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膛与胸腔｜诗集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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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诗集推荐”是中国诗歌网和《中国出版传媒商报》共同设立的定期推荐国内新近出版的优秀诗集的新栏目，每期一部诗集，每周日发布。年底《诗刊》社和《中国出版传媒商报》将组织专家对本栏目推荐的全部诗集进行严格评审，选出年度十佳诗集，发布“年度中国诗歌榜”。
《炉膛与胸腔》 汪峰 著 中国言实出版社 2024年1月
在矿山和工厂，我一直像铆钉一样，死死地与存在之物铆在一起，把自己和自己的工作、生身环境、以及这个生机勃发的工业时代紧紧地铆在一起，身体里早已有了矿石的气味、钢铁的气味、工业的气味。情感就是电击。必须从机器的固执和僵硬中逼出光来，诗歌才具有活性。写作的意义，其实是对生活的一种镶嵌或楔入。一个诗人，一个来自工矿一线的诗人，他的血液早已和油漆搅拌好了，他要给现实中的金属涂上一层理想的涂层，以此来彰显大工业时代人的尊严和光亮。写作不是浮在现实的表面，一首工业诗歌必须受机电、工艺、工业现场、甚至是一块角铁的约束，正是约束，让诗歌有了难度也更有深度，诗歌变得真实可以触摸并更具宽泛的意义。——汪峰
诗人简介
汪峰，江西铅山人，现居大凉山。第二届江西省作家协会滕王阁文学院特聘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刊》社“云时代·新工业诗歌奖”、“2022江西年度诗人奖”获得者。著有诗集《写在宗谱上》。诗歌《书香》收入《铅山县志（1986-2011）》。
《炉膛与胸腔》诗选
牦牛坪
太阳光着膀子，皮肤又粗又黑
一头牦牛，一群牦牛，像云朵在群峰和高原翻滚
而在脚板的下方，谁亿万斯年静静地守候
海拔三千米的稀土矿
牧人一声鞭响，矿石会震落一小片
直到勘探的钻机被建昌马驮上来，直到
掘进机的轰鸣敲碎黑牦牛的骨头从矿井中涌出，直到
一只结满矿业老茧的手掌拍击群山，溅出满天星光
探 矿
探矿人每往前迈进一步，柴油发电机
和帐篷便往上移动一步。群峰也
悄悄地跟在后面
在横断山脉，探矿者把帆布皮鞋
挂在峭崖之上，而把探矿的钻头
深深地插进岩石里
像长久失望的怨气和火气
像深重的祖国嘶哑的喉咙
探矿人的身体和日子
和泉水一起煮沸，经常啃着冬天
干硬的风
并在夜里细数着落单的流星
那时，他的儿子
正嗷嗷待哺，还不懂得
远方有大山，大山中有父亲
正踩着大山的骨骼
正在向大山打探
光照不到地方
还有没有未被触及的幸福
一个架线工在云端走钢丝
踏踩冈峦，扛着电线
在红色的高原之上
牵动危岩
一个架线工，血肉之躯移动，靠近蓝天
云朵
要命的阳光，奔跑着狂热，仿佛火逼着火
我们弯下头颅便是镰刀
梦再好也是梦，光再暗
也有尘埃闪现
橡胶圈、油漆、铆钉、铁塔
自带星座和光芒
他一手抓住峡谷和河流，一手抓住群山的心脏
一个架线工
置身落日的穹顶
安全绳系在水里
一个架线工，在云端走钢丝
用完一万吨盐水
现在，他设法阻止体内白石的燥热
像返身荒凉的山冈
白发人给黑发人引路，从不考虑自己的危险
从黑暗中提取黑夜
和万家灯火
像在墙壁上凿无数个孔
让星光的琼浆喷溅出来，或牵引
时代隆隆的机车，贯胸而过
轰鸣着而去
在空地上看到一段锈铁轨
一段锈铁轨，像秃了脑袋的骨笛
长着野草的羽毛，在夕光中
沉湎于体内的轰鸣与飞翔
在西部，群山风起云涌
一个时代到底有多波澜壮阔
在一段铁轨上险象环生
却始终挺直，向前延伸
是记忆，还是消逝，抑或是怀念
骨笛风吹，在车间外的空地
一个老工人重拾呼唤，在他内心的钢水里
天上的星河，地上的流水
和他的桀骜，都踩出了沸腾的脚印
并汇合进机器声的炉膛
为火焰而生的是不死的飞翔
黄昏，一段锈铁轨被救起，忍住了痛
音乐湿人衣，骨笛像
流着水泥浆的灯光埋入窗户
矿 区
矿区像簸箕，一抖，抖出一轮太阳
一抖，又抖出一轮月亮
悬崖上有工棚，有矿。有铁塔支起的高压线
电缆线里有老虎，有煮沸的钻机、电铲的吼声
一朵野菊花在风中打着旗语
矿石和星星在高原蓝中拼命地绽放
运矿车被一条路的胳膊圈在怀里
卡调楼只在夜里醒着
她从安全帽里走出来
一身汗水，一身泥
野花谣
野花和少女要上天堂。
明月将成为野花和少女的后院。
风拍打着去年长出的空树枝。
她挺直身子，扔掉身上的空树枝。
她要下一场灵魂的大雪，她又要
解救这场无枝可依的大雪。
野花和少女在逼近天堂。
这人间的真爱谁也无法阻挡。
笛 声
白色的油漆
在黑色的矿山慢慢渗透
像装修一扇窗，他在耳朵里调制
一只鸟的飞翔
一个矿工
他的手指还长出一截带风的竹枝
另外一桶白油漆，漆到哪里
哪里都有白铁皮，都有情感的沼泽在静静地反光
火焰的心脏
西部的炉膛
有一颗火焰的心脏
有山河、星光的倾泻
有狮子穿崖过壁
在黑暗中低垂
有闪电和雷鸣在骨缝中探头探脑
有裂石正高傲地伸出黎明的脚趾
他火焰缠身也在火焰中翻身。
大海止于收集，
新冠病人止于无休无止的痛，
血液止于灰烬。
马背上的西部
马背上的三角铁指向峰顶。建昌马
个小，山路正好适应它的短腿
一个转身又一个转身，偶尔也有马跌落山崖
但一块块三角铁在悬崖或峰顶上站了起来，站成了铁塔，架上了电线
马背上的三角铁指向峰顶。实际上是
马背上的西部要指向峰顶——
电
在电的激流里，我要回到安宁河、雅砻江、金沙江
在电的激流里，我要以我的快慰激活满山的石头、满天的红云
飞鸟衔着久远的雷声。高大雄伟的铁塔
从牦牛山、大凉山陡峭的山崖翻越而过
比河流更激越和滚烫的是水电工人的心
比横断山脉更有落差的是我们正尝试着改变的贫穷
钢 钎
到太阳的炉膛里去搅拌。
有时，手心里捏着乌云；有时，手心里捏着雨滴。
炉前工站在西部高原像雪峰一样挺拔，但他的脸被太阳烤红。
他是简单的，在祖国广袤的冶炼车间里，他自带重量。
他沉默，但有时也有高铁的呼啸与轰鸣，
好钢材一样，带着自己千锤百击的硬度和韧性。
矿工是一群羊
矿区是破碎石头的荒野
每一粒石头都有向上的激情和向下的执着
每一粒石头都是矿山放养的一只羊
经历过风的刀割、雨的锤击
依然像呼吸一样在矿区起伏、缠绵、坚守
矿工也是一粒石头或一只羊
每天从家走向矿区走向钻机、电铲、运矿车
又从钻机、电铲、运矿车走回家
帆布皮鞋在矿区破碎的石头中
窸窸窣窣然后又悄无声息
深冬，矿工的羊群在破碎石头中走散了
会误认是一场暴雪过后还在飘舞着的几粒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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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傲霏，二审：曼曼，终审：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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