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小龙｜“我会一辈子几辈子照顾你”vs“对我好点”

法语系17级小徐同学说：

当我开始这篇《与异性交往中发现的性别差异》之前，我拿着这个题目去问朋友有什么事例可以分享。有一位问我：现代社会，什么样的人没有？可爱娇气的小男生有，大大咧咧粗线条的女生也有，男生也敏感细腻，女生也理性思维，男女的边界差异在逐渐模糊，现在谈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现代社会更应该追求的是人的主体性，重提男女界限无疑与现代发展相悖。无论男女，更多的应该把他们当作一个主体，一个作为人的主体。说实话，她的观点也是我的疑惑。当我对和异性交往没有兴趣，当我论证出“爱情可有可无”的时候，我也正是从个人的主体性出发去思考的。不过现在，写到这里，我可能有了一点新的看法。

其实和异性的交往，并不能简单地归为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性。

第一，无论是生理原因还是历史社会原因等等，男女的差异显而易见，并且在大框架下可以固定部分差异，这是不能无视的。

第二，再退一步讲，至少我们目前的社会，或者很大部分实践活动中，绝大多数人还是不能抹去性别这一特征，直接放在独立个人的概念之中存在。

第三，为什么男女差异的概念就和人的主体性的概念水火不容呢？如果我们客观地接受男女之间存在的差异，客观的接受这与生俱来的不同，就像和解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恰恰是更好地对生而为人，独立地行走在世上的一种接受。如此，“在男女不同视角的对话中成长”，就是可谈的、有意义的问题。我们才能真正地在差异中发现魅力，在发现魅力中更深刻地理解差异。

我想我可以更好地总结异性差异和主体性的关系了：我们要先迈过异性“差异”的这部分，然后成为一个更好的独立的人。要迈过异性差异，首先要准确认识到差异。在那些有趣的、啼笑皆非的经历里，除了得到充实和快乐，更要作一番冷静的思考，可以是在爱情里为了对方成为更好的人，更可以是在生命里成为一个更成熟、更温柔的自己。这就是发展的可能，是差异的魅力。

小徐同学说得很好。在这样的认识基础上，我们可以进一步观察性别语言中的另一面——语言中由社会建构的性别意识。

这些意识来自男子中心社会语境，它们被语言符号化，又被以知识的名义传递给每一个人，决定着人们的思维方式。语言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语言产生了“我”。我们一出生就进入了语言，语言先于我们的经验而存在。而人类的大多数语言都从男性的视角讲述，包括家族模式、婚姻模式。当我们说一个词（承认一个存在的概念）、一个句子时，往往已经被一种特定的男性欲望控制。

记得有一次看孙俪和邓超的婚礼视频，双方宣誓后，证婚人要双方对对方说几句话。

邓超说：“我会一辈子几辈子照顾你。”

孙俪说：“对我好点”。

在现存语言系统中，女性较难充分表达自己，只能模仿男性的思维，难以建立女性的思维。现存的句子是男性化的句式。它们太过繁琐、沉重、自负。它们可能并不适合女性。许多女性即使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她表达的女性经验也很容易消失在男性的话语体系中。所以我们看到女性往往以委婉或沉默的方式来表达自己。

这些都说明，人不是语言的主动使用者。语言为我们提供结构，直接参与建构群体和自我的身份，参与人们对世界的领悟、对社会关系的维系。

正因为如此，我们要有意识地从语言出发确立真实的自我。这包括敏感于各种体现男子中心视角的话语，自觉地保持距离，勇敢地解构男权话语。在这个过程中，注意肯定和发展可以温暖女性，不再让女性沉默，引导女性行动而不是逃避的女性语言。这种语言在男性眼里可能逻辑散漫，偏重感性和随意性，但它的丰富性、多元性、去中心化可以让女性多重的、连续的、流动的性特征得到释放。更重要的是，这种语言是爱的语言。

需要提醒的是，女性语言的叙事逻辑不是与男性叙事相对的一个概念，而是与二元论相对的一个概念。也就是说，女性语言追求的是相互包容的多元逻辑。

然而，话又回到小徐的观点，要做到上述这些，女性必须首先与自己的身体和解。

我读过一位作家叙述自己这样一个体验：

“若不是与我爱人一起承担他作为儿子的责任，我永远不知道自己多年来一直想消弭儿子和女儿的区别的努力是多么可笑。女儿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珍宝，他们只要你平安，他们万般小心地珍爱着你，他们看着你是完好的，他们就是喜悦的。而儿子是父母的依靠，在家中是顶梁柱，要替父母撑起家族这座大厦，在外面是勇士，可以踏平一切坎坷。我永远不可能填补父母心中那个儿子的空缺，我在年近30岁时才看清并甘心于一个女儿的身份。我的成长多么缓慢。”

这个体验给我很深的印象，尤其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成长多么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