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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邦诗集《止酒》出版 | 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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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酒》

作者:育邦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3年1月

 


 《止酒》

本书是当代中国70后代表诗人育邦的最新诗集。在他的诗歌中,有一种深沉的悲悯,也有一种迷醉的力量。他的诗是撷取生命经验之后重获的“天真的嗓音”。它源自诗人对万物有灵的体认,来自诗人对生命相通的理解。他写下陶渊明、苏东坡和金圣叹,也写下吴敬梓、陈寅恪和卡夫卡……他是他们的知音和隐秘的朋友。在对万物的深情凝视中,诗人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肉体意义上的诞生与消亡,还有那无处不在的生长与剥离,隐秘的,无声的,但又是时刻进行的。育邦的诗歌,不但构建了生动鲜明的诗歌形象,而且还实现了物我隐秘的融通。他营造出一个个催人沉思的意境,一个个映照我们命运与存在的“镜像”。在多重意象与景观的 “互文”中,实现了诗人与整个世界的互联互解、互映互容。
育邦,著有《少年游》《潜行者》《附庸风雅》《从乔伊斯到马尔克斯》《吴敬梓》《忆故人》《伐桐》《止酒》等十多部作品。诗歌入选《新华文摘》《大学语文》及《扬子江文学评论》年度文学排行榜。曾获紫金山文学奖、三毛散文奖、扬子江诗学奖、诗刊社2021年度陈子昂诗歌奖(青年诗人奖)等。入选“新世纪文学二十年·青年诗人20家”,为当代中国70后代表诗人之一。现居南京。


《止酒》诗选


麦田
  
每到霜降,我们一家人
都会跑到海边的悬崖上,种下麦子
 
第二年芒种,我们就去收割
那些黄金般的麦子,最好抢在麻雀的前头
 
收完麦子的田野
只剩下坚硬的麦茬
 
有几个陌生人走来走去
也许他们从海上来,也许他们要到海上去
 
每年种麦子,收麦子
我也去麦田,只是抱着双臂
 
在那里看看,像一个前来观光的外人
海上来的雨会淋湿我的全身


东梓关
 ——纪念郁达夫先生在此居住的一个夜晚
 
隔岸的群山,站在
我们的生活之外
梓花开时,那只白鹭
从富春江上飞回来
秋风沉醉的晚上
果荚带来妈妈的问候
 
大梦初醒,咳血的黄昏
药石与山川祛除不了宿疾
 
木芙蓉在黑夜里绽放
青霜指向永不停歇的江水
你沉默的少女,在微茫的晨曦中
燃烧——向你走来
 
头顶苍老的星辰
你留下一张字条
从瓦松反射的光芒中
重返喧嚣
 
青石板上,清瘦少年
藏匿在蚂蚁的阴影里
你大雾弥漫的心中
便结满了无患子
 

钉马掌
 
他们把那匹枣红马
拴在杉木做成的马掌桩上
 
反戴遮阳帽的男人抱着马的小腿
穿藏青色夹克的男人端来一盆清水
清洗沾染苔藓与碎石的马蹄
 
锤子轻轻敲击铁钉
发出清脆的响声
如同轻声哼唱的小曲,汇入
库尔代河欢腾的河谷
 
马儿打了个响鼻
钉马掌的人直起腰
停顿片刻,抬头看见
山头——堆积着
一年又一年的白雪


最快修复的
  
从河谷的斜坡上
我带来一把河泥,放在
玻璃瓶中
哦,还有一棵狐尾藻
 
从倦意的深涧中
我带来一块石头,作为
给你的礼物,把它
放在黎明的梦里
 
从被剥夺的故乡
我带来一朵白云,迎接
梅雨,闪电,与身份不明的来访者
在小山冈上唱起那首歌
 
最快修复的,是那些
反复消逝而又点燃的萤火虫
夤夜中沉默的种子
此岸与彼岸,同样发光


我认出了我的一位父亲
  
我从树上走下来
我认出了我的一位父亲
他阴郁,沉默
口中吐出一朵浑浊的云
 
我从花中走出来
我认出了我的一位父亲
他污秽不堪,满嘴淤泥
脚踩一片清澈的湖水
 
我从石头里走出来
我认出了我的一位父亲
他纯洁得呀,让我们羞愧
全身赤裸,双手长满了古老的苔藓
 
我从人群中走出来
我认出了我的一位父亲
他戴着面具与枷锁
正在表演永恒的傩戏
 
我从火苗中走出来
我认出了我的一位父亲
他提着一桶水
是的,他要浇灭我
 

豹隐
——读陈寅恪先生
 
万人如海,万鸦藏林
瞎眼的老人,困守在墙角
独自吃着蛤蜊,连同黑色的污泥
几瓣残梅,从风雪中飘落
劝慰早已没有泪水的双眼
 
愤怒的彗星燃烧起来
冰川化为虚无的云朵
尘埃与岩石匍匐在轰鸣之中
抱守隐秘的心脏,从未停滞的钟摆
低声哼唱青春的挽歌
坠落的松果,指引他
骑上白马,驰向大海
 
树木,高山,种子
抛弃根茎,静候
纯粹时刻的到来
严峻的墓地,他葬下
父母漂泊已久的骨灰
和一张安静的书桌——
仅仅属于他自己
 
负气一生,山河已破碎
他从茫茫雪地里,拈起
一瓣来自他乡的梅花
在历史的纤维云团中
蘸着自己的鲜血
磨斫时光的铁砧
火的深处,正生长出
一个浩瀚的星座
 
寂静的夕阳,最后的悲悯
赋予毁灭以光芒
故乡的花冠开始歌唱
辽远的歌声中,他辨认出
自己的童年,以及
秦淮河中柳如是的倒影
 


草木深
——兼致杜甫
 
大江中,你的眼泪在翻滚。
失落的火焰,在水的呜鸣中燃烧。
 
万壑沉默的额头,契刻
你黯淡的戎马,你熄灭的烽火。
 
迟暮时刻,你退隐到栎树上,
夺取帝国的草木之心。
 
你棕色的瞳孔,倒映着
山河故人,骷髅与鲜花的道路。
 
纸做的白马,你的孤舟,
缓缓穿行其间。时而停下。
   
浊酒之杯,放下又举起。
每一片树叶,从高处凋零。
 
哀愁的祭坛,一朵停云。
在头顶上徘徊,从未离去。
 
你从渺小的群山走出来,一直走,
一直走,走到永久那么久。
 

晨起读苏轼
  
在时光的溃败中
我们拈花,饮酒
在玉兰花的花瓣上
你写下诗句
有时,你也会写一封信
与草木交谈,用行草书写我们的梦境

雪泥鸿爪,不确定的人生
接骨木的颤栗黄昏
你徘徊在蝶梦山丘中
月魄与海水,涌起相对论的秘密
 
溪流穿过生命的每一个时刻
风从海上来,带来你自身的悖论
无处安心的居士,在他者的故土上
漂泊,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看不见的客人曾经来过
而你,不得不向
这沉默的河山,归还
借来的每一粒尘埃
 
你手持虎凤蝶,被钉在十字架上
哦,纳博科夫的虹膜里倒映着一个诗人的葬礼


寂静邮局


寂静邮局,站在

海边小镇的边缘。

一只乌鸫,从屋顶的斜面上降落,

降落在绿色邮筒上。

一切喧嚣都停止了。

那封信,从黄昏出发,

从潦草的童年出发,

越过所有的大海,所有的墓地,

其实,它还没有写完……

就在不期而遇的暴风雪中,

消逝,成为自然的一部分。

邮递员送出的是谜语,

谁也不知道答案……

耳中的火焰已熄灭,

土豆会在来年发芽。

我们热爱那些稀饭和咸菜的日子,

——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庙宇。


过西南联大旧址
 
妈妈的泪痕,沉默的战争修辞。
我们在炮火与丛林中肄业。
 
鲜血,石头,面包……
合欢树静默,倦怠的午后。
西山的茅屋中,
依然有一碗普洱茶。
诗人赞美的土地与野花,
依然在耻辱中游荡。
 
我们越过树梢,
在天空博物馆中,聆听
民族弦歌的低声部,
那么忧伤,那么晦暗。
 
匍匐的人们在群山中歌唱。
唯一的时刻,多么真切。
 
注:诗人,指从西南联大毕业的诗人穆旦。


佳人相见一千年

——读育邦诗集《止酒》

李郁葱

纯净、透澈,这是育邦诗作一直以来给我的阅读感受,他的诗有着克制的美,言词之间的干净推深了诗的厚度,这种抒情的品质在当代不能说绝无仅有,但确实非常罕见:钻石般的坚硬和璀璨。有一回在富春江畔,就黄公望的话题我和育邦聊了一会,黄公望的画笔犹如流水,把胸中的山水泼墨了出来,当时突然想,育邦的诗,和古典的山水画有着不谋而合之处,于萧瑟处见暖意,于简洁里窥深意。

育邦最新的诗集《止酒》正是体现了这样一种风格,这从诗集三辑的安排中可以看出端倪:第一辑《从未停滞的钟摆》是一次次与灵魂的对话,对话者已经从时间中隐退,但又和我们灵犀一线;第二辑《你爱过这世界》则是转向了自己,审视内心的那个人,带着高蹈和些许的苍茫;而到第三辑《看不见的客人》中,内和外得到了统一,返回到回家之路,但最后一首诗非常有趣,它是寂静的,又期待着打开。

就像我所读到的这首《姑苏见》,以我对育邦诗的熟悉程度而言,猛然间有些陌生感,尽管它是平实的,但它和育邦别的诗有所不同,这也是我把它拿出来剖析的原因:它的言辞显得稠密,诗行宛如栅栏,而光线透下来很多具象的事物,这些事物都是日常所见,这所见中有历史、现时和部分的想象。好像很随意,又好像经过细致的谋划:

“我们到花溆茶馆,点了壶碧螺春/有个愣头愣脑的小娃娃/坐在婴儿车里,朝我们傻笑/河对岸,有位少年在钓鱼/没有鱼儿咬钩,但我们还是称赞他的智慧/臧北说,婴儿与少年,真是不识愁滋味啊”。

我们、碧螺春、婴儿车里的小娃娃、钓鱼少年……这样仿佛并不相干的场景并置在一起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张力,它有着哲学的玄思和自我的反省精神,是对人在时间和地域中的一种自我定位。

而《姑苏见》这个题目,就充满了一种古典的意蕴,诗中对于时间的偶然性洋溢着士大夫那种散漫的迷人气息,就像苏东坡在《浣溪沙·端午》所写:“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所见即是世界,我们对于世界的认知固执于自以为是的秩序,我们见,而后我们写下,佳人就是对感官世界的期许。

从这个角度去看,《姑苏见》依然充满了育邦个人的风格,只是更加口语一些。和以往的诗一样,这种丝绸般飘动的诗句是属于江南的,在平和中自有起奇崛,在冲淡中蕴藏着沟壑,它拥有典型的汉语之美。朋友们喜欢把育邦称为“育上人”,除了对其谦谦君子的褒扬之外,可能也是对其诗作风格的一种指向:它们是高蹈的,但带着尘世的悲悯。

生活在南京这样一座城市,除了浩荡长江的水色沉浸之外,那喧嚣市声,满眼繁华,都很能让人沉溺,而个体在这种穿梭的风中,如果没有定心是很难沉稳下来的。我们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和感受,但每个人处理的方式不一样,就像对山水之勾勒的技艺,到了黄公望这里才臻大成。育邦会把长江一次次写入到他的诗中,这与其说是一种意象,倒不妨认为是个人的一种癖好和在文字中留下的标记:因为他就住在长江边。

大运河、甘棠镇、太湖、稻河、白鹿山……足迹所踏之处,视野所及之地,都是育邦秘密的源泉。“蜜蜂,置身于羞怯的忍冬花蕊中/在写诗/我们走过老鼠走过的小径/寻找流失的盐/柴火与谷物”,在这首《庭院》中,有一种特别的人生况味,和我很喜欢的但没有收入这个集子的《中年》可以对照着读。两首诗都写得平静,有如止水,但读得我惊心动魄,好的诗大概是这样的:都是一些简单的言辞,组合在一起的也都是能够明白的道理,但就是能够打动你。这是一种文字的气质,真正的文字大抵如此,有效地杜绝了模仿的可能性。

散逸出去说句题外话,诗人圈中同题诗的写作,其实是最有效看出诗人质地的,同样的题材,同样的意象,或许语言都有雷同之处,但语言所排列组合成的诗行却能够高下立判。

从诗的传承来看,育邦的诗之源泉来自于古典和现代的多个渠道,这是我们这一代诗人共同的宿命,但天平的两端哪边更重却取决于个人的倾向,这就像在育邦的诗中,我们可以读到屈原、陶渊明、王维、孟浩然、李白、杜甫、苏轼,或者《诗经》和《古诗十九首》等杰出文本所带来的光影,同样也有圣埃克苏佩里、卡夫卡、卡尔维诺、佩索阿等的斑驳梦痕。古人和今人,在育邦的诗中,都是对谈者:一种精神上的互通和辨认,带着自身的宿命。

“天使遗失谜语。/未安葬的马在深夜复活。/春雪燃烧起来,/没到第七日,/上帝就死了。/她从美丽的水面来,/坐到贫瘠的松树下,/唱起属于她的/蓝色的歌。”

这首致敬贝拉·塔尔的《都灵之马》,又何尝不是育邦内心的自我之歌:唱起属于自己的蓝色的歌,即使是坐在贫瘠之地。当然,这只是一个说法,育邦所立锥之地丰富得很,他写过一本名为《从乔伊斯到马尔克斯》的读书随笔,是对31位西方文学大师及其代表作进行阐述,育邦说过:“时间是最残酷的批评家,会在成千上万的作品中挑选出最能打动人类灵魂的艺术之作……我想以‘让狼群过去’表达我对于20世纪世界文学的态度,我在驻足凝望这些蔚为壮观的‘狼群’,这是一个理想图景,同时也是我对于文学的最高致敬”。

读到这一段话的时候,让我想起育邦在他的《离歌》中的几行诗:“山水在谈话,云与雨的离歌。/迷惘的琴弦, 理解/一朵玫瑰花的朽烂。”

时间或许能够把玫瑰保持下来,而这玫瑰的盛开,最终取决于酝酿它的土壤,弗里斯特有一句诗写的是诗人的内心如何在现世取得平静的:“我和世界有过一次情人的争吵”。确实,我们所写下的每一行诗,都可视之为这种争吵后的余沫。育邦在另外一首写广义上的父亲的诗中,展示了这种文学血缘的承继和挣扎:

“……我从石头里走出来/我认出了我的一位父亲/他纯洁的呀,让我们羞愧/全身赤裸,双手长满了古老的苔藓//我从人群中走出来/我认出了我的一位父亲/他戴着面具与枷锁/正在表演永恒的傩戏//我从火苗中走出来/我认出了我的一位父亲/他提着一桶水/是的,他要浇灭我……”

在狭义的世界观里,我们期待用文字呈现出我们所感触的好的世界,它是在痛苦地思考和发现之后的结晶,是我们能够发出的属于自己的声音,我们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佳人。人生如逆旅,但诗人能够在文字中一次次归来,只是这归来,有时会显得恍惚而散漫:“某一天,我回来了/那几颗玩过的石子还在屋檐下/棱角已磨平——/雨水教育了它们。”

育邦的这种感触也许只是一个悖论,他有一道自己通往世界的门,在这些文字里,他把门打开,邀请我们加入到这对尘世的凝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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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傲霏,二审:曼曼,终审: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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