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朵战地野花便会想起姑娘的眼睛丨诗脸谱：陈灿
陈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杭州。上世纪80年代初随部参加边境防御作战并开始诗歌创作，被誉为“战士诗人”。先后在《解放军文艺》《解放军报》《人民日报》《人民文学》《光明日报》《中国青年》《诗刊》《诗歌报》《山花》等报刊上发表作品，著有《抚摸远去的声音》《陈灿抒情诗选》《硬骨男儿》等。有作品选入《战地诗抄》《校园青春诗选》等数十种选集。作品曾获《诗刊》奖、《人民文学》奖、全军优秀图书提名奖、徐志摩诗歌奖提名奖等全国奖项四十余次。
同是用文字表达铁血豪情，一个暗自在胸脯上贴胸毛的人，和一个真正敞开胸膛准备上战场的人，是有本质区别的。换句话说，在陈灿的战争诗里的“诗”和“人”，已经血肉模糊地纠缠在一起，融合在一起，“人”是“诗”的魂魄，“诗”是“人”流淌在如火如荼文字中的血液、心跳和呼吸。你如果有心去亲近这些文字，抚摸这些文字，你会发现它的字字句句都是滚烫的，灼热的。捧玫瑰而低吟，握刀剑而狂歌。用诗歌的力量完成对自身的救赎，这是陈灿以令人心惊和心颤的毅力创造的生命奇迹。结合他这些真实的遭遇去读他的诗，细心品味他隐去鲜血、泪滴和呻吟的每行文字，你只能从心里发出赞叹：陈灿战胜伤残，重新站起来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化蛹成蝶的过程。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依然时时用诗歌提醒着自己的脚步，用诗歌清洁干净着自己的灵魂，这样的人生过程本身就是一首韵味深长的诗。
——刘立云
著名诗人、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解放军文艺原主编
读了很多的军旅诗，但读了陈灿的诗后还是有一种意外的惊喜，带来强烈的震撼，有着“敲碎骨头揉成沫”的感受。他的军旅诗，是来自生命最强大、最真实的声音。更能够感受到陈灿在人生和生命的轨迹上，没有被生活甩出去，没有被人性甩出去，更没有被艺术甩出去。他写得豪迈、激越、崇高、机智、深刻。陈灿的诗歌中有着对民族的深情和挚爱，也有着对当下精神、道德缺失的忧虑与伤痛。即使脱下军装退了役，但他对国家的爱没有退色，对民族的情感没有退伍。陈灿的诗是向国家和民族致敬的诗，向国家和民族表达大爱的诗。他的诗想象非常绵密、独特，诗意十分丰沛充盈，既给人以情感上的感动，又给人以艺术上的感染，有着直抵人心的力量。
——彭学明
著名作家、评论家，中国作协创联部主任
早在80年代，陈灿就以他裹挟着浓烈硝烟味的战地军旅诗步入诗坛。因而，品读他的作品，无论是早期在猫耳洞里创作的诗稿，还是近期对现实生活的观照与思考，你都能够感受到一个战士那激荡的青春与澎湃的诗情，触摸到一个战士诗人那颗不屈的精神品格。他在诗歌中记录的军号声、枪炮声、手术台上的电钻声以及母亲看见重伤儿子的哽咽声已随着那场逝去的战争渐渐远去了。但那些声音坚硬的内核却仍如雷鸣般冲击轰响着，强烈地震撼着我们的情感和灵魂。
——耿建华
诗人、著名诗歌理论家、文学教授，山东大学文学院原院长
陈灿坚守在战场与日常机械生活的两个高地上，用他独特的视角与思维方式，进行诗歌创作。读他的诗常会产生一种惊惧、震憾之后的惊讶与感动。他的诗中常常用“同时间异空间”、“同空间异时间”的思维表达方式，这种极度时空转换对移，产生强烈的阅读冲击力。从他的诗歌创作中对从生活化到虚拟化、再到特殊的思维表达方式这三点的把握看，可以说，陈灿已经走在不断走向成熟诗人的康庄大道上。
——骆寒超
著名诗歌评论家，浙江大学中文系原主任、文学教授
陈灿是浙江的资深诗人。他是一个有自己明确写作方向的诗人，多年来一直在默默向前走着，同时也不在乎行走速度的快慢，这样的心境和处世态度，本身就是写出优秀作品的前提。当年他在老山猫耳洞里写下的那些作品，让人记忆犹新。他最新的诗歌作品中，那些刻摹官场生态的诗作，于无佛处见佛，无诗中觅诗，毫无诗情的题材，却能写得触目惊心，可见身手不凡。
——柯平
著名诗人、文学教授
★ 一个士兵留下什么
请不要埋怨一个死去的士兵
什么也没有留下
阳光活着
风还在动
日子界碑一样站稳了脚跟
2014.11
★ 开往前线的火车
火车启动了
开往前线的火车
告别驻地
我们向车窗外挥手
车窗外是我们的亲人
他们又都不是我们的亲人
我们一个也不认识
我们向一个意境挥手
大笑狂呼呐喊着再见
我们说再见时很自豪
他们说再见时却流下了眼泪
仿佛再也无法相见
这时我们的声音才慢慢低下来
低到只有我们自己才听得到
低到一滴泪落下都能听得到
低到列车铁轨猛烈挣扎吼叫
也无法掩盖那些声音……
2014.7.8
★ 出征酒
把酒瓶盖咬掉，咬掉
口，接住长江接住黄河
举起出征的酒碗
我们豪饮起男儿的烈性
醉吧，不醉不是英雄
醉了，灵魂才会更加清醒
把男子汉的性格赤裸裸地暴露
抖开情绪，抖松肌肉
随时准备迎接血与火的厮拼
莫说这里过于随合
休道这里不够严明
坚定必胜信念，敢笑迎死神
那才够得上真正的
——中国士兵
军人也是人
血液里鼓胀着民族的雄性
军人也有爱
采朵战地野花便会想起姑娘的眼睛
当英姿化为一张悲哀的遗像
也会让人想到，那遗像的人和你我一样
此时正值拍摄婚照的年龄
世界似乎一头重一头轻
军人从来不斤斤计较
更无需谁来同情和怜悯
当青春醉倒在血潮汹涌的焦土之上
只需几滴雨的浇灌
便自然会生长出莽莽苍苍的森林
构思一柄倚天之剑
矗
立
军
史
图腾成太阳的辉煌的神韵
写于1986.
★ 这样一群人
他们是人
但没有把自己当作人
他们热爱生命
但生死关头总是不要命
这样一群把界碑视为自己墓碑的人
这样一群青春勃发的生命啊
夜幕下他们掏出自己的命根子
对着无边的夜色撒尿口中念念有词
“你这可怜的小虫虫除了撒过尿
其它什么也没干过啊”
说完使劲抖了抖又用力塞进
肥大的军裤裤裆里
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当中
许多带着作为男人的遗憾死去
走出战争的人带着无法褪尽的战场记忆
带着战火烘烤过的身躯进入日常生活
他们对俗世显得不大适应
战争锤炼淬火的灵魂不断承受击打
精神布满伤口找不到那位野战医生
这样一群人啊对脚下的土地
伤痕累累的心和日渐沧桑的脸庞上
永远镌刻着两个字：忠诚
2014．10
★ 打仗
那时候我们都躲在山洞里
只有目光伸得很长
但对方看不到
当他们躲躲藏藏向我们摸来
我们就把他撂倒在准星里
于是那个人死了
死的时候好象还喊了句什么
但我们无法听清
但我们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因为我们都是军人
写于1988
★ 弹壳
一个手指轻轻弯曲间完成
一颗子弹的命运
作为弹壳唯一的结局
就是目的到达之后的
空
2014．8
★ 搬运烈士遗体
就这些了
我们只能用一包泥土代替你
这些泥土里有你的血
有你的肋骨
还有一块写着
你的名字和血型的领章
还有抓着领章死死不放的
半只手掌
我亲爱的战友
你忍一忍
我把你装在一只殡葬袋里
送往前线临时火葬场
2016．5．27
★ 关于断臂的遐想
如果我们那天不在无人之处
这些想象就是永不诞生的婴儿
如果那天你的眼睛不燃烧
这些想象就是永不解冻的冰山
那天你说些什么我已忘记
只是那天我突然成破落铅字
再不能构成你渴盼的完美诗行
那天你非要到公园去走走
那天的晚上不成为晚上
那天的晚上被狗吃了
于是你让我抱抱你
于是我伸开理智的臂弯
让风轻柔地摆弄我的遗憾
有两条臂膀伸向另两条臂膀
有两片嘴唇向另两片嘴唇推进
死去活来地翻转
你看到一个小个子战友
紧抱住敌人
他的嘴咬住对手的耳朵
死去活来地翻转
这时有两片嘴唇向你递来
有一只手伸进你空空荡荡的袖管
你的头顶
有一双欣慰的眼睛
信号弹般从南方升起
写于1988
★ 我独自走在怀念里
昨天在我的脸上还未远去
风一吹，就会沿着眼角
流到面颊
等待一个梦中的战友
想像当年面对面
俩个人挤在一个潮湿的猫耳洞里
仿佛是电影中两个演员
等待出镜
其实我们没有一句台词
今天，我独自走在怀念里
又听到当年那声炸响
被击中的感觉
像一缕阳光射进寒冷的窗子
我看到天空倾斜着
直到体内流尽无边的过往
此刻，一个手中没有武器的老兵
嘴角衔着一颗子弹
舌头抵住仅存的能量
卧倒在不可抗拒的地方
而那些声音坚硬的内核
却仍如雷鸣般冲击轰响
震撼着我的情感和灵魂
但我不知道
当又一个属于军人的节日来临
我用饱含泪水的诗歌
能否将你叫回来
肩并着肩 同我
一起坐在从前坐过的地方
2014．7-31八一前夕
★ 你吻过我的额
——一个女兵的回忆
你吻过我的额
在你即将冲向前沿的那一刻
突然转过身来
把一个热血男儿的唇
落在一个女兵的前额
木然 恍惚 错愕
但作为一个女孩没有来得及羞涩
你又转过身去
只将一个背影留给了我
至今已经过去三十年了
我一直等你再次猛然转身
把我整个儿抱走
装在你的心窝
此刻我就站在你面前
用人到中年的手
把你与当年一模一样的面颊
轻轻抚摸 轻 轻
叫着你的名字
可是你再也不理我
你的名字已经在墓碑上定格
三十年已经过去了
你没有转过身来再看一看我
可每天早晨洗脸时我的手
仍能碰到你那苍促一吻
留在额头上 瞬间的热
20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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