于严肃的色情

在沐浴的泡沫中

为了不把自己耗尽

你像走廊一样通向敞开的前厅

暂时超越了感官放肆的欢乐


当你躺在床上即将入睡前

你经常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封

从未拆开的信,灵魂带着最初的折痕

寂寞地等待着那个

神秘的却并不存在的人

而在梦中你却记起冰层下沉睡的水

是多么温暖



《纪念一匹死马》


一匹健壮的马就那样死了

躺倒在郊外的垃圾堆里

我们是野游的小学生

在看到它之后忘记了玩耍

或者说找到了新的玩耍


这匹死马大半个身子

被深深埋在肮脏的垃圾里

它黑褐色的毛皮已不再光洁

像是被使用多年的座垫

它的嘴倔强的张开,露出白垩色的

牙齿,而眼眶已经凹陷空洞

望着远方的景色与虚无


这个下午干旱而炎热

死马的肚子可怕的鼓起

成为无数蝇虫的游乐场

我们为了摧毁这些害虫的乐园

捡起了附近的砖石

可怕的爆裂和顶级的恶臭

摧毁了我们生命中的这个下午


在刻意遗忘的一周之后

一位可怜的同学在上课时放了臭屁

大家用“死马”重新命名了他

把恶心的记忆成功转译成了发笑的媒介

从此他的一生和那匹死马紧密相联


很多年后,我常常觉得

人类就是这样处理自己

并不光彩的历史



《一个人出生的地方》


一个人面对他出生的地方

就像冬天暖房里的蔬菜

它不知道为什么

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一个人想起了出生的地方

意味着他终于获得了适当的历史感

但一个人从不背叛出生的地方

就像触手可及的肉体取消了色情


一个人频繁提起出生的地方

必是为了强调些什么

一个人对出生的地方闭口不谈

必是为了遮蔽些什么

但不管强调的和遮蔽的是什么

事实上都与这个人无关


一个人经历的风霜越多

距离出生的地方越近 而不是相反

哪怕他在地球的另一端

出生的地方也会尾随而至


一个人既然已经出生

出生的地方就会把自己

隐藏在镜中的某处

然后戴着隐喻和神话的面具

在现代的巫术中一遍遍重生


一个人就像旷野上漂浮的民歌

找不到那动情的歌手 

一个人出生的地方 即使没有文字

也和墓志铭一样适宜阅读


有的人从未离开出生的地方

有的人永远告别了出生的地方

有的人经常回到出生的地方走走看看

有的人专门赶回来死在出生的地方

但是没有人会忘记出生的地方

它是我们生命中一块隐秘的胎记

一条看不见的尾巴

当我们要把脑海中所有混沌的记忆

变成秩序井然的个人历史

我们出生的地方将率先开口讲话





诗脸谱栏目主持:宫池

微信编辑:王家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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