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贝多芬的艺术歌曲

贝多芬作品主要集中于交响乐、钢琴音乐、室内乐、协奏曲等领域。贝多芬声乐创作数量不多，但成就彪炳千秋，唯一的歌剧《菲德里奥》和《庄严弥撒曲》，在世俗、宗教领域双峰对峙。相较而言，他的60多首艺术歌曲及更多的歌曲（贝多芬歌曲作品包括LIEDER、SONG），在贝多芬作品中不占有很大比重，尽管数量、质量上都比不上他在交响曲、钢琴奏鸣曲、弦乐四重奏领域的独尊地位，但在原创性和开拓者层面上，贝多芬终究是贝多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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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传越演唱贝多芬艺术歌曲《我爱你》

他的歌曲创作，在三个层面上影响极为深远。一是艺术歌曲套曲形式上的开创者；二是在欧洲民族特别"后进"、少数民族民歌艺术上拓荒者；三是在歌曲艺术充当了他伟大创作文献的"种子"。 

为德国艺术歌曲"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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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贝多芬艺术歌曲的专门文献有限，根据KaL.H．Wtimer音乐史介绍为79首，其中有些没有编号，争论较少的是68首。贝多芬的第一首歌曲，大约作于1783年的波恩时期，属于早期性质。这一时期的歌曲作品，他多采用多章节的诗歌。作于1794至1795年间的《阿德拉依岱》，可以感受到25岁的青年贝多芬最温柔的情感。1803年，贝多芬完成了6首以该勒尔的诗创作的歌曲（作品48）。1810年贝多芬写了一些根据歌德诗作而创作的歌曲。 

1816年贝多芬以岩特勒斯的诗，创作了分六个部分的声乐套曲《致远方的恋人》。这首套曲倾注了贝多芬对"也许我们曾拥有过的爱人的深切思念及最真挚爱情。"当我想到她时，我的心仍和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剧烈的跳动"。在他的笔记内写道："我一见到这美妙的造物，我的心情就泛滥起来，可是她不在此，并不在我旁。" 

在《致远方的爱人》的六首歌曲中，除第2、6首采用三部曲式外，其余都是用分节歌写成。6首歌曲不间断地相互连接，音乐最后又回到第一首歌曲中收尾。 

第1首：坐在山岗上，遥望蓝天下的村庄，白云飘过牧场，我们在此相爱。高山幽谷阻隔，我们无法共享安宁。呵，遥远的你看不到我，听不到的叹息消失在远方。 

第2首：青葱的山岚隐身朦胧的暮蔼中，夕阳西下暮云归拢，我的归宿之处！寂静的山谷没有烦恼痛苦。报春花在山岩上，静静开放，微风轻吹，那是我的归宿！ 

第3首：高空的飞鸟，潺潺的溪流，如果见到我的爱人，传我千次问候。若她人在深谷，白云请你变成我的形象。小鸟你若见到她伫立秋林，请告诉她，我痛苦萦绕心头！ 

第4首：高飞的白云，翱翔的鸟群，都会看见我所爱的人，何不带我一起飞！风在你面颊上戏弄，拨动你长发，我分享这快乐！ 

第5首：五月又临，遍地鲜花，微风温和怡人，小溪水声潺潺。燕子又飞回去年堂榭，欢快地建造新巢，安置爱情的新居，安置爱情的新居。 

第6首：请你收下，我所爱的人，收下我的歌，愿你晚上伴着琴声吟唱！当那晚霞西照，在蓝蓝湖面上，在最后一线光芒，在群山中消失之先。 

在独一无二的德国艺术形式—艺术歌曲方面，与舒伯特、舒曼、勃拉姆斯相比，贝多芬不能说完美。但贝多芬是德国音乐史上第一位把艺术歌曲发展为"套曲"的人。他在这一艺术形式上天才的贡献，包括启发舒伯特的灵感洋溢的地方，也包括舒伯特成功克服的不完善的地方，值得学者和歌唱家认真研究每一个小节和德语的每一个发音。研究这一客观实存的艺术贡献，要比以现代人的观念，对贝多芬艺术歌曲进行浪漫派+精神分析的心理臆测、花边八卦有意义得多。 

贝多芬艺术歌曲对舒伯特后来的创作而言，有重大意义。特别是贝多芬艺术歌曲的戏剧性，值得后人反复学习。的确，贝多芬天性倾向于戏剧性，包括德语诗歌在内，诗歌的主流毕竟是抒情。所以，相对而言，席勒诗最符合贝多芬的天分。他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儿。就是从德语诗歌而言，现代人包括中国人，绝大多数更喜欢席勒，因为席勒有先知式诗人特有的明晰、清澈和动感。歌德诗比较含蓄、内敛，需要反复咀嚼、回味。也许是因为向往歌德所特有的那种超然，也是受波恩时期老师聂夫崇拜歌德的影响，贝多芬喜欢为歌德诗作曲。但歌德抒情诗的品格，那种"嚼头"更适合舒伯特、勃拉姆斯。 

然而反过来也可以说，贝多芬艺术歌曲发自天性的戏剧感，是舒伯特、舒曼取之不尽的财富。《思恋》分五节，前四节都用小调式，第五节歌词"我突然变成一颗明亮的星"，从b小调转入B大调。这种表现手法，为后来舒伯特的变化分节歌(《菩提树》和《鳟鱼》等)开了先例。 

既然作者是贝多芬，艺术歌曲必然有戏剧交响性。他用意大利剧作家梅塔斯塔西奥的诗创作的几首歌曲和咏叹调，如《啊，负心人》、配乐剧《艾格蒙特》中的《战鼓声声动地》、《欢乐和痛苦》戏剧情极强。如果单从艺术歌曲的戏剧功能而言，得贝多芬衣钵的真正高峰在俄罗斯，柴科夫斯基的艺术歌曲被称为"声乐交响诗"。柴科夫斯基不太喜欢贝多芬器乐作品的强力性格，但他胆大包天，在贝多芬之外另起炉灶，为席勒《欢乐颂》谱曲，未尝不是一种致敬。在赋予艺术歌曲戏剧性力量上，穆索尔斯基独占鳌头。他在几小节空间里为一首短诗谱写的音乐，可以达到莎士比亚的高度。 

因此，听贝多芬艺术歌曲，在翁德里希、菲舍尔-迪斯考等德语歌唱家之后，最好听一听20世纪最伟大的戏剧性歌唱家夏利亚宾演唱的贝多芬，保管人人耳目一新。从这一角度看贝多芬的艺术歌曲传承，也许我们会发现舒伯特远未采光"贝多芬矿洞"。 

欧洲民间音乐的拓荒者 

1815至1819年，被认是贝多芬的一个创作低谷，因为这4年间他的"重要创作"最少。但如果从歌曲创作角度看，这可是一段不平凡的时期。 

在此期间，贝多芬收集、编写了数百首包括欧洲许多国家或民族地区的民间歌曲，如《我的爱人，你看树丛多青翠》等苏格兰歌曲25首（作品第108号），《他们叫我把亲爱的德尔莫特弄得苗条些》等爱尔兰歌曲25首（作品WoO152号），《他分别时答应过》等爱尔兰歌曲12首（作品WoO154），《在香农河边》等不同民族的民歌12首（作品WoO157），《锡安，福音之子》等威尔士歌曲26首（作品WoO155），《过去的好时光》等苏格兰歌曲12首（作品WoO156），《噢，玛莉，你会穿上丝绸的》等不列颠歌曲7首（作品WoO158b），《伊莱扎，我一定得离开的了》等不同民族歌曲6首（作品WoO158c），《荡妇呀荡妇》等不同民族歌曲23首（作品WoO158a），西班牙、瑞士、俄罗斯、瑞典、匈牙利、葡萄牙、哥萨克。 

这些歌曲不仅影响了他的艺术歌曲创作，而且在音乐史上有非同寻常的开拓性意义，并且影响贝多芬后来的许多伟大作品的创作。大作曲家进入民歌领域，贝多芬是音乐史上的第一人，这不仅对勃拉姆斯乃至对整个浪漫派创作都极具意义。贝多芬的艺术歌曲套曲为舒伯特准备了登峰造极之途，而民歌艺术研究，成为后来走投无路的浪漫派的新出路，成为民族乐派之滥觞。如苏格兰民歌是人类艺术瑰宝，在欧洲大陆，贝多芬属于最早的珍藏者。贝多芬喜欢采用钢琴三重奏来为苏格兰高地民歌伴奏，一唱三叹，回味无穷。op108的25首苏格兰民歌第20号《忠实的詹尼》在音乐与语言之美外，苏格兰高地的旋律，有一种任何"艺术歌曲"都难以比拟的素朴、清新、天然。 

忠实的詹尼，你何时归来？ 

当收获季节已过，秋叶飘零， 

亲爱的，我就回来。 

即使北风呼啸、雪花纷飞，归途掩埋， 

我也要回到你的身边。 

在欧洲作曲家中，贝多芬最先把目光投至悠久的爱尔兰、苏格兰等民间音乐艺术，使欧洲音乐在民族之声中柳暗花明，具有难以估量的意义。这些作品的朴素、洗练，直截了当，不仅表现到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作品90、作品101号等具有民歌格调和抒情风味的作品中，而且成为贝多芬音乐的"国际主义"品格的重要组成部分。贝多芬从各国民歌艺术获取的，同他从亨德尔处学到的是同一种精神，那就是博大精神、包罗万象的老欧洲的精神。 

而在欧洲多民族的民歌领域，贝多芬具有很多优势，包括他那席勒、康德式的世界主义精神。在德法边境地区波恩长大的贝多芬，能说很好的法语。在掌握意大利语之外，他阅读莎士比亚可以直接用英语。贝多芬从来都不会乘法和除法，但音乐和语言功夫了得。对真正的音乐家来说，语言就是最简单的音乐，音乐就是复杂精微化的语言。 

哈布斯堡王朝长期推行多语言政策，贝多芬同俄罗斯贵族、意大利艺术家交往，并不需要专职译员，除了这些人说德语外，失聪前的贝多芬很快能掌握其他外语。具有讽刺意味的反倒是，约瑟夫二世改革，偏偏确定德语的权威国语地位。而且在约瑟夫二世改革失败后，真正维持下去甚至恶性发展的就是德语至高无上的观念。这对舒伯特也许是好事，但贝多芬的多民族多元文化环境走向消失，而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政府观念下的民族乐派成为历史的宿命。 

歌唱之家贝多芬 

贝多芬歌曲对自己的整个音乐发展，都有深切的影响。因此，贝多芬歌曲不仅是声乐艺术的珍品，也是研究贝多芬其他作品的重要参考资料。 

贝多芬交响音乐中所用细胞动机，很多在最初是在歌曲中运用过的。《阿黛拉伊黛》中的阿黛拉伊黛动机、《悲中有喜》中的莫擦干动机、《鹌鹑》中的"畏上帝"动机，都是在人声和钢琴伴奏中贯穿发展的细胞动机。贝多芬歌曲音乐，往往和交响=奏鸣曲音乐有承先启后关系。《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的"欢乐颂"主题，是从歌曲《失恋者的悲叹—相亲相爱》演化而成的；《第六交响曲》第二乐章结束时，长笛吹的夜莺之歌也是来自《鹌鹑》。 

另外一个容易被忽视的方面，就是贝多芬事实上也是一位歌者的角色。我们不能忘了，贝多芬的爷爷、父亲都是歌唱家。贝多芬的父亲是专职的男高音，贝多芬爷爷是科隆波恩宫廷的老乐长。而根据回忆录和有关资料的记载，多才多艺的爷爷的高音艺术，其实要比父亲的还出色得多。 

耳濡目染当然是一种强大的力量。贝多芬一生的创作，许多重要乐思、理念，都是在散步时先唱出来，然后掏出笔记下来的。一些器乐思想当然无法用语言唱出来，所以学生们说贝多芬的"吟唱"往往通过"吼号"来实现。 

其实，最好记载贝多芬一生心路历程的32首钢琴奏鸣曲，可以吟唱的段落俯拾皆是。如果有人说贝多芬作品的咏唱性不如莫扎特的那话，那么这几乎肯定是一种误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