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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小龙:民工都不哭你哭什么?——谈分离即是共有

申小龙 文化语言学新视野
2024-09-10

中文系03级小顾同学来信:
 
在讲课时提到,普遍的表层的是不具备共性的,真正具有共性的东西,一定会在不同语言中有不同的表现,语言共性必然是建立在人的精神个性的基础上,且存在着一种隐逸的内在深层的人的精神的张力统辖着语言的共性,这是一种很抽象的论述。
 
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表层的并非共性,语言的深层有机体才是语言精神个性呈现出共性的地方。那么,这种共性有没有尽头呢?
 
我们看到最初语言的研究很难将两种不同语言的共享的有机体发掘出来,就像人们并不觉得“dog”与“狗”是具有内在深层的机制一样,而当人们开始认识到了语言的规律与特性的时候,原来风马牛不相及的语言有了亲属关系。人们从语法、词汇乃至语用及语义的多个层面对语言进行深层次立体的解构和分析,人们发现了深层的“共性”,人们开始讲语言的符号性、系统性,开始研究语言的功能与运作原则,试图从前人未到达的高度及视角来寻找“共性”,并且干得很出色。
 
但是,当这些研究逐渐成为表象为人们接受的时候,当人们无法从不同的角度来理解“dog”与“狗”的时候,当从前的深层变为现在的表象的时候,那么对于共相的研究的动力是无止境的吗?

 
换句话讲,如果假设深层变为表象这一过程永不停歇,表象的下面是一层又一层无限的会变成表象的深层的内在机制,那么共性的“内核”是一个不知通往何处的黑洞吗?我们会世世代代地陷在其中,而终于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它究竟是以何种形式存在的?
 
当听到洪堡特说“不同的语言把人类分开是为了更加深层而有机地将人类紧密团结在一起”,一种莫名的感觉在周身滋长与涌动。这是一种难以言说地奇妙体验,好似无端的兴奋与激动又好像无助的不知所措。我不清楚深层而有机地将人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将是怎样地一幅动人心魄的场景,也不明了这样的激动是否有资格具有意义。但我很想为它做一些什么,即便笨拙地摆出些引人发笑的愚蠢问题。

 
小顾同学说的对语言深层共性的认识不断从深层变成了表层,然后继续深入,这样的共性探索过程在实际操作中与寻找共性的目标南辕北辙。
 
它的最大的命门在于所谓共性从一开始就是根据西方语言范畴假定,然后到其他语言去寻找相似的现象
 
语言的共性不能从表层与西方语言的相似之处去寻找,而应从表层与西方语言的相异之处去寻找。所以现代语言学以往对汉语汉字做的一切都不是在逐渐走向深层共性,而是在用肤浅的共性遮蔽差异。
 
只有深刻理解了差异,才是走向深层共性的第一步。

 
小顾同学对洪堡特思想的难以言说地奇妙体验,“无端的兴奋与激动又好像无助的不知所措”,让我非常感动。我对小顾同学说,希望你的奇妙的体验伴随你一生。洪堡特在这里说的是对人类各种差异的真正的人文关怀和慈悲,是为人的意义和准则
 
洪堡特的思想,我国学者陈寅恪也有异曲同工的论述:
 
“夫所谓某种语言之文法者,其中一小部分属于世界语言之公律,除此之外,其大部分皆由研究此种语言之特殊现象,归纳为若干通则,成立一有独立个性之系统学说,定为此种语言之规律,并非根据某一特种语言之规律,即能推之以概括万族,放诸四海而皆准者也。”

 
写到这里,我爱人过来说起刚在东方卫视的“东方夜谭”中讲述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为了扮演一个民工的角色,导演让演员(曾在电视剧《渴望》中扮演王沪生)去体验民工的生活,结果演员回来后大哭,说:“民工太苦了!”
 
导演说:“民工都不哭你哭什么?你这样怎么能演好民工呢?民工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乐趣,你要去理解民工对生活的感受,理解民工的快乐,不要用你自己的感受和生活方式去理解。”
 
演员再次去体验民工,努力去理解民工的生活感受。一次一个民工悄悄给他看一包烟丝,兴奋地说:“这是我弄来的中华牌香烟的烟丝,足足可以抽上一个月!”演员看他此时陶醉其中的快乐是演员自己多少年来没有过的,这才顿悟导演的话。

 

这个故事说明,如果我们不从“差异便是同一,分离即是共有”这个深邃的角度去理解人与人、族群与族群的不同,我们就无法对姿态万千的人类文化建立真正的终极关怀。

 

看到这里会有人说:民工也要不断提高经济和政治地位。

 

当然。但这是另一个问题。

 

如果放在一起,我们永远看不清楚问题所在,只能永远随社会达尔文主义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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