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元、偶像化、电视综艺,谁是中国声优的“救世主” ?|专题
撰文|李心语 刘萱 编辑|函数哥
从幕后走向台前,中国声优行业的发展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声优,作为日本的舶来品,在邻国受着偶像、明星一般的尊宠;而在中国,声优目前仅仅只是作为影视、动画、游戏等配音工作人员的一个代名词。两个市场间的巨大落差,让国内声优行业被同情可惜,但同时也让声优这个行业充满魅力。毕竟,在如今的泛娱乐产业中,未经开垦的“处女地”已是少之又少。
但声优行业能走出多远,或许并不取决于它自己。
“因为(作品)能养活的配音演员就这么些,所以全国也就这么几家(知名)公司存在。”在国内知名声优公司、音熊联萌的创始人谢添天看来,声优产业的好时机也许还没真正到来。
虽然,这几年大量资本热钱涌入行业,以至于产业链上各个环节的报酬都水涨船高,一线编剧一年的收入至少都在千万级以上,流量艺人更是频频传出一亿一部戏的片酬,但声优行业的议价能力却始终并不理想。
扎在录音棚中每天十个小时以上,一天下来配音7~8集,每集收入几百元是这个行业里的常态。2011年,配音行业金字塔尖级人物的季冠霖为76集《甄嬛传》的女主甄嬛配音,拿到的报酬平均每集下来160元;而担任甄嬛演员的孙俪每集片酬是30万。两者的差距是1875倍。
单纯的只靠作品配音,声优这个行业也许永远等不到有前(钱)途的那一天。而二次元、偶像化、综艺化,也许会成为影响声优行业发展的三个“变量因素”,它们与声优行业的结合效果,会真正影响到这个行业的未来。
二次元拯救配音行业的一根“浮木”?
如果要将国内的配音行业展开,2012年也许是一个重要的分水岭。
从2012年起,二次元产业的兴起给了配音从业者新的方向。以谢添天、阿杰、山新为代表的知名配音演员纷纷自立门户,成立了诸如音熊联萌、729声工场、北斗企鹅等独立工作室,主攻动画方向。
这个转向,一则顺应了二次元市场日益旺盛的需求,二则是随着整个娱乐行业的日益规范,替别人出声的传统的影视配音也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
为了达到项目方的要求,谢添天整天呆在不通风的录音棚里赶工,一天最高的工作记录是配了14集电视剧,那个时候他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趁着中午吃饭的时间,能够站在窗口晒会太阳。
更难渡过的心里上的疲惫——从业数十年,他已经完全看不到配音演员付出的努力该有的价值。演员的薪酬早已数百倍的翻涨,而二十年前配一集电视剧的酬劳大概是两百到两百五十块,到2016年仅仅涨了50块,酬劳的涨幅跟不上物价的增长。更为严峻的是,配音甚至在一些片尾的工作人员名单中都消失了。
“字幕上写司机组:客车司机、小车司机,茶水组都有,姓甚名谁清清楚楚。配音演员?没有,一个都没有。”音熊联萌联合创始人之一、国内著名声优夏磊说。
虽然为真人剧配音的价格更高,但声优们移情于二次元,是因为动画中的角色一旦受到欢迎,粉丝对虚拟角色的喜爱之情,很大程度上会转移到对声优的喜爱上。“当它形成一个角色的时候,它的声音部分是由(声优)来创造的,你的声音为动漫角色赋予了灵魂。”一名配音师告诉记者。
这些年,《狐妖小红娘》《全职高手》《恋与制作人》《仙剑奇侠传》等一批知名动画和二次元游戏作品涌现,也捧红了诸如阿杰、夏磊、边江等几位知名声优。但总体来看,国内声优如果想通过二次元行业来实现腾飞,恐怕还没有真正形成气候。
“你看中国正儿八经只配动画能养活自己的声优,全国加起来可能连十个都没有。”音熊联萌创始人谢添天向数娱梦工厂(公众号D-entertainment)表示。
一方面是配音收入本身不高,一名普通声优配一集动画的收入大致在300~500元;而更关键的是,国内不论是二次元向的动画还是游戏,作品数量都十分有限,完全不足以为声优们提供充足的养成土壤。
一个声优的养成,一靠作品,二靠头部作品。
据不完全统计,2017年国内网络平台上播出的二次元向的动画作品有71部,其中形成头部流量的、有较高知名度的,仅仅也只有《狐妖小红娘》《一人之下》《全职高手》等少数几部作品。
反观日本,仅2017年春季番剧数量就达到了66部,其中《碧蓝幻想》《偶像大师灰姑娘女孩剧场》,《埃罗芒阿老师》三部作品DVD销量上万,人气作品还包括《进击的巨人第2季》《夏目友人帐第6季》《路人女主的养成方法》《我的英雄学院》等。
而每一个日本知名声优的背后,都是一长串知名动画的名字。比如声优神谷浩史,从2002年至2017年先后为《夏目友人帐》《进击的巨人》《黑子的篮球》等35部知名动画作品配音。
神谷浩史历年代表作品一览 | ||
播放时间 | 作品名 | 角色名 |
2002 | 《数码宝贝无限地带》 | 源辉二 |
2005 | 《再见绝望先生》 | 糸色望 |
《夏目友人帐》 | 夏目贵志 | |
2007 | 《机动战士高达00》 | 提耶利亚·厄德 |
《神曲奏界》 | 塔塔拉·弗隆 | |
2008 | 《蜂蜜与四叶草》 | 竹本祐太 |
《幻影少年》 | 浅村贤吾 | |
《夏目友人帐》 | 夏目贵志 | |
2009 | 《海贼王》 | 特拉法尔加·罗 |
2010 | 《物语系列》 | 阿良良木历 |
《荒川爆笑团》 | 市之宫行 | |
《Angel Beats!》 | 音无结弦 | |
《无头骑士异闻录》 | 折原临也 | |
《WORKING!!迷糊餐厅》 | 相马博臣 | |
《无头骑士异闻录》 | 折原临也 | |
2011 | 《超时空要塞F》 | 米海尔·布朗 |
《青之驱魔师》 | 梅菲斯特·菲雷斯 | |
《恶魔阿萨谢尔在召唤你》 | 贝西卜·优一 | |
《认真和我恋爱!!》 | 直江大和 | |
2012 | 《黑子的篮球》 | 赤司征十郎 |
《白熊咖啡厅》 | 企鹅 | |
2013 | 《Karneval狂欢节》 | 花砾 |
《进击的巨人》 | 利威尔 | |
《恶魔幸存者2》 | 久世响希 | |
《物语系列》 | 阿良良木历 | |
2014 | 《地球队长》 | 岚彻平 |
《野良神》 | 夜斗 | |
《滨虎》 | 亚特 | |
2015 | 《电波教师》 | 鉴纯一郎 |
《监狱学园》 | 藤野清志 | |
《美男高校地球防卫部LOVE!》 | 草津锦史郎 | |
《阿松》 | 轻松 | |
2016 | 《齐木楠雄的灾难》 | 齐木楠雄 |
《文豪野犬》 | 江户川乱步 | |
2017 | 《进击的巨人》 | 利威尔 |
“我们和日本比有十倍的市场,但只有十分之一的作品量。这100倍的差距就是国内二次元作品的上升空间。”谢添天说。
你或许可以畅想,未来有一天,中国的动画数量多的足以捧红一大批的声优。但现在,二次元只是一根仅能承载少数声优维持生计的“浮木”。
声优的本土化探索:产品化还是偶像化?
“配音其实是一个末端产业,你没有办法抬阶层,去告诉市场该怎么走。”一位从事声优行业的内部人士向数娱梦工厂(公众号D-entertainment)表示。
从目前国内声优行业的现状来看,想要获得更多话语权,光靠给影视和动画配音远远不够。为突破壁垒,业内普遍尝试了两种打法:
一是做音频类的衍生产品,比如广播剧;
二是将声优向偶像化路上去培养,最终以粉丝经济的运作方式抬升商业价值。
目前,知名的声优广播剧包括《杀戮秀》《魔道祖师》《残次品》等,这种以工作室为主体承制的音频产品从一定程度上弥补二次元动画数量上的匮乏,不仅增加了声优的曝光度,也为工作室增加了一条付费收入的路径。
比如由729声工场出品的《杀破狼》第一季的售价19.9元,总播放量有564万,付费单集播放量在20万以上。从渠道上看,一些作品会在网易、猫耳FM进行付费收听,也会在B站、晋江、长佩等文学网站进行免费播放。
但一些业内人士认为,广播剧的影响范围毕竟有限,产品的形态也非趋势主流。相比之下,声优偶像化也许是更加被希望尝试的一种,尤其在日本已经有成熟的案例之下。
曾为《古剑奇谭2》配音的夏磊至今对某漫展上被《古剑奇谭》粉丝簇拥印象深刻,当时他几乎被挤在展板一侧寸步难行。
今年1月,由729声工厂举办的一个小型粉丝见面会,单价560元的400张票在不到十秒的时间内被抢光。
此类偶像化的运作,是声优产业在未来的一条必经之路,也是声优行业产生更高附加价值的方式之一。然而,相比起日本,国内的偶像化发展尚在起步阶段。
上世纪70年代,依托于日本动画产业的空前发展,日本声优开始涉足演艺事业。在承接日常配音工作的同时,声优们同时要出席动画作品的声优见面会、访谈节目,个人能力出众的声优甚至会以歌手身份出道、或是参演舞台作品;这样的需求使得能够向全能的艺人化偶像化发展的声优,迅速获得粉丝的青睐。
如被吐槽擅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知名声优福山润,在声优见面会上往往通过语速极快的冷吐槽和反应极快的接梗,收获粉丝大量掌声和笑声。
在音熊联萌旗下V17声优偶像女团负责人沈顺昌看来,国内目前对于声优偶像的喜爱,更多的还是建立在每个人的配音能力上。站在相同水平上,个人颜值、唱跳能力将会是成为合格的声优偶像的辅助项,同时,出席各类活动也能够增加曝光度,但最终粉丝还是要看作品说话。
在声优偶像化的养成方面,音熊联萌进行了国内首个声优偶像女团「V17声优少女」的打造尝试,V17以首支单曲《Dreaming☆Star》出道于音熊联盟的四周年时。组合成员们先后参与了《斗破苍穹》《枪娘》《逆水寒》《剑网3》《决战!平安京》等作品的配音、宣传活动,还以团员为原型推出了自制广播剧《女朋友》。
音熊联萌创始人谢添天认为,声优偶像女团成员在挑选时重要的是语言标准,首先成为一位合格的声优,以声优的身份参与作品配制,再进行一些唱歌、舞蹈类的偶像活动,能够两个都胜任的才是真正的声优偶像。
目前, V17已在业内小有人气。成员醋醋在《馒头日记》《斗破苍穹》《决战!平安京》等多部动画、游戏担任重要角色配音后,她的微博如今已拥有15万的粉丝量,B站的个人粉丝也已经超过20万,并在网剧《我的吸血鬼男友》饰演女主角楚漪菡。
据悉,近日V17声优少女开启了三期生的招募计划。
但国内声优偶像的整体发展环境还不够理想,“国内比起日本目前的情况是第一声优偶像的粉丝的消费额很低,消费习惯也比较保守,第二个其实(粉丝)数量差得非常非常远。”V17总负责人沈顺昌表示。
而在日本,之所以一些小型人气偶像团体仅靠几百个粉丝也能被养活,是因为日本粉丝的ARUP贡献值非常高,一个人折合人民币每月能有几千甚至上万。
国内的声优偶像距离日本依托于音乐企划《lovelive》之下的“μ's”声优偶像团依然有相当长的距离。
首先从内容创造与作品产出来说差距显而易见。几年前横空出世的音乐类企划《lovelive》让新田惠海、南条爱乃、内田彩等9名声优组成的声优偶像女团「μ's」一飞冲天,其专辑数量、演唱会规模堪称日本声优史上的奇迹。而LL的成功就是依托于成熟的产业链下诞生的优秀作品以及成熟的声优偶像粉丝文化和数量巨大的“偶像宅”(“偶像粉丝们”的一个昵称)。
lovelive背后是lantis唱片公司,sunrise动画公司,G'z magazine平面媒体三巨头鼎力支持。Sunrise强大的动画制作能力推出了lovelive的多部优质动画作品,lantis是万代南梦宫集团的音乐软件事业,背后有畑亚贵等词作及众编曲作曲组成的有高产且保质的后台团队,G'z magazine进行投票活动与粉丝进行互动,使制作方向遵循民意。
在艺人管理与培养发展方面,日本有专门为声优偶像服务的Lantis等公司,音乐CD、演唱会、周边商品销售、声优杂志等都能够成为主要的消费渠道;这样全方位立体的包装与运营完全堪比国内的“影视艺人”。
而国内的声优偶像大多数都没有独立的运营团队来进行内容制作与宣发等工作,大多数都是1-2个人自我运营而活动主要集中在由漫展方、合作方邀请的见面会上。
但这些鸿沟既是距离,也是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国内市场的巨大潜力。沈顺昌说,差距越大空间越大,他最大的目标就是要在三年内将V17这个国内第一支声优偶像的品牌打造出来。
综艺,成就声优行业的明天?
如同二次元行业一样,声优行业同样有着一层很厚的次元壁。如何给声优们更大的舞台,让更多的观众注意到这个有趣的群体,是当下的主要矛盾。而《声临其境》的出现则给了声优行业一种全新的视角。
在此之前,国内配音类的综艺节目是白纸一张。2018年1月湖南卫视播出《声临其境》,每期以明星竞演的形式,为现场影视片段进行配音。这档节目的出现,让人看到了“配音秀”式综艺的巨大市场。
从数据上看,《声临其境》最后一期全国网收视率0.94,占市场份额7.09%,CSM52城域收视率1.11,占市场份额7.09%,超过了同期的许多节目。
然而《声临其境》最大的赢家还是如朱亚文、赵立新、王劲松等明星嘉宾。整季节目中,职业声优的存在感依然比较小,竞演嘉宾中也只有边江是专业从事配音工作。
从事配音工作14年的边江与演员郑恺、娄艺潇、张若昀在节目中同台竞技。一场看似毫无悬念的比赛,然而最终边江遭遇了淘汰,冠军由郑恺摘得。当期节目播出后,“心疼边江”的话题登上了热搜榜,网络上充斥着对节目组追捧明星的质疑。
一位声优行业的内部人士认为,《声临其境》的定位首先是一档娱乐节目,而不是专门配音的节目,但是能让更多人看到这个行业,关注这个行业,它就对声优行业有所价值。
对于“小众”的声优来说,高关注度和高讨论度才是当下最渴望的需求。用大众综艺+流量明星的方式,去吸引大众市场对声优的关注度,这档买卖其实划得来。
通过这两年的娱乐产品观察,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推动小众文化成为大众爆款的,不是电影,也不是电视剧,而恰恰是综艺。
爱奇艺在2017年推出的《中国有嘻哈》让 “小众”的Hiphop一时间火遍全国,freestyle几乎成为年轻人的口头禅;2018年优酷推出的网综《这!就是街舞》又将街舞文化遍及大江南北。
在这方面,日本依然值得参考。去年日本电视台「WOWOW」和网络影音平台「GYAO」推出了一档原创声优综艺节目《仆声》,一共五集,每集20分钟左右。邀请了多位人气声优参与,如西山宏太郎、花江夏树、铃村健一等。节目环节上也进行了大胆创新,设置了情景剧、歌舞表演等单元,几个知名声优往往就能撑起一台综艺。
但下一个《声临其境》,下一个配音秀的综艺在哪里?业内没有答案。
目前,没有一家声优公司具备单独制作、播出一档完整电视综艺、或是网络综艺的能力。即便有,在缺少平台方(电视台或视频网站)支持的情况下,也无法取得成功。
在这方面,曾供职于SNH48的一位业内人士有自己的心得。
SNH48曾经在2015年先后推出过两档自制团队综艺《心的舞台》和《穷途陌路》。每期节目在20多分钟左右,有大量的外景跟拍,然而播放量却并不尽人意。《心的舞台》在腾讯的单集播放仅为6万左右,《穷途陌路》仅170万左右。这样的数据相比动辄数千万单集播放量的平台自制综艺,实在少得可怜。
2017年北斗企鹅、光合积木、端木苏榭等声优社团与语玩APP曾想合作推出,号称国内首档声优选秀综艺《我们有CV》。但由于平台的局限性、节目的宣传不到位等原因,这档节目最后无疾而终。
可以这么说,如果有一天出现一档成功的声优综艺,像101和偶像练习生一样出道了一个声优偶像团体,那么这档节目一定是出自于视频网站,或是卫视之手,而非声优行业自己。
这种命运托付于他人的滋味或许并不好受,但声优行业向上的势头却不会改变。正如文章开头所说的,在热钱涌动的泛娱乐行业中,尚未开垦的“处女地”已经着实不多了。巨大的差距也意味着巨大的潜力,谁能说下一个风口上没有声优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