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阿劳自述:艺术家必须拥抱和囊括整个字宙

2015-12-12 每晚一张音乐CD



1991年6月9日,伟大的钢琴家克劳迪奥·阿劳逝世。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n0151zj56zz&width=500&height=375&auto=0
舒曼《a小调钢琴协奏曲》




克劳迪奥·阿劳(Claudio Arrau,1903-1991),智利钢琴家。5岁圣地亚哥首次举行演奏会,崭露头角。8岁时由智利政府资助到德国留学。1941年起定居纽约,持续其国际钢琴大师的演出生涯,誉满全球。在1982至83年的音乐季中,国际上大部分的音乐媒体把这称作“阿劳的年代”,以示对他的敬重与荣耀。


记得曾经听傅聪说阿劳是“艺术的仆人”,说他总是在伟大的作品面前显得很卑微和虔诚,是自下而上的仰望。这一点我是十分有感觉的,甚至能感觉他的某些演奏都带着一些小心翼翼。可因此也感觉到他的艺术的真纯和深刻。




阿劳自述

当我回首往事时,我认为我天生就是弹钢琴的。因为早在我开始懂事之前,我便已经坐在钢琴前,以一种再自然不过的方式让它发出声音。我对钢琴有一种感情,甚至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便感到钢琴似乎只是我的手臂的延伸。当然,仅仅天赋还是不够的,它还需要得到发展。我很幸运地在这一时期得到了马丁·克劳塞(Martin Klause)的帮助。马丁·克劳塞曾在弗兰茨·李斯特门下学习,因此我继承的是李斯特的传统。并且通过李斯特,继承了车尔尼贝多芬的传统。克劳塞对我发生了最大影响,他是我唯一的老师,没有他,我也许会有同样的艺术生涯,但事业上的成就将会是不同的模样。




谈作为艺术家

许多艺术家声称他们是凭借自己的直觉成长起来的。我不相信这种说法。直觉固然重要,天赋的才能固然重要,但一个帮助你,引导你,使你的才能得以发挥出来的导师却是绝对必需的。此外,这个老师还必须是恰恰适合于你的老师,因为师生关系同时包含着两个方面,涉及到相互间的响应。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崇拜克劳塞,我尽量吃下他放在我面前的一切。我完全按照他的意愿去做。克劳塞教我懂得了艺术技巧的价值,他完全相信艺术技巧、但仅仅是把它作为一个基础以便为随之而来的东西作好准备。这随之而来的就是音乐的意义和音乐的解释。仅仅成为一名"钢琴师"是不够的--不管是多么杰出的钢琴师。我相信一种包含着文化、知识和直觉的全面发展,相信荣格(C.G.Jung)所说的整合(integration)。一个人所有的内在素质和他所具有的一切才能,应该汇聚到他作为一名艺术家的个性中去,汇聚到他作为艺术家而创造出来的音乐中去。艺术家的注意力不应该仅仅集中在音乐上,为了更好地理解音乐,艺术家必须拥抱和囊括整个字宙。


一种最常见的批评指责音乐家们过分专业化,以致他们仅仅生活在自己的领域中而不与外部世界发生关系。这种批评也许并非无的放矢,至少我本人就非常反对导致这种偏狭的态度和哲学。当我从事教学的时候。我总是试图不仅从青年艺术家身上唤醒音乐的素质,而且也使他们意识到全面发展其文化人格的重要性。这包括阅读各种书籍,观看和欣赏戏剧与歌剧,对艺术和经典性文学作品进行研究甚至对心理学进行研究。所有这些将极大地有助于造就一个全面的艺术家。我本人尽管从未进过学校,却被给予过最完整的教育。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我是通过自学不断继续对自己的教育的。无论何时何地,我从未停止过阅读各种书籍,而且,正像你看见的那样,我什么样的艺术品都买。我需要置身于美的事物中。艺术、美、自然和知识是我的灵感。至于书籍,那更是我的狂热爱好。不仅这间房间,整个这幢房子都尽其所能地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现代小说、古典小说、诗歌、社会学、艺术、音乐学。我不能漏掉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我对心理学有着特殊的兴趣。我现在正在读一本了不起的新书--沃尔夫冈·希尔德海默尔(WolfgaugHildesheimer)写的《莫扎特》。这本书还未翻译成英语。它完全不同于许多论作曲家的书籍,它强调的是莫扎特音乐中的心理学。



谈忠实原意和自我想象

技巧只是阐释艺术的手段。首先,一你必须通过研究早期的版本、手稿和摹本来做到绝对忠实作曲家的原意。如果作曲家注明这一段应该弹奏得强有力,那它就应该被弹奏得强有力,而不是被弹奏得极其微弱。另一方面,这种对作曲家原意的忠实又仅仅是一个基础,在此基础上,钢琴艺术家建立起他自己的幻觉和他对作品的理解。但钢琴艺术家的幻觉不应该使他对文本的尊重濒于险境,不应该危及他已经知道的作曲家的原意。某些钢琴家对原作采取"利用"的方式,通过对原作进行改变来达到一种自我表现,这是错误的做法。另一些人则似乎对作曲家们如此敬畏,以致走向另一个极端。他们不是在弹奏作品,而仅仅是在弹奏一个个音符。这同样也是错误的做法。优秀的钢琴艺术家总是能够进入自己的想象驰骋,但他绝不会破坏原作的完整性,绝不会使原作不再如作曲家本人看见的那样。 这绝不意味着幻觉将始终如一、永恒不变。随着钢琴艺术家艺术生涯的成熟,他会看见更深的东西,原来的幻觉会变得更为深邃。但这是一个缓慢的、渐进的过程。你总是趋向于从某段作品中揭示出新的意义,这使你越来越接近音乐内在的核心。这就是为什么年轻的艺术家不宜弹奏贝多芬晚期作品的缘故。年轻的艺术家应该倾其毕生精力地去研究贝多芬晚期的奏鸣曲,但不应该急于演奏它们,因为这是一种对他不可能的自负要求。晚期贝多芬和晚期舒伯特的作品应该逐渐地、慢慢地在你心中成熟。你应该一直和它们生活在一起,直到许多年以后,才决定公开演奏它们。这同样适用于莫扎特的作品。在舒伯特早期的作品中有一种与某种深度混合在一起的民间调式的单纯,但从他晚期的作品中,我看到了死亡,看到了作为生命之一部分的死亡的逼近。这种情调存在于他的作品中,确切地说,存在于他晚期的奏鸣曲和歌曲中。这些作品中结合着如此众多相互歧异的成分,以至我相信年轻的钢琴艺术家很难使自己与所有这些成分发生关联。这倒不仅仅因为人生体验的缺乏,而且也因为年轻艺术家们尚未通晓所有的作曲家以及这些作曲家的所有作品。


谈贝多芬、德彪西和现代作曲家

我认为贝多芬很可能是所有作曲家中最伟大, 同时也是最深邃的一位,因为他可以说囊括了整个宇宙。我确信他从未意识到他的作品会对未来的世代具有如此多如此大的意义,以及这些意义会怎样随着时代的转移而转移,但他一定感觉到了他的音乐对人类世世代代所具有的那种巨大呼求。

另一位作曲家是德彪西,他的深度和灵性往往被演奏者忽略。德彪西的音乐完全是另一种迥乎不同的东西。德彪西音乐中令人惊异的地方正是这种神秘,这种使人如此难以解释他实际上究竟意指什么的音乐上的神秘感。人们不得不一再花费大量时间去研究他的作品,才能真正抓住他的意义所具有的意义。他在音响上的那种难以置信的美是毫无疑问的,但仅仅停留在他的音响上,则是对德彪西的误解。他的音响是那些更为神秘,更为费解和十分深邃的知觉的表现。这就是他的作品何以如此难于演奏的缘故。他的意义中呈现出如此众多而巨大的问题。拉威尔(Ravel)在技巧上比德彪西更难弹奏,但拉威尔作品中的意义却容易把握得多。

不过,我的兴趣也同样在当前。我对现代作曲家颇感兴趣,但我还没有时间去对他们作全面的研究。如果我有时间,我会多多弹奏他们的音乐。像斯托克豪森布勒日科普兰艾略特·卡特尔查尔斯·艾夫斯这样的名字,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我的头脑中。我认为艾略特·卡特尔的钢琴奏鸣曲是了不起的作品。当然,艾夫斯已几乎称得上是经典性的。科普兰也是如此。斯特拉文斯基一样,阿诺德·勋伯格是又一位不会被人遗忘的先锋派作曲家。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q0119dqjjiq&width=500&height=375&auto=0
贝多芬《热情奏鸣曲》


谈演奏会

演奏会对我仍然十分重要,它从来不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一场演奏会对我是一次重大事件,而只要我这样看它,它就绝不会仅仅是一项工作。对钢琴家来说,演奏会不能不意味着某种内在的东西。它并不仅仅是出场、演奏、得到喝采、谢幕和离去。重要的问题在于,我从不确切地知道我将怎样演奏。我想只有天上的星辰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在每一场音乐会之前,我总是十分担心和紧张,所以问题并不在这里。通过全神贯注我能克服我的焦灼。在一场音乐会前我也会稍事休息--通常在下午午睡两三个小时。我尽量不让自己被任何事情分神,总是专心致志地等待着那可能发生的奇妙事情。

一般来说,我已把我每天练钢琴的时间减少到最多三小时,但我却花大量时间阅读乐谱。这使我能很快地记住总谱--既从音乐的角度又从技巧的角度。当然,我从未在我记住总谱后便立即弹奏它,而是先让它在潜意识中得到很好的消化。我相信潜意识在演出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谈对待评论的态度

你应该小心谨慎地读报纸上对你的称誉和评论,因为否定的评论能够导致抑郁沮丧,而这种心情有时很难战胜和摆脱。如果批评家对一位艺术家说了某些否定性的话,最好的办法是不要认真看待它。偶尔,你也可以从别人的评论中发现一些有帮助的思想,哪怕这思想表述得并不准确。我认为对健康有利的做法,是从他人的反应中获得让好奇心满足后内心产生的宁静。有些艺术家说他们完全无视批评家怎么说,因为批评家的话只会使他们过多地关注自己的艺术从而导致持续不断的紧张和神经过敏。我认为与此相反的说法才是正确的。如果不知道别人对自己说了什么,艺术家会变得更加神经紧张。不管怎样,我不会让这些评论弄得我张惶失措,因为它们往往是自相矛盾,前后脱节的。

谈女钢琴家

我不明白女钢琴大师为什么如此之少。女人中无疑也有许多有着惊人天赋和才能的人。然而对阿莉茜垭·德·拉罗恰(Alicia de larrocha)、珍妮-玛丽.达勒(Jeanne-MarieDarre)、玛莎·阿格里希莉莉·克劳斯(Lili Kraus)、玛格达·塔格利亚费罗(Meqda Tagliaferro)、罗莎琳·图雷克(Rosalyn Tureck)以及俄国流亡者奥克莎娜·雅布隆斯卡垭(oxana yablonsknya)和贝拉·达维多维奇(BellaDavidovich)来说,这一领域却似乎显得过于狭窄。许多女姓一开始有着巨大的驱力,但是突然间她们便落伍了。也许,她们结婚了。但这不应成为中断其事业的理由。特雷莎·卡雷诺(Teresa Carreno)结过四次婚,但她没有中断自己的艺术追求;克拉拉·舒曼(Cara Schumann)婚后也仍然继续着自己的事业。也许.不断的巡回演出使她们的婚姻生活变得异常紧张和不安定。我妻子是一位歌唱家,一位很不错的次女高音,然而自我们结婚后,她便不再追求她的事业。她从未以任何方式暗示过她为此感到遗憾,我也由衷地希望她没有。然而只要可能,她却总是陪着我旅行,特别在孩子们都已结婚后更是如此。孩子们都已独立,但却没有一个是职业音乐家。我女儿过去常弹钢琴,并且弹奏得很好,但她却不愿坚持训练,全力以赴。显然,她并非天生的钢琴家。没有人能够成为别人,所以我并不勉强他们。他们的兴趣不在这上面,所以我甚至根本没有打算教他们。只要有一点火星,那么随之而来的必然是熊熊火焰。真正的音乐家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是愿意付出一切的。

谈其他兴趣

近年来我稍稍放松了自己,但即使在青春岁月我也并非总是忙于巡回演出。我一向热爱园艺,我现在正计划以新的景致来美化我们在维尔蒙特的家园。我并不擅长种花,但我对树有着特殊的兴趣,尤其是那些在那种气候下能够长得十分繁茂的树。我要栽种山毛榉、樱桃树、白桦树以及许许多多的果树和松树。所有这些现在已不仅仅是夏天我不外出演奏时要做的事情,只要我能有两天或三天时间,我便去维尔蒙特种树。可见,音乐家的事业并不会导致其外部兴趣的缺乏。除此之外,我对外国食品如中国菜和墨西哥菜也非常喜欢,可见外部兴趣也有助于使口腹得到其应得的享受。


谈这个时代

你常听一些音乐家说他们宁愿生活在肖邦、巴赫的时代。这不是我的看法。假若我能够选择自己的生活时代,我会选择现在。对所有那些多年来人们一直深信不疑的价值观念作追问,怀疑和排斥,在我看来乃是我们时代的奇异景观。我们正被迫重新审视过去的一切传统——不仅在音乐上是如此,在生活方式上也如此。这是一种引人入胜的体验。这样的体验以后可能不会再有。而我很高兴能够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我不相信来世,生命就是它此时此地的存在。因此人必须意识到他自已生命的流逝,特别后半生更是如此--它实际上只是死亡的准备。正因为如此,我才强调要在忠实于作曲家文本的基础上建立起自己的结构、自己的幻觉--因为那就是我留给后人的遗产。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t01524r80iv&width=500&height=375&auto=0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