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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你这种女朋友,特省事

2017-03-21 言情说


“吱呀”一声拖长的闷响,牢门缓缓被人推开,微风倒灌进来,却吹不开那股腐败的气味。

慕云歌挪了挪僵硬的腿,抬手挡了挡发酸的眼睛。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嬷嬷,穿着黯淡的织金宫装,一脸谄媚地对身后跟着的二十来岁年轻女人陪着笑脸:“蓉昭仪,没皇上的吩咐,老奴可没敢让她起身,一直跪着呢!”

她说着转过头看向慕云歌,长满皱纹的脸带上了一股浓烈戾气:“看什么看,还不快给蓉昭仪请安,还当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云妃么!”

慕云歌跪了一晚上,浑身一阵冷一阵热,摇摇欲坠。

听了宫嬷嬷的话,丹凤眼中陡然迸发出一股恨意,可很快被压了下去。她勉强伸出手去,卑微地想抓住最后一点希望:“蓉昭……娘娘,皇上肯见我了吗?”

眼前的女子身穿绛紫色长裙,外罩月牙白素纱,一头水亮的黑发梳着高贵典雅的流云髻,脸上浅淡妆容难以掩盖她的得意和鄙夷。见慕云歌伸出手来,她嫌恶地往旁边避开,侧头对嬷嬷说道:“是皇后娘娘命本宫前来带废妃慕氏去景仁宫。”

“废妃慕氏”,这四个字狠狠砸在慕云歌的心头。

她几乎是立即抬头:“臣妾是清白的!”

三天滴水未进,她的嗓子干哑难听,这辩解也是无力。

“哼!”蓉昭仪的嘴角挂出一丝冷笑:“这话,你还是自己去跟皇上说吧,皇上若信了你,就能堵住整个天下的悠悠之口了!带走!”

不等慕云歌再说什么,两个嬷嬷已经用力将她从地上拖起来,拽着她往前走。背着蓉昭仪,手还恶狠狠地在她腰间死命地掐捏。可她早已经忘了疼是什么,满心满眼地是刚刚蓉昭仪的话:你还是自己跟皇上去说吧……

整整三天,三十六个时辰,他终于肯听自己辩解了吗?

想到这里,暮云歌勉强撑着自己往前走。

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她的儿子,还有慕氏一族上下三百二十七口人的性命,还等着她去救!

皇后……对,皇后沈静玉是她的亲表姐,只要她求一求皇上,肯定会有一线生机的!

到了景仁宫,慕云歌被勒令在殿前跪着。蓉昭仪进殿回话,不一会儿,从正殿里走出来盛装的沈静玉。

她穿了一身大红色苏绣云水裙,长长的裙摆拖曳在身后,显得身姿十分窈窕。堆云髻上的凤冠,更衬得她贵气非凡。她右手挽着的男人身穿龙袍,俊朗面容上一丝隽然浅笑,在面对慕云歌的时候,又变成了冻死人的冷漠。

沈静玉一走出来,便慵懒地开口:“慕氏,你可知罪?”

慕云歌看着携手的一对人儿,心中又一次揪痛起来。

她想起两个月前刚回国的时候,苦熬三年,等来的不是属于自己的后位,沈静玉站在他身边,含笑着对已经是皇上的魏善至说:“妹妹在楚国多年,功高劳苦,不如就封为云妃吧?”

一句话,轻描淡写,掩藏了她三年所受的屈辱,定了她“妾”的地位。

三天前,也是在这里,她被自己的丫鬟方蓉,也就是如今的蓉昭仪指控,在楚国为质的三年红杏出墙,儿子魏如风就是那个男人的野种。幸好沈静玉还愿意相信自己,求皇上给她三天时间查明真相。

慕氏一族因此事获罪,如果这件事真相大白,父母和弟弟以及全族的人,都会平安了吧?

想到这里,慕云歌用力将头磕向地面,一遍又一遍地哭诉:“皇上,臣妾是清白的,此心可昭日月!”

她的额头鲜血满布,她感觉不到痛,只是不顾一切地、祈求地看向魏善至。

魏善至厌恶地看着她血泪纵横的脸,似乎连多忍受一刻都是酷刑,转头对身边的沈静玉说:“这个贱人你看着处置,不必禀报朕了,前朝还有要事,朕先走了,晚上再来看你。”

他的话一字一句,都狠狠地砸在慕云歌的心上。

她不敢置信地仰起头,想看清他的面容。蓉昭仪却走上前来,用力一耳光扇在她的脸上:“大胆慕氏,谁准你这低贱商女这样看着皇上的?”

白皙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个臃肿的手掌印,慕云歌心中痛恨,忍不住出声:“我若是低贱商女,你这个低贱商女的丫头,又算什么东西?”

“你!”方蓉被她一气,抬手又要扇她耳光。

这时,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沈静玉开口了:“蓉昭仪,本宫面前,还轮不到你放肆!”她怜悯地看了一眼慕云歌,吩咐宫女将孩子带来,才对慕云歌笑着说:“表妹几天没见到如风,一定想他了吧?”

慕云歌心口一喜,连沈静玉那古怪的笑容都忽略了:“如风在哪里?”

“别急,你很快就见到他了。”沈静玉低笑:“说什么,我也得让你见一见他,才不辜负了你们母子一场!”

旁边的宫女抖着手,将小被子包着的孩子递到了她的怀里,她刚一接过,立即惶恐地退后了好几步。

慕云歌一点都没觉察到异样,欣喜地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

嘴角的笑容,猛地定格在脸上。

小被子里包裹的小小躯体,已经被烈火烧得焦黑,小手紧紧握拳,微仰的头颅好像在痛苦的呐喊。细细的手腕上,挂着一个小镯子,刻着“福禄无双”四个字。这是如风一周岁生辰的时候,弟弟亲手做了送给孩子的礼物!

这是……她的如风?

她缓缓抬头,凝视沈静玉,目光中有惊痛,有绝望,有茫然,有厌恨,更多是不解。

时间好像静止了。

沈静玉静静地欣赏她的狼狈,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慕云歌不愧是魏国第一美女,就算额头上的伤口红肿,面容苍白如鬼,也掩盖不了那令人妒忌的五官的精致。

可是,再美丽的人,如今不是也跪在她的脚下,苦苦求着她吗?

欣赏够了眼前人的狼狈,沈静玉才不急不缓开口,“皇上下旨将这个孽种挫骨扬灰,本宫念着咱们姐妹一场,为他留了个全尸。表妹,你该感谢我,而不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她顿了一顿,状似哀伤地叹了口气:“听说,你还想本宫为你替慕氏一族求情?可是,不是本宫不帮你,只是……慕氏一族三日前就已经在午门外满门抄斩,这死了的人,本宫也不是神仙,如何从阎罗手中帮你要回来?”

前日,午门外,满门抄斩!

慕云歌一下子瘫坐在地,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连呼吸都不能!

她的儿子死了,现在,爹娘、弟弟也都死了,连族人都全部赴了黄泉!

忽然,她猛地抬起了头来,一双眸子黑得似乎透着幽光,红肿中带了一丝血气:“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剩下那双眼睛,冷冽得如同寒冬的霜雪。

沈静玉嘴角含笑,轻弹衣角,似笑非笑地瞧着地上的慕云歌:“为什么?你从小锦衣玉食、享尽父慈母爱,还得先皇赞一句‘至孝’,正可谓全天下人人想要的你都有了。可我瞧着就是不开心,想让你也尝尝父母双绝的滋味,尝尝沦为阶下囚的痛苦!”

她靠近慕云歌,目光里的狠戾终于再也不用伪装:“慕云歌,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可怜?”

慕云歌心口一滞,仿佛被谁狠狠地敲了一锤子。

她望着记忆中那总是带着温柔跟她说话的表姐,迟钝地脑子终于慢慢清醒过来。

她一字一句地说:“是你勾结方蓉陷害的我,陷害的慕家?”

沈静玉浅淡一笑:“不然呢?我的亲亲好表妹,你在楚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有流氓三番五次找上门?至于慕家,不必我动手,皇上早就想抄了慕家,我不过是给他一个理由罢了。毕竟,财富只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皇上的心才会安稳哪!”

“那些地痞流氓,都是你的人?”慕云歌眸子猛地一缩,深处已经是一片死灰:“皇上也知道这些?”

沈静玉直起腰来,居高临下,仿佛看一个可怜虫一样的看她:“我的好妹妹,你真是单纯可爱得让我都心生怜惜呢!你也不想想,你是如何遇到的皇上,一个商贾之女,完璧之身尚且不入流,更何况你还失了贞,被人退了婚,而皇上人中龙凤,却肯屈尊迁就,在你慕府前跪门求亲?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如果皇上真的那么在乎你,又如何舍得将你和你的儿子送去楚国为质,三年不闻不问,一问就是求财?”

“别的不说,为何皇上登基大半年,才肯将你迎回魏国?”

“你不过是慕氏巨大财富之门的赠品,一文不值!我这个地位低下的‘妾’,才是他的心头肉,所以你被顺理成章的送走,而我顺理成章的成了皇后!”

“其实,哪有什么楚国为质?这一切不过是我与皇上说与你慕氏一族的谎言而已!”

“慕云歌,从我遇到你的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深深地痛恨你!我可以告诉你,别说你保不住你的儿子,你更保不住的父母兄弟,你们不过是我沈静玉手下的玩物,要你生就生,要你死,你就得死!”

这些话仿佛一把把无形的刀,将慕云歌的心脏捅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喉头仿佛被人扼住,她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脸色青紫,不多时就冷汗淋漓。

晨光正好,辉煌地宫檐投下浓烈阴影在她身上,瘦弱地人儿凭空染上苍凉悲怆,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怀中儿子小小的尸体,才勉强控制住身体不再颤抖。

嘴角有鲜血流出,是牙齿咬裂了唇。

慕云歌缓缓抬头,瞧着沈静玉这张脸,她想笑,竟然真的笑了出来。

姐妹一场,不过是做戏;

跪门求娶,不过是图利!

他们一个狼心一个狗肺,是她慕云歌有眼无珠,才信了这一对狗男女的鬼话,将慕氏一族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压下心头那不断汹涌起来的仇恨,她缓缓笑着说:“你恨我,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会知道。整个金陵谁人不知,慕家有女初长成,就曾指天发誓,宁愿嫁与匹夫草莽了此一生,也断不入王府宫门半步,是何等的心高气傲;而我,当年随着娘亲前来投靠你慕家,你等心心念念的不过是将我嫁与人做那低贱商户,又何曾肯为我真心打算?”沈静玉高贵地笑着,眼底的恨意收敛,又换上了那似笑非笑的轻蔑:“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如今贵为皇后,而你……皇上今儿早上御笔亲判你剔骨之刑,时辰到了。”

慕云歌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当年沈静玉初来投靠慕家,娘亲也曾为了她的亲事费心费力,没想到……

慕云歌笑着,绝美的笑容透出一点渗人,一双眼眸沉得如同幽暗洞穴里的深潭,死寂中透出绝望。

他们不会放过她的,不会!斩草要除根,这个道理她懂!

剔骨之刑!

这就是她朝夕相对的爱人给予她的归宿!他要将她的骨头一寸寸从脚趾开始剔除,要她活生生痛死!

行刑的刽子手将魏如风的尸体从慕云歌怀中抢过来,胡乱地丢在一边。被烈火焚烧的小身躯经不住这样的摔打,从腰部断裂开来。慕云歌睚眦欲裂地扑过来要抱起孩子,被敌不过左右侍卫,被蛮横地拖到大殿外的空地上,将她的手脚用绢帛绑在特制地十字架上,钢刀闪耀着锐利光芒,一寸寸划开了她的脚趾。

心痛到了极点,肉体的痛又算得了什么?

慕云歌脸庞扭曲着,瞪着沈静玉,脸上绽开可怖的笑容。

她们都等着看她慕云歌的惨状,她却不会让她们再称心如意。想看她慕云歌哭?不,她偏不哭,偏要笑!

“不准笑!本宫让你不准笑!”沈静玉眯着眼睛,盯着她的脸颊,声音有些尖锐。

这个贱人,这种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忽然,她怒意一敛,蓦然又开心起来。

她靠近慕云歌,欣赏她的惨状一般,却含着痛快地笑意:“对了,想来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听说你的父母将你弟弟藏了起来,你那弟弟逃到了金陵姑奶奶家。周家为了讨好我,将他打包送回了京城。如今,他就在我的宫里,你想看吗?我猜,你一定想看的。”

沈静玉说着,轻轻拍了拍手。

两个侍卫抬着一个大缸子,缓缓搁在了慕云歌跟前。

殿中有宫女惊呼,跌退了几步。

在那口不算巨大的缸子里,有一个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人”,他眼角流出暗红色的鲜血,脸庞平坦,是被人生生挖去了鼻梁;嘴巴鲜血淋漓,发出痛苦的呜呜声,已没了舌头;耳朵也不见了踪影。最可怖的是,他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出现在水缸中,只露出了脑袋——他的手脚已被斩断,被人做成了人彘!

尽管如此,慕云歌还是从这张凄惨的脸上,看出了自己的亲弟弟慕瑾然的影子!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几乎是睚眦欲裂地从十字架上跳了起来,猛地抓住行刑的细薄钢刀,一下子划开了绑着她的绢帛,疯一般地扑到了水缸前。

水缸里的人呜呜咽咽,连完整的哭声也发不出来,只眼窝子里,又流出了潺潺的鲜血。

慕云歌的眼神透出一股疯狂,她靠近弟弟,在他耳边低声说:“瑾然不哭,爹娘已经先走了一步,你也去吧,姐姐随后就来!”她说着,手中的钢刀干脆利落地刺进了慕瑾然的心窝子!

周围的人一身惊呼,谁都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格外温婉的云妃,居然也有这般嗜血疯狂的一面!

慕云歌猛地回了头,紧紧盯着沈静玉。沈静玉被她的目光威慑,也被她这一身是血的模样吓倒了,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踩到了身后的嬷嬷……

“啊!”还沉浸在眼前惊恐一幕的嬷嬷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前一推,沈静玉收势不住,直直往慕云歌的刀上扑来……

慕云歌松开手,她刺得很准,正中心脏。

眼前是沈静玉捂着胸口不敢置信的模样,慕云歌哈哈大笑,笑声在这个早晨的高墙内回荡,透出无尽的凄凉和痛楚。

长歌当哭,原来是这样!

沈静玉呼吸微弱,已经没救了。

魏善至血红着眼睛抬起头,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只听见他斩钉截铁地下令:“贱人,万箭穿心!”

从四面八方飞来无数的箭矢,流星一般地穿过空气,狠狠地扎进慕云歌的身体里。

流得更急、更快的鲜血,在她的脚下汇聚成河,缓缓流进地板里。

慕云歌愤恨地扬着头直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咬着牙扶着水缸笔直地站着:今生已去,她已经没有可能再血刃仇人,报这一身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为慕氏一族上下三百七十二口人讨回公道!若有来生,倾其所有,她也定要这些人万劫不复!

轰隆——

一声巨响,本来晴朗的天空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阴霾,不到片刻,倾盆大雨立即落了下来……

冷,一股极致的冷从四面八方袭来,周围似乎起了雾气,浓稠的雾气凝聚出不踏实的人影,纷纷踏至她的眼前……

慕云歌的睫毛轻颤,睁开了眼睛。

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万箭穿心,她绝没有活路的!

稍稍动了动,身体没有意料中的剧痛,只是膝盖处有些轻微的刺疼。反而是这一动,身上的锦被稍稍滑落,皮肤的触感变得清晰至极。

慕云歌一愣,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

白皙修长如凝脂葱白,柔软细腻毫无瑕疵,是长期养尊处优的闺阁千金才有的精致,并不是记忆中那双历经风霜满是褶皱的十指,不是那双在楚国三年劳作留下伤疤无数的十指!而且……触手生温,是活人才有的热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口一震,慕云歌抬眼看到藕荷色的纱帐,帐顶是巧夺天工的刺绣“碧水青莲图。这碧水青莲图她记得,是她家绣坊里的绣工用时一个月才绣出来的。

这副满绣震惊了整个金陵城,当听说这副巨制只是用来做慕家大小姐的帐顶时,金陵多少富豪赞叹且唏嘘……

还有,那张雕刻着清明上河图的红木妆台,那不是她爹从京城给她特意带来的十岁生日礼物吗?

这里是……她的家?

慕云歌猛地跳了起来,却因为膝盖刺痛,险些栽倒,险险扶住了床栏才站稳。

她微微侧头,妆台上映出了她半敛秀发里熟悉的少女容颜。

蹬蹬蹬上前两步,扑在妆镜前确认:青眉如黛,粉肌似瓷,微微挑起的凤眼幽深如梦,微张的红唇小巧,露出自己惊愕的神情。

手指颤抖地抚摸过脸颊,她狠狠盯着自己瞧,心中却是翻天覆地。

好半天,她凄笑出声:苍天有眼,这是给她慕云歌机会,来回报前世血海深仇了吗?

正呆呆出神,房门外传来说话声,一个丫头略带哭腔地抽泣:“徐家太过分了,小姐刚刚受了伤,她们又派了人上门来作践小姐,逼着夫人退婚,真是当咱们慕家好欺负,趁着老爷出门在外,都欺压到头上来了!”

另一个稳重的声音低喝:“噤声,别给小姐听见了!”

徐家,退婚!

慕云歌的手一抖,手中的小巧铜镜哐当落地,砸出一声脆响。

她闭了闭眼睛,想起前世自己坠马的原因——她在围场里一不小心听到了自小定亲的徐家突然提出退婚的消息,一时受不了分了神,才从马上落了下来。

徐家的老太爷跟慕家的老太爷年轻时都是商人,因为关系极好,两家的夫人又同时有孕,因而约定好,若是同生男,则为兄弟;同生女,则为姐妹,一男一女,则结为男女亲家。后来,慕家和徐家都添了男丁,这婚约就延续到了慕云歌这一代。后来,徐家老太爷的长子徐玉荣中了举人,家里捐了个官,不知怎的就突然死活要退婚。

在大魏,一个女子被人退了婚,就意味着这一生全完了!

徐家几次上门退婚不成,心生歹意,面上变着法子讨她欢心,暗地里却使尽了手段毁她声誉。她也真是愚蠢,竟信了这些狼心狗肺之徒,中了圈套……

金陵人人说她慕云歌不贞,是个荡妇,徐家也因此名正言顺退了婚。她郁结成殇,畏惧人言,从此不敢踏出慕家大门一步!母亲肖氏更因此气出病来,终日卧床静养,更连累着幼弟前途尽毁,只能陪着她远避金陵城外的别院中静养,就是在那里,她遇到了那个伪善的男人……

过往烟云历历在目,若非徐家退婚,她慕家又怎会落得不得善终?

有仇必报!

如今时候到了,老天开眼教她慕云歌再活一回,竟然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的冬天,徐家就休想称心如意!

屋外的两个丫头都止住说话,房门轻响,珍珠帘子被人挑起,一个纤弱的身影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小姐,你醒啦!”看到慕云歌在屋子里光脚站着,她立即向门外的人嘱咐了两句,一溜小跑过来,拉着她往床上去,嘴里不住地嘀咕:“小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能光脚站在地上,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好,夫人看到又要责骂奴婢了!”

慕云歌眼圈晕红,一脸欣喜地瞧着眼前的小丫头。

小丫头年纪不大,只十三四岁,圆圆的脸庞总是带着讨喜的笑容,这是陪她长大,随她嫁到王府的贴身丫鬟佩欣。

她“为质”楚国,身边的人大多不肯去,唯有佩欣不畏艰难,一直跟在她的身边。也全靠佩欣的帮扶,在楚国的那三年,她才能安然渡过。回到魏国后,她被沈静玉陷害,佩欣也被抓进了慎刑司,听说死状凄惨……

此刻佩欣双眼通红,显然刚哭过,跪着帮她穿鞋,还悄悄抬手摸去了眼角的泪痕。

佩欣抬头正遇到慕云歌盯着自己出神,她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膝盖很疼?奴婢再去拿些镇痛的膏药来可好?”

“没有,”慕云歌摇了摇头,拉住她:“我不疼!佩欣,你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都好,告诉她自己不是在做梦!

紧跟着佩欣进来的是个高挑的丫头,是慕云歌娘亲屋里的大丫头玉珊,她的双眼也红通通的,看着慕云歌的眼神又是委屈,又是心疼,只恨不能替她受苦。见慕云歌表情凝滞,她也知道刚才跟佩欣说的话都被大小姐听了去,忙声宽慰:“小姐昨日坠马受了惊吓,可不能大意了,还是多躺一会儿吧。夫人让奴婢给小姐送些驱寒压惊的药来,还热着,小姐赶紧喝了吧?”

慕云歌捧着药汤,却不忙喝,抬起头来问玉珊:“那徐家又来了人?现在何处?”

玉珊的眼睛有一瞬间的闪烁:“小姐别忧心,夫人已处理好了这事,那人早就走了。”

慕云歌垂下眼帘,掩盖住一闪而过的戾气,心口阵阵发冷。

大口将汤药灌进嘴巴里,她抬起头来,扭头对玉珊说:“你也不必为了娘亲费尽心思瞒我,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全部都听到了。”

玉珊脸上讪讪的,眼底闪过一丝难过。

她家小姐家世清白,样貌又是金陵一等一的出挑,徐家瞎了眼才闹出许多事情来!

“佩欣,娘还没用饭,你去捡些张嫂新做的糕点,咱们带过去给娘。别人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咱们也不能藏着掖着,没来由地让人看笑话。”慕云歌转头对玉珊笑了起来,眼底令人服从的威势:“玉珊,娘是在前厅吧,那徐家来的人想必还在,咱们也去。”

佩欣年纪虽小,做事却十分干脆利落,很快打点妥当,装在小食盒里,跟在慕云歌身后,三人往前厅去。

刚刚踏进院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个女人趾高气扬的声音。

“哎哟慕夫人,两家老太爷的话不过是玩笑一场,又何必那么当真呢?如今儿女们都大了,这样不清不楚地牵扯,只会耽误彼此的一生。慕夫人疼爱女儿,应该也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吧?”

砰——

屋子里杯盏弹跳声,想来是娘亲肖氏肖清婉气急了重重将茶盏搁下。

果然,慕云歌就听到屋里肖氏熟悉的声音:“甘夫人这话说得就让我纳闷了,白纸黑字约为儿女亲家的婚约契书不过是一场玩笑,那这天下的婚约也不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合就合想散就散,那倒也是方便啊?”

甘夫人?

慕云歌低下头,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这个人的影子。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的夫君是徐家任金陵县令的老爷身边的支书,她的女儿嫁给了徐老爷的儿子做妾,徐老爷步步高升后,这金陵县令就由她的夫君任了。

眼中锋芒一闪,慕云歌心中明白过来,前世被退婚,这个甘夫人也是出了力的……

“慕夫人,徐慕两家的婚约是怎么来的,大家肚里儿都明白,不过是徐家老爷被多灌了两碗清酒,神志不清下随口许的。本来也不做什么数儿,徐家是开明人家也不计较,这些年明里暗里徐家可没少帮衬着慕家,这有多少情也早还得一点不剩了。若过了这许多年,有人还拿着这点事儿死缠着不放,要挟着人家娶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低贱商女,也太过分了一些!说出去,只怕吃不到碗里的更看不着锅里的,丢人哩!”

好一张利嘴,真是会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佩欣听得生气,低低呸了一声:“这个甘夫人真不要脸!”

“她若要脸,也不会上门来做那棒打鸳鸯的人了!”慕云歌制止她,冷笑了一声。

话说到了这份上,肖氏反而镇定了,只听她一声蔑笑:“哼,甘夫人可真是好口才,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我慕家从商八十余年,自我家相公掌家二十年,也从没听说是靠着徐家的扶持。反而是我这妇道人家时时接待徐家来人,总说徐家老爷官道亨通,我女儿嫁过去也算是有个依靠,因此慕家多少也出些银钱之力。如今到了甘夫人嘴里,倒还是我慕家吃力不讨好,拿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落一身骚啊?”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就听见肖氏透着愤怒的问话:“甘夫人,徐家这是什么意思?”

慕云歌轻抚衣角,她知道那是什么,跟前世一模一样,毫无改变!她压下胸中翻涌不断的冷笑,示意玉珊挑起帘子。

她挑眉轻笑,一边走一边柔柔说:“什么好东西,能让娘亲这般惊诧?”

一踏进屋子里,云歌下意识地往屋子里的两个人瞧去。

肖清婉着一身云彩素缎裁的罗裙,挽了时下最为流行的琵琶髻,斜插根镶嵌了颗拇指大小的明珠的碧玉簪。肖氏今年三十一岁,不过保养得极好,肤如凝脂,眼眸如繁星璀璨生辉,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

她一见着慕云歌,立即就站起来一把拉住她的手,眼中湿润:“云歌,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膝盖疼么,也不多养养,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儿!”

见到肖氏落泪,慕云歌心里一酸,强忍住险些涌出来的眼泪,柔柔的开口,“娘,云歌不疼!”

娘亲……娘亲!

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再看见娘亲,还能再听到娘亲的声音,触摸到娘亲的身体!

想起前世慕家发生的一切,那时候爹娘在牢中苦等不到她,一定痛彻心扉……不,他们必定为她焦灼万分,一点也不曾顾忌自己的处境!

这天下,原也只有爹娘和弟弟是真心爱她!

慕云歌怔怔瞧着肖氏,忽听耳边又传来一个声音:“这就是慕大小姐?瞧这小脸蛋长得,可真真是个可人儿,嫁个大商户做正房绰绰有余啦。”

这是暗暗讽刺她就算长得好,也配不上官家少爷?

慕云歌回头望去,只见肖氏对面坐着一个三十五六的妇人,长相只端庄,又戴了满头的珠翠,但因不懂扬长避短,首饰的颜色都有些冲突,富贵气中又带了几分俗,倒糟蹋了其中一颗不错的步摇。

此时她嘴角带笑地瞧着慕云歌,但眼底的轻视可一点没隐藏。

商户女就是商户女,半点儿规矩都不懂,大人们说话,也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能听的?慕云歌略微福了福身见礼,眼光就落在了她和肖氏之间的矮桌上。矮桌上放着一个镶金木盒,盒子中放着一块玉佩,是上好的和田暖玉,雕刻成并蹄莲,在雪光下透出柔软光泽。在盒子旁边,还放着几卷画像,都是清一色的成年男子,其中几个慕云歌也是认得的,都是金陵城里蛇鼠一窝的败家子。

慕云歌扫了一眼,扶着肖氏坐下,玉珊连忙给肖氏斟茶。

肖氏刚刚被气得狠了,自慕云歌进来,瞧着自个儿如花似玉的闺女,竟被这些人如此作践,她的心口更是堵得厉害。她倒也一时不想说话,就着喝了几口茶润嗓。

“这玉是天下珍品,名叫碧烟,用水汽一蒸,玉上会散出淡绿色的烟雾,很是名贵,一块能抵得上半个慕家。”慕云歌安抚了肖氏,嘴角含了丝笑意,纤细手指径直拿起那玉,触手生温,确是极品。

慕云歌看罢,抬起头来对甘夫人柔柔一笑:“若云歌没记错,这玉是当年徐慕两家订下婚约之时的信物吧?”

当年徐慕两家定下婚约之时,徐家贫穷,只给了徐家老太爷的随身短玉笛,如今那玉笛放在她闺房听风筑的格子里,玉色跟这个玉佩相差甚远。

一听她这话,甘夫人的提起来的心就落回了肚子里。

看罢看罢,她就说,一个低贱商女,就是长得再美,骨子里也是铜臭味十足,什么都以金银计较。就可惜了这副皮囊,要是她的闺女儿长成这样,别说是嫁徐家二少爷为妾,就是嫁给安伯侯府的公子,也够格了!

甘夫人执着手帕抿了抿嘴角,掩藏给深深的妒忌,面上笑得更热络了一些:“玉是好玉,诚意更是十足,小姐也是明事理的,不如就看在这玉的面上,跟徐家解除了婚约吧?”

“玉是好玉,可惜本是我慕家的东西,就算云歌收了,也不过物归原主。”慕云歌笑意深深地打断她:“至于诚意……呵呵,甘夫人的意思小女子懂,这天下的婚约许诺靠的就是诚意,徐家铁了心要跟慕家退婚,又怎会没诚意?”

甘夫人没想到慕云歌看似柔软,实则软中带刺,一下被狠狠将了一军。

她反应倒也算快,故意忽略慕云歌的讽刺,随即含着一丝轻蔑反击:“一听慕大小姐这话,就知道果真是出自商户人家。真真是好算计!”

“若说是算计,谁人不知,徐老爷祖上也是从商的。从商到官不容易,只怕要花些心思,还是莫要因小失大的好。”慕云歌浅笑着将玉佩放回盒中,轻轻往甘夫人跟前一推:“这玉佩甘夫人还是好生收好,送回徐家吧。”

“徐家既拿了东西来,就没带回去的道理。”甘夫人哼了一声:“大小姐未免将人看得太低。”

慕云歌笑意更深:“正因云歌将徐家看得高,才不轻易收回这东西,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保不齐徐家又想要了呢?”她微微一顿,语气似笑非笑:“那时候再想从云歌手中拿回去,可就难如登天了!”

她目光落在盒子旁边的画像上,挑了挑眉:“这些又是什么?”

甘夫人见她目光中兴趣盎然,以为她感兴趣,暂且忍了口气,堆起笑脸:“慕大小姐真有眼光,这些啊,是徐家给大小姐精挑细选,从金陵世家公子里挑出来的公子哥,个个家世不错,德才兼备……”

话未说完,冷不丁瞅到慕云歌的眼睛,那黑黢黢的眸中哪有半分笑意,冷冽如寒霜。

她一愣神,再一看,又是暖洋洋如同旭日,还没说完的话顿时全掐在了嗓子眼儿里。

肖氏给她气得差点晕过去,一拍桌子:“徐家还要不要脸了,连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个个德才兼备?”慕云歌倒不生气,她呵呵轻笑,手指点在第一个男人的画上,“这是朱老爷家的大公子,平日里最常说的话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整个儿一个登徒浪子;”她随手一翻,指着第二张画像:“这是蒋家的二公子,牌九、马吊、六博、骰子,就没一个不是他的最爱……就这样的,也叫德才兼备?”

甘夫人哪知道她竟晓得这样清楚,尴尬地陪着笑,抽出一张:“人多总难免出错,这个马公子,可是中过举人的。”

“嗯,连考了六次,这个举人还是家里用钱买来的。”慕云歌淡然地接口。

甘夫人见她架势,是个不好拿捏的主儿。相比起来,还是肖氏好说话,便将画卷一收,转头向肖氏笑道:“慕夫人,今日这事成与不成,还望你给个明话,也好让我对徐家有个交代呀!”

却听慕云歌悠悠地说道:“劳烦甘夫人转告徐家,我慕氏一门虽不是什么高深门第,但也是金陵有头有脸的人家,徐家想悔婚,就拿出悔婚的理由,让我慕云歌心服口服的理由!若是徐家拿不出来,退婚一事再也休提,别闹将起来没来由得让人看笑话!”

甘夫人捧着木盒冷哼:“听闻慕府家教甚好,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她找不到话来反驳慕云歌,只好拿慕云歌抢话来做由头发作。

死丫头,生得这般牙尖嘴利,不过一个商户,摆这个谱儿给谁看?不就有几个臭钱,等她家老爷坐上了高位,还不能任由她捏圆搓扁,得意什么?

“我慕府家教向来有原则,对待谦谦君子,自当以礼代之;对待无良小人,又何须客客气气?”慕云歌微微一笑。

甘夫人一张脸白红交加:“你说本夫人是小人?”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甘夫人今日费尽心思要拆云歌的姻缘,要说是君子,云歌只怕天下的君子都要羞愧而死。”慕云歌说着,转身坐在对面的软榻上,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肖氏被慕云歌今日的变化震得说不出话来。

在记忆中,女儿温和有礼,从不曾有这样言辞尖刻的时候。看来,徐家要退婚,对女儿的打击真的很大。她心中一阵难过,再看甘夫人的嘴脸,更觉丑陋卑劣,提不起力气来敷衍,摆摆手让玉珊送她出去。

慕云歌眼神发冷,低下头来,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娘,徐家的婚事女儿不在乎,退了就退了吧!”慕云歌瞧着肖氏辛苦的样子,心里又温暖又难过,依偎着肖氏撒娇:“女儿更希望爹娘安康,瑾然一辈子快快乐乐就好了。”

前世她名声狼藉之后,总是一个人窝在自己的小窝中,从没想过疼爱她的爹娘和弟弟,会在外面受到多少白眼和委屈。如今重活一世,是老天给了她眼睛,去了解过往不知道的真相。今日要不是亲眼所见,她又怎么明白前世娘为她受了多少屈辱呢?

慕云歌默默发誓,今生她绝不会重蹈覆辙,即使逆天而行,她也要守护她的幸福!

神挡杀神,魔挡屠魔,绝不手软!

肖氏听到女儿这么说,心里不禁一阵难过。

她握着自己女儿的手,险些落泪。她的女儿样貌家世,哪点都是金陵数一数二的。这个女儿自来到她的身边,夫君慕之召就说过,要倾尽心力将她培养成大家闺秀,因而琴棋书画女儿无所不会,礼仪亦学得极好。这些个不要脸的,却偏偏来作践云歌……

肖氏见女儿这样体贴,心中宽慰了不少,越发心疼地搂住她:“乖孩子,别说这些傻话。徐家就是一时糊涂,不会真的退婚的。”

糊涂?徐家才不糊涂呢,若非算计好了得失,又怎么铁心闹到这地步!

她低下头,掩盖掉眼中一闪而过的幽光,才半歪着脑袋娇嗔地问:“娘,瑾然快下学了,你用些午膳,我去接瑾然,好不好?”

这才是她过来的目的。

慕瑾然是她的亲弟弟,今年才八岁,在金陵城了的麓源书院读书。平日里慕瑾然下学,都是肖氏去接的人,可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肖氏怕是有心无力。

“出去走走也好,只是谨慎些。”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肖氏轻易就同意了。

转念一想,慕云歌心中就明白了。

肖氏是怕她听了退婚的事情,郁结于心,才同意她出去走走。女孩子家见了新奇玩意,就少些忧思。

慕云歌心中感动,见她实在疲倦,就站起来说:“娘,你今日累了,女儿扶你去睡会儿。”

肖氏点点头,由着云歌扶上床。她也实在是累了。

慕云歌从肖氏房里出来,佩欣早已经将马车准备好,等她上车,便试探性地问:“小姐,下学还早,咱们现在就去麓源书院等着少爷吗?”

“去西巷街尾。”慕云歌踏上马车,吩咐车夫。

“小姐,来这里是要买什么?”佩欣一边问,眼睛一边瞄向街边的小摊贩。

慕云歌摇了摇头。

她要买的东西,卖主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在金陵呢!

她吩咐马夫在街头等着,只说要下去走走,逛逛街市。待马夫走开,她站在街头左右看了看,终于确定了方向,往街尾的一个分巷子走去。这条分巷子越走越深,佩欣不禁害怕起来,紧紧靠着她,却将她护在身后,一边走一边说:“小姐,这里好偏僻,咱们来这里干什么?”

“找人!”慕云歌斩钉截铁地说。

佩欣十分紧张:“小姐,你要找什么人你跟我说,我堂哥自小在这一带长大,对这里的人都熟悉得很。”

慕云歌的脚步停在一座安静的小院前:“我已经找到了。”

那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门紧紧锁住。院中种了一棵槐树,光秃秃的树干显得孤零零的,地上的白雪一点没化,越发看不出这个院子有人居住的样子。

“这里没人住啊!”佩欣十分怀疑。

慕云歌嘴角扯出一个高深莫测地笑意:“很快就有人住了。”

她顿了顿,低声吩咐佩欣:“你说你堂哥自小在这一带长大,那你去帮我办一件事情。”天顿了一下:“不,两件事。”

“小姐要买这个院子?”佩欣立即猜到了。

慕云歌点了点头:“你让你堂哥以他的名义买下这座院子,也不必重新修葺,这样就好。如果有个少年带着重病的母亲前来租赁,就低价租给他们。由头嘛,让你堂哥机警些,别提到我。”

佩欣一一点头记下。

慕云歌微微眯起眼睛,回头往这个午后安静的院落,心中却翻滚起了巨大的波涛。

前世自己的夫君,那个叫做魏善至的虚伪男人,就是因为得到了这个人,才一路平步青云,在夺嫡争斗中胜出,坐上了皇位。今生,没有了这个人,他这个本来就不被宠爱的皇子又如何登基?

前世的她,太过软弱,太过被动,总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等着别人出主意。也因为太过相信别人,才最终家破人亡,一腔痴情换来血海深仇。

老天既然让她重生,就是给了她机会来复仇,那么她必然不会心慈手软!

佩欣歪着头问她:“小姐,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你说,那个甘夫人讨厌么?”慕云歌笑看佩欣:“我觉得她很讨厌,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本来没过错,但她惹娘生气,我也想惹她生气。”

佩欣显得有些忧愁:“小姐,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咱们斗得过她吗?”

“傻瓜,你要记住。他们是官不是天……”慕云歌神色一凛,语气坚定起来:“更何况就算是天,若是待我不公,我也必定与它斗到底!”

佩欣愣愣的看着她。

不知怎么的,从昨天开始,她就觉得小姐变了。变得好有气势,她不由自主想跟着慕云歌走下去。

佩欣重重点头:“小姐,你做什么,佩欣都跟着你!”

“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觉得甘夫人有闲心操心别人的事情,肯定是家里实在太清净了一些。我记得她的夫君在西巷附近养了一房外室,还有一个私生子。待会儿你就去找你堂哥,找个机会上门去见见这个小娘子。就说……嗯,甘先生最近得了笔银子,打算买在外地买个院子,让她们搬过去住吧。”慕云歌轻笑出声。

得益于前世的记忆,她模糊记得有这么一遭。

在外地买院子,让外室搬过去,那便是畏惧家里的,存心想把人送走。外室一听要被送走,想来会到甘府去闹一顿的。

以后甘家的热闹不会少。

佩欣去办这件事,慕云歌又在街上逛了些时候,估摸着学堂也该下课了,才去往麓源书院。

隔了老远,慕云歌就看见书院的大门外,站了三个八九岁的小娃娃。其中一个小男孩粉面桃色,五官格外精致,引得路人频频回望,那是她的亲弟弟慕瑾然。在他身边的高个子男孩叫林书文,是安伯侯府的公子另一个安安静静地站着的,是金陵大户林家的少爷林明同。陈书文在兴奋滴说话,不过慕瑾然一脸着急,似乎没怎么在听。

慕云歌心口一暖,眼泪几乎就夺眶而出。

她心口骤然回放出当初亲自将匕首送进他心口的那种痛,如今再见慕瑾然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她怎能不激动?

她几乎是扑下马车,上前将慕瑾然抱住了。

慕瑾然先是被她吓了一跳,随即就欢呼起来:“姐姐,你已经好了么?可担心死瑾然了,瑾然刚刚在学堂的时候就想回家看姐姐呢!”

“姐姐已经好了!”慕云歌不断点头,想起刚刚慕瑾然一脸着急的样子,心中也了然了。

他是牵挂自己呢!

另外两个小孩子都乖乖地打招呼:“云歌姐姐!”

慕云歌笑着摸了摸两人的脑袋,给两个孩子拢了拢披风,从佩欣手里拿过两盒糕点塞给他们:“早听说瑾然跟你们哥两儿最要好,我还不信,不曾想竟好成这样!外面风大,你们在风口站了些时候了吧,可别冻着了。这是一品斋里的糕点,可不知道合不合两位少爷的口味?我家瑾然人小,在书院你们没少照顾他吧?”

“谢谢姐姐!”刚还兴高采烈的两个少爷都装成一副老成的样子,让书童拿了糕点,才说:“瑾然人很好,都是他照顾我们呢!”

又说了几句,终于送走了这两位少爷。

慕云歌牵着慕瑾然正要走开,街口那边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里是两个衣着光鲜讲究的妇人,这车里的两人一个较为年轻,一个却已经到了花甲之年,只是保养得好,并不是十分显老。车窗细帘微卷,可以看见半张面容。

这是大户人家的体面,车里的人可以瞧见车外的情况,车外的人却只能看见半张面容,才不算抛头露面。

马车上打了个滚金的周字,宣告着这家家主是姓周。

此刻坐在马车里的正是周家的老太太和周家大房儿子的夫人,两人正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周夫人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暖炉,嘴角的冷笑透着恨意:“娘,今日听说徐家又上门去退婚了,教肖氏好一顿骂,撵了出来。”

“听说,她们还拿了别家男子的画像,上门去让慕云歌挑?”周老太太哼了一声。

周夫人点头道:“可不是吗?可惜,慕云歌那个小丫头眼光高,不但没挑上,还指着画像将那波人好一顿骂,直骂得人抬不起头来。”

“愚蠢!”周老太太眉头都不带皱的:“徐家就不会用用脑子吗?慕家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那点地位,才会死赖着他们徐家不放,想爬上官家的枝头。眼下跟慕家的婚约都没解除,就着急拿着别人的画像将慕云歌推过去,这不是活生生打肖氏脸吗?肖氏没拿扫帚将她扫地出门,已是万分仁义了。”

“肖氏脾气太烈,这可怎么办?”周夫人不由担心。

周老太太闭着眼睛,面无表情:“肖氏不愧是我那大哥养出来的种,为人最是刚正不过,慕家那个小兔崽子既然无错,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他们也是不会退婚的。我早这般跟徐家说过,他们不信罢了。”

周夫人的脸色变了,瞳孔中的怒意让她的脸都扭曲了:“他们死活不肯退婚,可教艺璇怎么办?她如今可是……”

想到女儿,她又是怒又是烦,对慕家的恨意更是直直上升。

“闭嘴!”周老太太猛地张开眼睛:“艺璇那丫头做的丑事,如今要我这快要入土的老太婆来操心,你这娘是怎么当的?”

劈头盖脸训了媳妇一顿,自觉家主威严表现无遗,她又才温言说:“你也别担心,我总不会让周家大小姐没名没分地跟了那个小子。那小子虽然不好,可是艺璇喜欢,就比什么都强,将来混出个名堂来,对咱们周家也是有好处的。”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既然肖氏不识好歹,那自然是要用特殊办法来解决。晚些,你去徐家跟徐夫人说说,就这样办……”

周大夫人一听,顿时满脸喜色地恭维:“还是娘厉害,那肖氏想跟娘斗,嫩了些!”

周老太太哼了声,算是应承了。

她出生京城大户人家肖府,与肖氏的亲爹肖远道是同爹不同娘的兄妹。当年要不是她那偏心的爹为了替哥哥笼络金陵望族周家,她又何须以韶华之龄嫁给一个鳏夫做继室?后来周老爷凭借一身武艺谋了个官职,可大哥官至三公也不肯帮扶她的夫婿,她如何不气?

大哥膝下无子,嫡女还嫁了个商户,她这口气才出了些。

只是肖氏命好,这些年慕家生意越做越大,看肖氏所吃所用无不价值不菲,她是又嫉妒又不爽,恨不得都拿过来才好。

周老太太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帮徐家退了婚!

想到计划要是顺利实行,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对得起列祖列宗,不至于让周家蒙羞,又能恶狠狠地让肖氏和她生的小丫头声名扫地,她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马车缓缓走过书院门口,她眼角随意地一扫,就看到了慕家两姐弟。

她眼珠一转:刚刚制定了策略,可不就撞到机会了么?

马车停了下来,周老太太在周大夫人的搀扶下下了车,见到慕云歌和慕瑾然双双站在书院门口,她手在披风下狠狠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立即眼中就疼出了眼泪,她趁着流泪时机,蹒跚着冲过来,想要一把抱住云歌,就听她嘴里嚎哭起来:“云歌,我可怜的外孙女儿哟,怎么偏偏就遇到这种事情?”

大冬天的,街上行人本来不多,被她这一嚎哭,反而三三两两都往这边聚集过来。

她的话又说得含糊,这一嗓子听着是心疼,一细想反而最容易让人误会。

慕云歌眸色一冷,心中不由自主地起了杀意。

她拉着慕瑾然往旁边稍稍闪开些,避开了周老太太的拥抱,为避免刻意,上前一步扶住了周老太太,在外人看来,就是她慕云歌着急地搀扶老人的样子。

她垂下眼皮掩盖自己眼眸中的恨意,再抬头巧笑嫣然地道:“姑奶奶,云歌好生生的,您怎么哭成这样?”她眼皮一扫周老太太身后跟着的人,又说:“是不是奴才们不尽兴侍奉,惹得您不高兴?”

见周老太太要出口反驳,慕云歌又连忙说:“两位表姐也正是,天寒地冻的,怎么放心让姑奶奶一个人在这里?来,云歌扶姑奶奶到马车上去,那儿暖和,说话也方便。”

她说着话,眼光扫过慕瑾然,慕瑾然登时会意,连忙跟在她身边,扶着周老太太往周家马车走去。

周老太太本是要趁机宣扬慕云歌被退婚的事情,慕云歌那话一说出口,明着是关心她,其实是告诉大家,周家两位小姐委实不孝,不侍奉自己的祖母。

如此一来,周老太太要想继续刚刚的话题,可真是半点机会都没了。

她瞅着慕云歌越发美丽的容颜,心中恨得牙痒痒,苦于无处发作。

慕云歌虽然扶着她,其实手中并没有用力,周老太太盯着她的手,忽然记上心来。她的手突然用力,一把抓住慕云歌的手臂。慕云歌吃痛,自然而然地缩回了手。就看见周老太太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

哼,慕家不肯退婚,说慕家女儿不犯七出哪一条。她就不信了,慕云歌当着众人的面摔了她,这不孝的罪名还坐实不到她的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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