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主义者的春天丨诗脸谱：叶飙
叶飙：1994年生于安庆，现在北京读研。
叶飙是年轻诗人中使用句法的高手，但这并不是说他会在诗中使用多么繁复多变的句法，恰恰相反，他的才华最让人惊讶之处在于他总是能够以看起来非常简单甚至重复的句式完成一首诗，但仔细读来，我们发现他在这些句子之间准确找到了彼此相通又相斥的那些暗道，就像音箱或者电路，他总能用让能量最大化的方式把这些句子组装起来。其结果是，一幕幕如电流般震悚的心智戏剧在诗中活生生地搬演起来。
——李海鹏
读书的人
在浪头，那人翻开一本书
（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书）
一本不讲方法论的书
（方法已经蕴含在想象的头脑）
一本不为谁服务的书
（否则与意义相悖，让人感到虚无）
他必须心无旁骛才能阅读它
（那专注绝非匹夫之勇）
时势造就出骑浪头如骑马的人
（而他已被上帝相中，镇坐白云悠悠）
2016.5.8
月亮上的诗人
Ⅰ
在这里，我写下的诗是什么？
倘若周遭没有风景倾听。
我要不要把它吟唱出来？
在一个精心挑选好的地方，
没有寒风携裹砂石让人闭上嘴巴。
我需要继续写下去吗？
生之欲望就是写之欲望吗？
Ⅱ
何物驱使我离开地球？
桂树枝编织的桂冠只是神话，
人眼所见并非一对一的映射。
返回地球就是得到一棵真树。
如果我行走在故乡的大地，
我自身就是一首绝妙好诗。
Ⅲ
上帝说，要有光。
而光即使折射过后，也仍像狮子下山*。
它可否载住我的诗之幻想？
我果真能获得救赎？
诗果真能超越肉身？
相对论创造奇迹不过靠思念与心象……
2016.4.29
*出自史蒂文斯《杯水》，有所变动。
新桃花源纪事
Ⅰ
这是宁静的一天。
乡巴佬放弃了
翻越群山，群山之外
不存在群山以外的幻想。
Ⅱ
这是宁静的一天。
流言仍在空中飘。
镰刀是什么？锄头是什么？
乡巴佬搓搓双手。
他在秋天鄙视秋老虎。
Ⅲ
这是宁静的一天。
这一天，镰刀认识稻子，锄头
认识泥土。
乡巴佬的欲望是：
欲望因身体劳作而麻木。
Ⅳ
这是宁静的一天，
没有什么是多余。
乡巴佬俯身于睡眠，
像春日桃花俯身于流水。
2016.5.21
实用主义者的春天
Ⅰ
早晨，太阳攀爬后主楼。
一本经济学书籍，在图书馆被翻开。
借助光，它说，生活不过是公式：
一个包子让人满足，七个让人厌恶，
一切都是精巧而漂亮的数学。
Ⅱ
肥胖的春风前后左右奔驰。
一顶帽子被打翻在地，跳跃、旋转。
一只乌鸦魔术般飞出来，嘎——嘎嘎——
真理的信奉者，高效的
实用主义人士，原来是个秃子——嘎！
Ⅲ
这个春天是这样一种春天：
郁金香五颜六色不是资产，
大朵白玉兰从瘦枝张开不是泡沫，
悬铃木的果子旁抽出的嫩叶不是“是什么”。
这个春天只是感觉的春天。给人颜色瞧瞧。
Ⅳ
上午，秃顶是种欲望。而下午，转眼间，
秃顶是种忧郁。天蓝水绿，春风中飘来的
杨絮让人过敏。天蓝水绿，衔帽的乌鸦后面
紧跟一群乌鸦。你忧郁于——
之前你感到春天的喜悦，但你无法分析它。
2016.4.8
重写乌鸦饮水
Ⅰ
一边，乌鸦螺旋上升，
一边，乌鸦嘎嘎出难听的呼告。
会有风挪移白云吗？云端睡死的上帝
会醒来吗？
Ⅱ
其实，水罐在我们手中。
我们的手不脏。
我们的心只是为了——
好玩。好玩——
往水罐掺盐——真好玩——
Ⅲ
怎么说呢？
乌鸦来来回回，飞了二万五千里，
翅膀要坏了、肺要爆了——
飞，必须飞，
主观能动性战胜沧海桑田。
Ⅳ
现在，我们托住水罐。
我们的手不脏。
我们把手伸出阳台。
我们打个唿哨。
我们的心乐开花。
Ⅴ
乌鸦绞尽脑汁，
想起精卫填海。
啊，一只曾经苦念书的乌鸦。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Ⅵ
于是，乌鸦喝到
它美味的明天。
继续喝，美味的明天
何其多。
2016.4.17
登黄斗坡
一日将息，你工分满了十个
偷下闲：
你爬上半山腰，让光头
沐浴即将入崦的红太阳
这是你的专利时刻
满意的，你摸下鼻头的肉痣
连新松也答应你
为后来者指引前来的山路
坐转而站，于是你想
择日不如撞日
这电流般的念头一过
我们便在多年以后之字般上升
而你早叉好腰，穷尽
你的千里目：
丙申的春风为我们开路
杂草齐人高，醉得一一俯卧
哦，是的
万不可不说的是相聚的沉默
我们与你用心眺望
白云无尽时啊
仿佛翻滚涌动间穿越生死
而天色忽已冥，我们一侧身
向着卯酉向的尘世
一颗松果般下山去
（祭祖，为爷爷而作）
2016.2.12
一些水……
1937年的容器之内，
水滴与水滴互为邻里，
它们保持距离，
它们又充分滑动。
这保证左倾或者右倾，
杯子总不太会倒。
水洒一些只意味着
太长的生命走过部分。
可以说，最高风险厌恶
等于水面波澜不惊。
不信？1958年的保管员
看到这杯水倒映蓝天。
同样的蓝天今天仍在。
大别山柳青村的早晨，
一些水透明无味，
但它就是好喝。
（为外公而作）
2016.3.12
未名湖
——赠也树
塞万提斯的后花园
每一片草地都充满民主
每一个单位面积的水
都可以自由结冰
野鸭子在此处是天鹅
获得拍照与追随
不过决不抻长脖子
环顾四周享受名望
如果银杏树开口
它将告诉你诸多掌故
比如某年某夜风清月白
皇帝在山坡热吻妃子
小径有时候会迷惑你
叉出相似的好几条
但是不要太担心
哪个都会通向幸福
2016.1.4
菱湖
皇权不下公园
只在公园门外晃悠
撞上太平军便永远
失去进去的机会
老年人则握有特权
湖水夹道欢迎他
傍晚六点的轻风
吹散他化工厂的味道
而围坐石凳上
他们变身成公共物品
为新来者演练一生
马跳斜日象飞田字
等到更夜深
公园唯有姜周夫妇
肉身虽逝衣冠永存
而它们正飘移细数荷花！
2016.1.14
翡翠湖
一侧看，它是五星宾馆的
后花园，被省长的眼睛
眺望、丈量。而如果步出东门
穿过白杨相夹的道路
它，则是知识生产的
灵感聚集地。
不如来次太空观察：
羊肠小道像脑回路
那么复杂。中间的琴桥
犹如海马，经过的人被运送
消失在黝黑的树林
像是进行一次永久记忆。
要是自行认真体验，又会有
不同的方式——
雪天看树中秋观月
左边绕湖右边木道
如此坚持不久，有人变成康德
有人则变成李白。
2016.1.18
诗脸谱栏目主持：宫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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