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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向死而生:马勒《第二“复活”交响曲》

2016-01-26 许莽: 每晚一张音乐CD



如果不是因为25岁那年去听了一场音乐会,吉尔伯特·卡普兰如今也许只不过就是纽约上城区一个普通的退休老富翁。他可能也会去音乐会现场,坐在第七排,穿着考究的西装,在某一首交响曲演奏结束时热情地鼓掌。


然而他却成为了站在指挥台上的那个人。这一切都是因为马勒,和他的第二交响曲《复活》。


没错,当年那场音乐会上演奏的就是马勒第二交响曲。之前卡普兰从未听过这部作品。走出音乐厅后,卡普兰便作出了匪夷所思的决定——他决心要去学习指挥,浑然不顾自己只有勉强看懂几行五线谱的乐理水平。


当时卡普兰的事业已经小有成就,他创办了《机构投资者》杂志,以一位春风得意的金融出版商的面貌出入华尔街。但是,与大多数华尔街的赢家们不同,卡普兰并不满足于个人财产的扩张和物质生活的富足,他关心马勒第二交响曲的乐谱甚于杂志社的财务报表——1984年,他花重金购得马勒第二交响曲的总谱手稿并开始潜心研习。1987年,在将《机构投资者》作价7200万美元卖掉之后,46岁的卡普兰终于把自己的全部身心奉献给了马勒。同年,就像人生巨大转折常常伴随着某个标志性事件一样,作为“票友”的他指挥伦敦交响乐团录制了马勒第二交响曲的唱片,在世界乐坛引起轰动。





作曲家-Gustav Mahler(古斯塔夫·马勒)



总体上,《第二交响曲》是一部旨在赞颂光明而非刻画悲惨世界的作品。至少我认为是这样。尽管第一乐章的《葬礼进行曲》早早奠定了阴沉的悲剧化基调,第三乐章也充分渲染了邪恶可怖的情绪,并以嘲讽的艺术手法来表现“无信仰者的灵魂”,但从第四乐章的女中音独唱《原初之光》开始,马勒逐渐披露他创作此曲的真正目的。“人类遭受了极大苦难,我愿远离人间在天上……仁慈的上帝将用神光,引我进入永恒极乐和光明的生活。”《原初之光》里的这几句唱词给予了鲜明的启示,紧接着,马勒在第五乐章中将德国诗人克洛普斯托克的赞美诗《复活》转化成音乐(这也是为什么第二交响曲会以《复活》为标题),经过与“末日审判”主题的对抗式发展,由女高音唱出庄严而崇高的信念:“挥动我获得的羽翼,我飞去!我将死去,是为了去生!复活,你就复活,我的心,就在这瞬间!跳动的心,将把你带引到神的面前。”最终,伴随着管风琴强有力的支撑,乐曲在震撼人心的钟鼓齐鸣中结束,犹如圣光照耀天际,洒下无穷希冀。


在中国,普遍缺少这样的宗教环境,但这不应该成为我们欣赏马勒交响曲的障碍,否则就有点教条主义了。我们大可以参照自己的现实生活,来体悟马勒作品对于人生意义的深刻思索和奇特表达,并从中得到抚慰和召唤。当我们失去亲人,爱情受挫,事业低迷,或者正在经历其他什么难以言说的痛苦,我们去听马勒第二交响曲。即便你一直是个幸福的人儿,从未遭遇过生活中的任何灾难,也可以让马勒来帮助你构建一个想像中的精神世界,一个无数哲学命题汇聚的地方。




拉特尔1986年指挥伯明翰市立交响乐团录制的《马勒“复活”交响曲》


几乎与卡普兰如出一辙,当今声誉卓著的指挥家西蒙·拉特尔爵士也是被马勒第二交响曲激发起了对于音乐终生不渝的热情。他在一次接受访谈时曾特别提到这一点。拉特尔1986年指挥伯明翰市立交响乐团录制的《复活》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杰出版本,气息宽广、节奏稳定,著名女中音珍妮·贝克则以其感人肺腑的咏唱,为这个录音锦上添花。


大部分指挥家都把马勒第二交响曲的演奏时间控制在80分钟多一点,当然,伯恩斯坦可不管这一套,他1986年指挥纽约爱乐乐团的经典版本超过了90分钟。海汀克看起来也喜欢指挥得慢一些,除了指挥柏林爱乐和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的那两个版本,1995年2月13日,为了纪念德累斯顿大轰炸50周年,他指挥德累斯顿国立交响乐团留下了另一个极具感染力的现场录音,令人听完久久无法平静。说起来,马勒第二交响曲经常在一些带有哀悼性质的纪念活动中上演——“9·11”十周年纪念日,阿兰·吉尔伯特也曾指挥纽约爱乐乐团献演了这部作品。


录制马勒第二交响曲一般需要2张CD的容量,而用一张CD 就搞定的著名录音则包括梅塔VS维也纳爱乐乐团、库贝利克VS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克伦佩勒VS爱乐乐团以及布列兹VS维也纳爱乐乐团等。虽然这些速度紧凑的版本十分为乐迷的荷包着想,但我个人不太能接受过于简洁和直接的演绎风格,除了布列兹那版。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很喜欢布列兹的马勒,正如喜欢他的德彪西。




卡普兰2002年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录制的《马勒“复活”交响曲》


我在卡普兰身上花费如许笔墨却并非毫无缘由。他第二次录制马勒第二交响曲是2002年执棒维也纳爱乐乐团,一个演绎和录音都堪称卓越的版本。如果能够抛弃对于一个业余指挥家的成见,你会发现卡普兰真的是一位马勒权威——哦不,马勒第二交响曲的权威。不管飞到世界哪个城市演出,不管与哪个乐团合作,他这辈子只指挥这一部交响曲!说到对这部作品习之深、爱之切,又有哪位音乐家能够与其相提并论?就在今年,卡普兰的第三次马勒第二交响曲录音又新鲜出炉,由小厂牌AVIE公司发行。这一次,卡普兰别具匠心地将作品改编为小乐队编制,合作者是维也纳室内乐团。无疑,它将被我列入近期的购碟目录表。


1915年,也就是马勒逝世后四年,斯蒂芬·茨威格在听完一场由马勒的学生瓦尔特指挥的马勒交响曲演奏会后,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他的魔力曾经如此这般地影响过我们,影响过整整一代人。如今,面对去接近他的另一代人,他又复活了,古斯塔夫·马勒,活在我们中间。”


是的,无论世界如何变化,马勒不可能远离。就算不在中间,他也在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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