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脸谱 | 李壮：外婆

 李壮

  李壮，生于1989年12月，山东青岛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硕士，现供职于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写诗、写评论，有诗歌及文学评论数十篇发表于《诗刊》、《星星》、《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南方文坛》等刊物，并入选多种选本。

推荐

      我喜欢李壮诗歌中准确的语言把握和具有节制的冷峭，作为同时代较为早熟的“精神成人”他给我们呈现了生命、存在与语言三者临界点上的摩擦与并不轻松的盘诘。从精神层面考量他在诗中不时抖落铁屑和芒刺。这种时间磨砺和生命想象的痛感并没有成为写作的标示或者限宥(比如另一个时代的卡佛或者布考茨基的仿写者)，而是让写作成为一种可能性的方向。                                

—— 霍俊明

外婆

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哪些仍有遗留

哪些已永远消失

当记忆因衰老的折磨而操起刀片

如此粗暴地刮削着自己

铁屑与漆皮纷飞

如大雪弥漫于老年

在耳边呼唤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但那空洞的眼神告诉我

最后一扇门，也已经永远关闭

现在，谁都不能走进她的安全

无从了解水面下

这最后一根缆绳——仅存的难释之物

究竟是什么

白发之下，那颗日渐干缩的核桃里

外婆坐着，面带微笑

手里紧攥着最初的爱

譬如贫困童年里终未吃到的那枚鸡蛋

如今的她安静而幸福

终于得偿所愿

只剩果壳外的远处还偶有声音传来

呼唤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冬天的柿子树

只有一棵柿子树在后园里

在楼宇的包围中间

总是无人采摘

采摘它的是越来越冷的天气

果实的坠落

永远只发生在夜里

每一天失去几颗

每一天枝头

都向下弯曲一点

那弧度像是在怀念秋天

这缓慢的失去就如同一种幸福

此刻，有灰喜鹊落在枝上

打理自己的羽毛

如同一首诗来到结尾

叹息，同时微笑

如同故园的大门再度关闭

流光吹散

什么东西正被微微压弯

午夜之子

午夜的街道弥漫一种

智齿般的疼痛

路灯的光咬进去

掉队的影子被拔出

当城市被还原为野猫低语

塑料饭盒的碎屑

忽然充满了哀伤的温柔

谁恰好有扳手，请替夜晚

上紧螺丝

此刻，真正将午夜记住的

不是在女人身上下雨的那些

而是替失眠撑伞的人

他们正浑身淋透。你看不到

所有曾建造起路灯的人

是那样深爱着光亮

但更深的渴望在等它熄灭

等待清早，托举着记忆中的名字

终于浮出水来

我乖戾的部分

我乖戾的部分

我恶毒的部分

我为世界所不容的部分

古老的仙人掌，微笑背后的刺

我精致的盐碱地上

唯一野蛮的活物

在贫血的时代散发出血腥

你拷问我，像梦尽头的镜子

我不敢将你示人

谁知道你会映出些什么

但我决定握紧你

这使我成为我的异物

像耶稣握紧掌中钉眼

浮现

就像阳光抬升水面

手指沾湿冰

它终于开始浮现

有力

简单

就像大海终将退却

沉船那不再求救的桅杆

也露出了尖顶

重温呼吸的刺痛感。这木头

仍紧抱着水手刻下的名字

和牡蛎的壳

黑暗

夜，纯粹的黑暗

我渴望进入你，虽然我身着白衣

必将被一再吐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