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寂寞是一条长蛇”,他被鲁迅誉为“中国最杰出的抒情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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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鲁迅誉为“中国最杰出的抒情诗人”
朱自清评价“其叙事诗堪称中国独步”
他是与徐志摩、闻一多齐名的现代诗人——冯至
今天正逢冯至去世26周年
一起来重温他的诗作吧
(1905-1993)
诗人、翻译家、学者
冯至,原名冯承植,字君培,河北涿县人。早年就学于北京大学,参与组织沉钟社,创作大量诗文,历任同济大学、西南联大及北京大学教授等职务。著有诗集《昨日之歌》《北游及其他》《十四行集》等。曾当选瑞典皇家文学历史人物研究院外籍院士,并获歌德奖章。
1927年,冯至出版了自己的处女作,三十年代留学德国攻读博士,期间深受里尔克的影响,追求诗情的哲理化,使他的抒情诗具有一种“沉思”的调子。回国后,冯至任教于西南联大外语系,经历多年的沉潜后,四十年代冯至的诗艺臻于成熟,《十四行集》不仅是冯至一生的最高成就,即便放在20世纪新诗史中也堪称独步。
在冯至漫长的诗歌创作生涯中,有两个为研究者十分关注的关键阶段,那便是创作诗集《昨日之歌》《北游及其他》和创作诗集《十四行集》的时期。对于前者,最著名的评价莫过于鲁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中极力褒扬的“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对于后者,朱自清先生以其“诗里耐人沉思的理,和情景交融成一片的理”做出了很好的总结:
“闻一多先生说我们的新诗好像尽是些青年,也得有一些中年才好。冯先生这一集大概可以算是中年了。”
点击观看 董卿朗诵冯至的诗《南方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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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 至 诗 选
▣ 南方的夜
我们静静地坐在湖滨,
听燕子给我们讲讲南方的静夜。
南方的静夜已经被它们带来,
夜的芦苇蒸发着浓郁的热情──
我已经感到了南方的夜间的陶醉,
请你也嗅一嗅吧这芦苇丛中的浓味。
你说大熊星总像是寒带的白熊,
望去使你的全身都觉得凄冷。
这时的燕子轻轻地掠过水面,
零乱了满湖的星影──
请你看一看吧这湖中的星象,
南方的星夜便是这样的景象。
你说,你疑心那边的白果松,
总仿佛树上的积雪还没有消融。
这时燕子飞上了一棵棕榈,
唱出来一种热烈的歌声──
请你听一听吧燕子的歌唱,
南方的林中便是这样的景象。
总觉得我们不像是热带的人,
我们的胸中总是秋冬般的平寂。
燕子说,南方有一种珍奇的花朵,
经过二十年的寂寞才开一次──
这时我胸中忽觉得有一朵花儿隐藏,
它要在这静夜里火一样地开放!
▣ 桥
你同她的隔离是海一样的宽广,
纵使是海一样的宽广,
我也要日夜搬运着灰色的砖泥,
在海上建筑起一座桥梁,
百万年恐怕这座桥也不能筑起,
但我愿在几十年内搬运不停。
我不能空空地怅望着彼岸的奇彩,
度过这样长这样长久的一生。
▣ 十四行诗(一)
我们准备着深深地领受
那些意想不到的奇迹,
在漫长的岁月里忽然有
彗星的出现,狂风乍起;
我们的生命在这一瞬间,
仿佛在第一次的拥抱里
过去的悲欢忽然在眼前
凝结成屹然不动的形体。
我们赞颂那些小昆虫,
它们经过了一次交媾
或是抵御了一次危险,
便结束它们美妙的一生。
我们整个的生命在承受
狂风乍起,彗星的出现。
▣ 十四行诗(二)
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
我们都让它化作尘埃:
我们安排我们在这时代
象秋日的树木,一棵棵
把树叶和些过迟的花朵
都交给秋风,好舒开树身
伸入严冬;我们安排我们
在自然里,象蜕化的蝉蛾
把残壳都丢在泥里土里;
我们把我们安排给那个
未来的死亡,象一段歌曲,
歌声从音乐的身上脱落,
归终剩下了音乐的身躯
化作一脉的青山默默。
▣ 十四行诗(八)
是一个旧日的梦想,
眼前的人世太纷杂,
想依附着鹏鸟飞翔
去和宁静的星辰谈话。
千年的梦象个老人
期待着最好的儿孙——
如今有人飞向星辰,
却忘不了人世的纷纭。
他们常常为了学习
怎样运行,怎样降落,
好把星秩序排在人间,
便光一般投身空际。
如今那旧梦却化作
远水荒山的陨石一片。
▣ 十四行诗(十二)
你在荒村里忍受饥肠,
你常常想到死填沟壑,
你却不断地唱着哀歌
为了人间壮美的沦亡:
战场上健儿的死伤,
天边有明星的陨落,
万匹马随着浮云消没…
你一生是他们的祭享。
你的贫穷在闪铄发光
象一件圣者的烂衣裳,
就是一丝一缕在人间
也有无穷的神的力量。
一切冠盖在它的光前
只照出来可怜的形象。
▣ 雪 中
感谢上帝呀,画出来这样的图画,
在这寂寞的路旁,画上了我们两个;
雪花儿是梦一样地缤纷,
中间更添上一道僵冻的小河。
我怀里是灰色的、岁暮的感伤,
你面上却浮荡着绯色的春光——
我暗自思量啊,如果画图中也有声音
我心里一定要迸出来:“亲爱的姑娘!”
你是深深地懂得我的深意,
你却淡淡地没有一言半语;
一任远远近近的有情无情,
都无主地飘蓬的风里雪里。
最后我再也忍不住这样的静默,
用我心里惟一的声音把画图撕破。
雪花儿还是梦一样的迷朦,
在迷朦中再也分不清楚你我。
▣ 蛇
我的寂寞是一条长蛇,
冰冷地没有言语──
姑娘,你万一梦到它时
千万啊,莫要悚惧!
它是我忠诚的侣伴,
心里害着热烈的乡思;
它在想那茂密的草原,──
你头上的,浓郁的乌丝。
它月光一般轻轻地,
从你那儿潜潜走过;
为我把你的梦境冲下来,
像一只绯红的花朵!
冯至先生参加《世界文学》纪念会
▣ 自 传
三十年代我否定过二十年代的诗歌
五十年代我否定过四十年代的创作
六十年代、七十年代把过去的一切都说成错
八十年代又悔恨否定的事物怎么那么多
于是又否定了过去那些否定
到底该肯定什么,否定什么
进入九十年代,要有些清醒
才明白,人生最难得到的是“自知之明”
▣ 冯至译里尔克《秋日》
主啊!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盛大。
把你的阴影落在日晷上,
让秋风刮过田野。
让最后的果实长得丰满,
再给它们两天南方的气候,
迫使它们成熟,
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林荫道上来回
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
《十四行集》再版序 冯 至
1941年我住在昆明附近的一座山里,每星期要进城两次,十五里的路程,走去走回,是很好的散步。一个人在山径上、田埂间,总不免要看,要想,看的好像比往日看的格外多,想的也比往日想得格外丰富。那时,我早已不惯于写诗了,——从1930到1940十年内我写的诗总计也不过十来首,——但是有一次,在一个冬天得下午,望着几架银色的飞机在蓝得像结晶体一般的天空里飞翔,想到古人的鹏鸟梦,我就随着脚步的节奏,信口说出一首有韵的诗,回家写在纸上,正巧是一首变体的十四行。这是诗集里的第八首,是最早也是最生涩的一首,因为我是那样久不曾写诗了。
这开端是偶然的,但是自己的内心里渐渐感到一个要求:有些体验,永远在我脑里再现,有些人物,我不断地从他们那里吸收养分,有些自然现象,它们给我许多启示。我为什么不给他们留下一些感谢的纪念呢?由于这个念头,于是从历史上不朽的人物到无名的村童农妇,从远方的千古名城到山坡上的飞虫小草,从个人的一小段生活到许多人共同的遭遇,凡是和我的生命发生深刻的关联的,对于每件事物我都写出一首诗:有时一天写出两三首,有时写出半首便搁浅了,过了一个长久的时间才能续成。这样一共写了二十七首。到了秋天生了一场大病,病后孑然一身,好像一无所有,但等到体力渐渐恢复,取出这二十七首诗重新整理誊录时,精神上感到一种轻松,因为我满足了那个要求。
冯至《十四行集》1949年1月
至于我采用了十四行体,并没有想把这个形式移植到中国来的用意,纯然是为了自己的方便。我用这形式,只因为这形式帮助了我。正如李广田在论《十四行集》时所说的,“由于它的层层上升而又下降,渐渐集中而又解开,以及它的错综而又整齐,它的韵法之穿来而又插去”,它正宜于表现我要表现的事物;它不曾限制了我活动的思想,而是把我的思想接过来,给一个适当的安排。
如今距离我起始写十四行时已经整整七年,北平的天空和昆明的是同样蓝得像结晶体一般,天空里仍然时常看见银色的飞机飞过,但对着这景象再也不能想到古人的鹏鸟梦,而想到的却是银色飞机在地上造成的苦难。可是看见几个降生不久的小狗,仍然要情不自禁地说出一句:
你们的深夜吠出光明。
让纷杂而又不真实的社会里更要说出这迫切的祈求:
给我狭窄的心
一个大的宇宙!
一本诗本来应该和一座雕刻或一幅画一样,除去它本身外不需要其他的说明,所以这个集子于1942年在桂林明日社初版时,集前集后并没有序或跋一类的文字。如今再版,我感到有略加说明的必要。所要说明的,就是上边的这几句话。
1948年2月5日,于北平
原载1948年8月《中国新诗》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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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冯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