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小龙｜“C’est la vie” 比 “ 这就是生活 ” 好听——外语学习的意义在哪里？

英语系17级小臧同学来信： 

“老师上课时曾讲到，英语的工具化是其国际化的必然后果，‘英语在失血’。可是英语真的在‘失血’吗？出现Chinglish,Spanglish, Singlish等语言现象就一定代表着英语失去了纯洁性吗，毕竟现在汉语也在逐渐成为“国际化语言”，难道汉语也会‘失血’，并彻底沦为一种工具吗？

“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要明了‘工具化’或‘失血’的内在意义。关于英语的工具化，英语系苏耕欣教授曾提到中国高等教育英语专业教育的工具化，即置英语的人文教化功能于不顾，仅把英语当成一种工具——改革开放之前，把英语当成一种政治工具，改革开放之后，把英语当做一种经济工具。苏教授认为只有当英语专业回归人文学科的本位，英语才可避免沦为干巴巴的扁平化交流工具。此外，非英语母语者要在Nature等刊物上发表文章，必须使用英语，即使他们对英语文化一概不知。这样看来，英语普及化的后果是工具化看起来很有道理。

“那么这种工具化是‘失血’吗？英国人一直认为美国人说的American English不是纯正的英语，但是这毕竟还是为英式英语添加了不少新的表达方式，注入了不少活力，故而不仅不能算是‘失血’，反而是可以算作‘输血’，因为美式英语并不仅仅生搬硬套英式英语的语法、词汇，而是在自己的新的、随性的、开放的、有开拓精神的文化上对英语加以改造与应用。这样的‘英语普及’是有益而无害的。

“这就又回到了上课所讲的‘语言的安身立命之本是文化支持’这一点上来了。因此，要避免汉语的工具化，也许就要做到在“传播”汉语的时候就要做到文化与语言并行；要避免引进英语时使英语工具化，就要做到苏老师所说的使语言学习回归文学、文化本位吧。这固然是困难的，但也是值得的。”

小臧同学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但混淆了多个概念。

任何通用语、标准语，都具有很强的工具性，它们不是为特定的文化和民族服务的，它们是为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服务的。

国际英语不是一种母语。英国英语、美国英语、澳大利亚英语、新加坡英语，都是各个国家的母语，作为母语，它们当然不是工具性的，但不同民族之间通用的英语，是完全工具性的。

所谓通用性，就是要简单方便，于是那些不利于异族之间理解交流的文化要素都自然会淡化简化，这个过程就是作为母语的英语失血的过程。

各个国家在使用英语的时候都会为英语注入一些自己的东西，这不叫“输血”，这叫混合。这使得国际英语越来越像一个混合语，越来越凸显工具属性。

输血，是对于母语而言的，不是对通用语而言的。

汉语的国际化也必然是一个工具化的过程，这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工具性是现代社会极力追求的一个目标。如果英语在国际化的过程中试图“文化与语言并行”，那实际上就是反国际化，去国际化。不肯付出人文性的代价，你怎么国际化？

至于各国都在努力推广自己民族的语言，把这作为文化交流的重要一环，让更多的世界人民了解自己的文化，那是母语文化的推广，不是语言的国际化。

外语学习回归文化本位，这是说，在第二语言学习中，我们要尽可能多了解与这种外语伴生的外国文化，这当然没错。

但这样的要求仍然是工具性的。

外语学习本质上是第二语言的学习，它在学习的方式上就是工具性的。一个人不可能成为双语人。

第二语言的习得是一种工具性的习得。它在文化认同上的意义更多是积极的。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多语言的学习在付出母语掌握上一定代价的同时，换来的更多是世界观和人格、精神的融合，

即成为一个以母语文化为基础，同时具有宽容、理解并欣赏和融入不同文化的跨文化沟通能力的人，

其中包括换位思考能力，高感知同理心，宽广的视野和自如的状态。

进一步发展，就不仅能在同中看到异，更能在异中看到同，也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思维和身份的认同充满张力，这是会说多种语言的人极大的优势。

中文系03级小吕同学告诉我：

“大多数人在讲‘我爱你’这三个字时，都会用英文的 I love you.代替，而当一个人在抱怨时，另一个人也总会以一句法语的 C’est la vie. 来安慰他，而非用中文说 ‘ 这就是生活 ’。

“我细细地想了想，‘C’est la vie. ’ 说出来真的比 ‘这就是生活’ 好听多了，一是它三个音节的调子听起来很有节奏感，让被安慰者听了感到轻松不少；而中文一讲出来句子就太长了，且很沉重，安慰的效果也就弱了。

“一个人所会的语言越多，他对于世界的理解就多了一个角度，而因此，在面对事物的时候，他会选择最好的、最适合的一个角度去看，在表达时也就会运用相应的语言。”

这就是外语学习blingbling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