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脸谱 高研班特辑 | 苏省：天一再高远，水一再低落
苏省
苏省，1970年代生于江苏昆山，写作诗歌、随笔、评论等，曾先后任《扬子江》诗刊、《诗林》双月号编辑。
寒露降
寒露降，漫天下的人民
少有单衫者
漫天下薄衣的昆虫都在赴死的中途
它们之幸，在于落叶裹尸
惟落叶萧瑟是这后半夜
仅有的动静
——人民闭门闭户，闭嘴而眠
漫天下皆是混沌之梦！
我有余力，有路径可走
有月光覆于肩背，有臃肿的影子匐于大地
黎明前，寒露降
我之幸，在于我有衰弱的意志
防备或抵御，但不得出击呵！
若干年不得寸铁之利
若干年仿佛蝼蚁，循着寸土的路径
活得始终不得任性
开阔地
不要走向开阔的土地
不要拔高她
因为天一再高远，水一再低落
这秋日的土地，且任其中庸
任其荒芜，任其草木枯败——不要给她星星之火
你看见旧人留下的植物
你看见旧人留下的植物在阳台
就把它移至室内，继而
关闭了窗户
先前侵入你住所的风找不到离开的路径
就学习了你这寡居之人的安静
你关心过天气，也就知晓往后数日
台风过境，暴雨倾盆
你担心那些飘移的黑云会缓慢地坠落
落至你眉心，并驻扎在那里
你担心，你就摸了摸眉心，并揽镜自照
你其实病了。你的脸色变了
正如你面对的这些旧书信，它们的色泽变了
你觉得物是人非，哦不
如今是物也非呵！
你看见旧人留下的植物似乎长高了许多
最后的长江
——与WS江边散步
这便是最后的长江——
滞缓，大而无当
黄昏般伏于因其自身而得名的平原之上
假如无风，她便不起浪
你便称其为死物
但这是平原呵
坦荡荡，八面来风的平原
给你一座青山，你不知置于何处的平原
所以此情此景，你尽可笑言——
“白日不得依山尽，长江也要入海流”
纪念
——给Z的书信
请你原谅我对一个钟表匠人的赠予
技艺娴熟的钟表匠人
在获得小小财富的同时，他也将为我们
修复一个言辞激烈的时刻
那后半夜的时刻，深陷于不安的沙发之中
俗世的大雾自上而下将我们笼罩
当我们无法在对方瞳仁之中照望自身的爱与恨
这背向的时刻便是我们共同的歧途
而如今，当我从异乡归来
我遭遇同样的一场大雾，同样的后半夜的时刻
时过境迁呵！脑海里推磨的人已不再喘息和哀怨
——此刻的回忆足以覆盖彼时言辞
当我归来，我愿修复这凝滞的表盘
我愿它的第一声“嘀哒”成为彼时惟一的纪念
陌生的旅程
有时生活让我感觉异样：
这一次，我所熟识的两座城市
陷我于一段陌生的旅程
陷我于冗长车厢之中，跌沓的方寸座椅
有时我关注四地方言，关注一群
或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而更多时间，困倦蒙蔽着双瞳
我有混沌一梦
在皖地的星辰之下断续前行……
有时，生活真的让我感觉异样！
列车西进，追逐黑夜之尾
也延缓白昼之芒
然而此刻，“三十年河西”已是在所难免
这白昼有阴云，对视野却无大碍
这丘陵，这上学堂的小儿郎
这鸟雀一闪即逝，这鄂东北
有时我感觉，我将藉此得小诗数行
我将让丘陵升起晨雾，让小儿郎在其间奔跑
让鸟雀啄食、衔枝筑巢
我将为邻座少女手中添上叶芝
或是让她开口与我交谈……
有时，我的生活过于真实
“哐嘡，哐嘡”，直到旅程中止
江边
——给YB＆WX
必须承认，在成群的芦苇身边
我遭遇了短暂的失忆
它们苍老的，斜向江水的姿态面前
我的向内的目光把自己逼视成一个孩子
他总是徒步穿越田园，总是有鸟
飞散（是谁惊动了谁？）
他的沉默一如江滩上的枫杨树
但请你们不要刨出根系，更不要砍伐
否则冬季的风就会吹来
吹老一个人容颜的同时，也让他轻易地
辨出了方向（但这是恩赐么？）
这多像施虐者事后抛下的一枚糖果
一直以来，我把它藏在贴身的口袋里
仿佛还有机会把人世哄骗一次
和一场大雨同时归来
和一场大雨同时归来，我有着坠落的姿势
别理会黄昏，别理会晚餐
别理会受制于疼痛的头颅，那破坏性的热度
哦，你们别理会我
现在，我在大雨之中表达歉意
说请某某们原谅。说对不起
我在内心说，我多么惧怕这些简单的言辞
我在惧怕之中表达歉意，在惧怕之中别理会喋喋不休
还要向大雨表达我的同情
它的不幸在于，它等同了一个厌世者的加速度
——往下，往下，归宿如此巨大
听听世间的风声
要在黎明之前醒来，要在内心
保持警惕
黑暗无边呐！寂静无边
想起水杉，坡地，昆虫的痕迹
想起是如此遥远！
此时，要在原位遵守秩序，做他们的手足
他们的低语渐渐清晰。甚至低泣，浅唱
呢呢喃喃
仿佛有扇窗户开启
交谈成为可能，此时成为可信……
黎明之前，听听世间的风声
要在原位维持秩序，做他们的手足
初秋
我也会走到那里
也会看见围篱残破，瓦楞蜿蜒
井水一低再低
那里也会是寻常陌路
如果落叶加速
也会是我的叹息，我的往昔
暮色低垂
炊烟熄灭
鸟兽散如人子
雾
暑气消弭，秋分来临
我们共同走过的道路，如今深陷迷雾
不要疑虑，更不要
试图走那不曾走过的道路
要相信它的浩淼，正如相信人世
还会有歧途
要相信我们共同的老年
始终耐心地等待我们前去
我们可以等到迷雾散开，继续漫步而去
也可以坐蒸汽火车，或者
摸着石头过河……
暮秋
它们在凋敝。檐草，土墙皮，昆虫之翼
在闲置的庭院里，它们剥削着
我对年龄的自信
还有鸟类来去，但更多的空巢暴露在风里
仿佛成长仅仅属于更南方
但，还有寒意。往后的岁月，它们将日渐盛大
还有盛大的落日的光辉
俯身于此。我愿意于此敞开所有木窗
但，它们在凋敝，它们在暮色的另一面
还有庆幸，我能从此望见归途
此刻，是俗世之外的老者拥有这归途
他还拥有我所敬畏的道德，和缓慢……
高研班作业两题
怒斥
面对良宵，垂暮之人怎能
如此温和？
虽然黑夜白昼的交替乃是天道
但你应该愤愤然
甚至狂暴不安
应该怒斥将逝的天光
为失去流星与闪电，喋喋不休
假如你是我的老父亲
我垂垂老矣果核般皱缩的父亲
请不要如此温和！
我要与你一同怒斥。怒斥
将逝的天光
赛里木湖
从前我不曾触摸你
从前我触摸着东部平原的江河
但不曾触摸你。
一颗大西洋最后
微涩的眼泪，赛里木湖
如同神明开启的忏悔之窗
如同人心，暗流涌动
受制于情和欲
它并不遵循
匀速法则
我越过千万河流
像天光由东往西翻阅尘世
我要在天山下捧起这古旧的泪光
赛里木湖！冷若冰霜啊！这眼泪
我想在你的眼睑下共同流泪。
低垂却动人的神明的眼睑
当寂静如救赎般到来
当人类如羊群般归来
当天光终于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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