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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风》诗刊一月头条诗人:梁平

2018-01-13 梁平 中国诗歌网

编者按:

为展示更多优秀诗人的优秀作品,增强各大诗刊在网络上的影响力,中国诗歌网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林》、《绿风》、《草堂》等主要诗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头条诗人”栏目,每月分别推荐一位“头条诗人”,以飨读者。

本期推出《绿风》诗刊2018年1月头条诗人——梁平。

 往期头条诗人 


《诗刊》一月头条诗人:王自亮

《扬子江》诗刊一月头条诗人:黑陶

《星星》诗刊一月头条诗人:王子瓜

《诗歌月刊》一月头条诗人:雷平阳

《诗选刊》一月头条诗人:叶延滨

《草堂》诗刊一月头条诗人:西川

《诗林》一月头条诗人:桑克

《诗潮》一月头条诗人:谷禾



梁平当代诗人。著有诗集10部,散文随笔集1部,诗歌评论集1部,长篇小说一部。现为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副主任、四川省作协副主席、成都市文联主席。



《绿风》诗刊2018年第一期封面



推荐作品

很久以前的战争(组诗)


1      似  水


水流一段历史,

很久以前的战争过去了,

再也没有人提起。

 

现在开始和平,

重要的是不失去记忆。

 

不可以让鲜血开出花朵,

覆盖伤痛。

 

不可以把弹壳改成花瓶,

装满芬芳。

 

我知道河水的每块石头,

都有故事,而我,

就在某个章节里。

 


2      秘密季节


所有看得见的风景,

在自己之外。

 

阳光和树动人的时候,

季节温暖,日子如初。

 

草坪上惟一的经典建筑,

小木屋已经睡着。

 

季节可以悄悄地来,

我不可以。

 

门关了,窗子关了,

秘密只在心跳的地方。

 


3      栅栏世界


很久以前,

栅栏轰然一声,散了。

 

栅栏里的世界,

静如处子,有雾走动。

 

其实爱恨无形,

有无栅栏并不重要。

 

不散的栅栏是时间,

一万年以后,也不。

 

比如我,在与不在,

早已置之度外。

 


4       一片树叶悬在半空


一片树叶,

悬在半空很久了。

去年的画家,

画我今年的心境,

压在玻板上喘不过气。

我悬在半空,

在半空中写诗,

我的诗改变了模样。

别人认不出来,

我也认不出自己。

一块石头放在树叶上,

只差一个理由,

落下我。

 


5      叶落风景


漂浮在水面上的秋,

不情愿沉落。

 

有的又爬上岸了,

好像还有什么需要倾诉。

 

还以为是昨天,

还想回到树上去吗?

 

这里来来去去的风,

开始七嘴八舌。

 

而水,把一切看在眼里,

纹丝不动。

 


6       一条蛇与我等身


一条蛇,

与我等身一米七四。

从餐馆的玻缸里探出头,

嗅小姐纤纤素指。

衣裳蜕落了,

绿宝石一样的蛇胆,

落入杯中。

我的酒绿得美丽,

令我心跳不已,

把盏的手保持平衡,

杯中之物,

物外的我,

都可能被一饮而尽。

 


7      一次晚餐的感觉


周末傍晚吃韩国烧烤,

一次非同小可的历险。

韩国服饰飘荡如旗,

围坐的人,无一姓韩,

语言也不。

青油一勺勺跌进煎锅,

滋滋地哭得伤心。

手帕换了又换,

几只蟹眼睛肿了,

呆望锃亮的餐具,

我望着蟹,

再也看不见其它东西。



8      三个邮戳


三个邮戳发往南方,

南方海蓝得诗意。

波音从天而降,

寄存我忘了保险的邮件。

我的邮件很贵重,

取自大观园里的某块石头,

一个宝器,灿若,

乞里马扎罗的雪。

雪白中三个邮戳格外醒目,

无法掩饰,无从解释。

悲悯是那天的感觉,

等待海上风起,

不沾染半点海蓝……

 


9      静  场


帷幕撕开的时候,

舞台推出大世界,

粉墨的角色纷纷登场。

 

龙套什么也套不住,

八千里路只一步,

找不到追灯在哪边。

 

紧锣密鼓之后,

司鼓的睛睛睁了一半,

帮腔的调跑得老远。

 

跟班的坚持跟班,

表演的照常表演,

刀光与剑影,无人喝彩。

 

椅子在台下很憨厚,

亮出清一色的国字脸,

戏还没演完……

 


10        子  夜


玻璃挡不住窗面的悲喜剧,

生末净旦丑统统出场。

 

界限不清,

子夜从来没有夜过。

 

夜游的人上街疯窜一阵,

丢鞋的脚感冒了。

 

一个喷嚏把心尖喷出老远,

落地如雷鸣。

 

未受惊吓是昨天的太阳,

齐秦摇滚于舞池依然。

 

昨天与今天没有什么不同,

有窗子的房间暗淡了。

 

花在阳台上开得很暖,

烟头很红。

 

斜倚床沿看自己的影子,

想哭。

 

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子夜,

灼痛了一些心事……

 


11         对  弈


千军万马压境而来,

以河为界,

以另一种方式抵抗入侵。

 

退守妙不可言,

没有理由投降,

更没有理由放弃较量。

 

我在河的这边,

清洗伤口,

用血染的纱布擦试炮车。

 

你在河的那边,

嘉奖摇尾的男狗女猫,

为所欲为。

 

楚河经纬分明,

苍天在上,

或早或迟有个了断。

 

即使攻守已经失衡,

最后的卒子,还在,

这盘棋没有下完。



散文随笔

> > > > 可以拿酒说事(散文)

梁 平


本来喝酒就喝酒,不需要说事,如果要说,那只是喝酒的人自己给自己找的乐子。比如我的喝酒,应该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但我说我不喜欢喝酒,恐怕没有一个人相信。


而事实是,我在家里从不喝酒,一个人从不喝酒,即使有很好的菜肴,很好的酒摆在桌上,我也只会去热爱佳肴,绝没有一点心思去动那杯盏。这样几十年了,我没有刻意去坚持什么,仅仅就是,我不喜欢喝酒。


这是江湖惹的祸,我喝酒多是喝的江湖酒、义气酒。这里的江湖,不是《水浒》里那些披挂齐整的绿林好汉,也没有见血结盟的难兄难弟,而仅仅是一桌性情,往往是一句话、一仰脖,所以都是海量。至于义气,更是不能推杯,人家一肚子愁肠摊在桌子上,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你,这个时候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最好的劝慰和消解就是给人家满上,一个“干”字,甩了。有这样的场合,就没有不喝酒的理由,有这样的喝酒,就没有人相信我不喜欢喝酒。


我的父亲母亲不喝酒,家族不喝酒,我是一个例外。几乎没有人相信我第一次喝酒就是端碗,整整两个单碗!而在此前,我连嘴唇都没有沾过一滴。那年我十八岁,刚下乡不久,遇上生产队长杀过年猪,队里的几个知青都请了,我自然不愿意放弃这样的口福。就在席间,听说队上因为我长得瘦长而且刚下乡,队上给我评的工分只有五分,全劳力的一半,跟妇女一样。我知道公社是有政策规定的,知青下来要照顾,一般都评全劳力。我当然觉得委屈啦,知道会计在生产队是实权人物,此刻正好见到很多人在给会计敬酒,便上前询问。会计连头都没抬一下,说了句,“敢不敢和我喝?”我几乎没有考虑,接过旁人递过来的碗,和会计的碗一碰,喝了。会计端起碗站了起来,微醺的眼睛一直盯着我不挪别处,一脸坏笑,一仰脖也下了。旁边好事的人又把我们的碗满上,此刻我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便主动和会计的碗又碰了一下,咕噜一声,那碗,又见了底。这下轮到会计皱眉头了,在旁人的吆喝下,会计说了句“有种”,等他把那碗拿下,他就几乎是瘫在长条木凳上了。这时,我还记得在会计耳边补充了一句:“我的工分呢?”会计动了动嘴皮,声音已经含混,但是我听清楚了:“好说。”那时侯,中国人还不会喝啤酒,觉得啤酒有股难以下咽的潲水味,我只记得那是我们川东古蔺天宝洞的一种烈酒,觉得香。后来是几个知青把我架回去的,他们说沉得像死猪一样。第二天起来,觉得周身通泰,像是脉络被打通了一样,出工的时候,见到会计乐呵呵的,没等我问就先说,“我给记分员招呼了,你是全劳力,十分。”当时太阳还刚刚挂在天上,看上去真的好美。这样,我知道了我可以喝酒,而且,我第一次喝酒,就喝出了一个全劳力,每每想起这事,还真的有点成就感。


一晃过了几十年,其间喝了多少酒,遭遇了多少场合,已经没法统计了。记得住的是,杯盏之中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醉生梦死、人世百态。酒可以把所有的人打回原形,不再装模做样;酒可以演变刀光剑影,让仇家称兄道弟;往往酒过三巡,你可以说平常不敢说的话,你可以做平常不敢做的事。所谓“酒壮英雄胆”,所谓“杯酒释兵权”,概不过如此。而这些,只不过尔尔,还有更加美好的是,酒,可以让你心爱的女人傻傻地呆坐在你的面前听你喋喋不休,你就是皇帝,可以让山呼海啸;你就是教授,可以让学生洗耳恭听;而这个时候,你的女人就是你惟一的听众,直到你倒头呼呼大睡。第二天醒来,你就要记住人家,千万不要亏待了。


但是喝酒是一定要有讲究的,不能是不是人都去喝,不能是不是酒都去喝。假如这样,你充其量是个好酒之徒,不可取。我喝酒择人,哪怕一桌人里面有一个不喜欢我都不会参与,即使去了,也可以推说身体不舒服滴酒不沾,那样的酒局自然就没有了兴致。再一个是酒,我一直认为桌上的酒应该就像自己的女人,不能好杂、不能好多,这里面也有个专一的学问。茅台、五粮液不用说了,现在我最钟情的是古蔺的郎酒,倒不是几十年前因为古蔺酒给了我全劳力的成就感,仅仅是那种酱香、浓香的品质、那种喝了不上头、能够打通周身脉络的感觉,我就与她不离不弃,可以相伴终身。


还是那句话,酒不能在家里喝,需要喝酒的氛围;酒不能一个人喝,这样喝,你就可能成为酒鬼。酒是江湖,酒是义气,酒里面看得见一个人一生的品性和名声。



创作谈


> > > > 写诗的日子有故事

梁 平


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诗,三十多年了。写了一些事,写了一些人。


我写诗最终是在自身构筑的真实和情景里,一不小心的陷入。读我的诗,如果你真的有所心动、或者有所不了然的时候,我说不定正在哪里和朋友们端着酒杯,与诗毫不相干地快乐着。


诗不能当饭,也不能当酒,不解决生计问题。写得出诗的人没什么了不起,写不出诗的人该斯文照样斯文。写诗只是一种状态,就像一个人的七情六欲,每一种状态都存在,但都不能永远。有了状态就写,没有状态,把手腾出来干点其它的事。


一辈子有很多事情要做,有的事做了没有意思,有的事做得惊心动魄。我的诗,按照这种思维逻辑下来,就是有的好,有的不好。


我做过的事都还记得,就像记得我写的诗。因此我的诗,有好多都是记录我做过的事,认得的人,有人看了会高兴,有人看了就高兴不起来,即使是轻描淡写风景,里面有我的寄托。其实每个人和自己所处的城市都在相互侵蚀,也在相互抵抗。一方面,以个人的有限去努力进入和融合现实生活状态,另一方面,又以诗的困惑而时时审视和游离。从大处上讲,诗对于我们,已经成为生活中无法剥离的一部分。


但是诗,不是可口可乐,不能只让人清凉一爽;也不该坚硬得成为核桃,非得动用锤子的功夫。诗不管怎么写,要是诗。


我现在的诗与以前的有别,只有我,最清楚其中的原因。


前不久的一天早上,起了床居然想不起昨天干了些什么事,怎么回的家,车放在哪里,全都忘记了。这在医学上叫做 “失忆”。这一“失忆”,自然连怎么写诗也不会了,特别是忘了写诗要顾及一些人的口味,也忘了写诗要把自己装扮起来。这不,每首诗写出来都浅薄得让人一眼望穿。


这些年忙于事务,天天与诗交道,自己写的很少。没有写诗,只以为自己没有做事,也不知道别人做没做事。直到有一天,在菜市闲逛,忽然看见挂羊头的小摊卖的是狗肉——稀罕了。感叹之余,觉得还是猫比较可爱:“猫的眼里有一泓清泉/我以为和猫的对视/有一种快乐”。我知道猫的毛病是经常搞点“猫腻”,但是我也知道,猫从来不充虎。


以前我坚持把诗写得清亮一点,写得老实一点。因为城市的天空有太多的灰尘;因为花里胡哨可以招摇过市;因为口水可以泛滥成河;因为一夜之间“天下第一”大行其道。正是有了这些“因为”,我才节制自己,尽量放弃形容和修饰,放弃照顾人家脸面和自己的装扮。我知道了“很多事情/都是在一夜之间/变得不可思议/有时候人需要欺骗自己/需要折腾自己”。


比如闲时我不写诗,太闲了写的诗多是可口可乐,小摊上随处可取。我宁愿喝酒,但是喝醉了也不写诗,那些诗是打胡乱说,坏了诗的名声和真实。我写诗一定是做了事,或者是别人做了事,我做的事照实说,别人做的事有选择地说。我喜欢在我诗里写事,写人,而且最好,事是大家熟悉的事,人是大家认识的人。我相信这样的诗就有点意思了,就不像放出的风筝在半空。


不同的时期不同的环境有不同的“气场”,人是很难躲开这个“气场”的。我原来写诗的房间有一串风铃,挂在头上,每一次风过,那丁当的铃声很是让人陶醉。久而久之,我的诗也变得非常悦耳,有时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后来搬家了,正好有朋友从西藏回来,送给了我一把藏刀作“镇宅之宝”,这把刀就放在书房当镇纸用。不知不觉,我的诗变了模样,有人感到了逼人的尖锐。这都是藏刀惹的祸。我曾经试图尽量抒情一点,柔和一点,结果未能奏效,我知道我可能误入歧途。但是我不想改变。


诗有光芒。它的光芒不是来自词汇,而是诗人自身的力量。


诗有声音。它的声音耳朵是听不到的,必须用心捕捉。


诗该怎样写,不该怎样写,都不重要,没有人来关心讨论。我自己关心的是,有没有事让我写,有没有人让我写,我是不是能够把它写下来,成为诗。


我写诗的日子一定要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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