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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小龙|“卡宾斯基 柴可夫斯基 卡车司机 出租司机 拖拉机司机”——中西文字的三重比较

申小龙 文化语言学新视野
2024-09-10


新闻学院17级小李同学来信:
 
这周说到了汉字是具象的、是二维的,而英语却相反。就像欧洲语言认为如果没有了语言,文字也没有了它的价值;但对于中国社会,汉字却是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总而言之,这两种语言非常不同。
 
但我发现我在看英文书的时候,脑子是可以浮现出图像的,有时候也会令我产生视觉上的冲击。例如:“Then the growing season began, swamping us under wave after wave of produce."这句话令我想象到了人们被淹没在一浪接一浪的丰收的季节里。为何脑海里会产生出那么具象的映像呢?

会不会是因为我在学习英文这个第二语言的时候是用了我们的民族语言---汉语的视角来学的呢?就是当我们看到Apple这样一个英文字的时候,我们的脑先把它翻译成了中文并呈现出了一个苹果的具象出来。还是因为人类语言的思维共性而经过长久的岁月,令我们看英文的时候也能产生具象来呢?

 
小李同学的问题把不同层次的东西混起来了。

汉字的具象,和拼音文字阅读产生的“图像”,很不一样。两者不在一个层面上。那么我们应该怎样来比较汉字和拼音文字呢?以下是三个比较的侧面:
 
1.字形的具象vs字形的抽象
 
汉字的具象是字形的特点,拼音文字阅读的“图像”与字形无关,只与词义有关。这很像象棋。
 
社会工作系04级的小王同学告诉我:
 
爸爸平时爱下象棋,不管是中国象棋还是国际象棋。小时候就发现二者的棋子样式有很大的不同,但对这差别就像默认了的一样从没有认真思考过。现在看来,国际象棋是非常形象的物,而中国象棋则是以字代子。字的具体形象,就已经是物了。

 
汉字是具象的,可以用字形代表物;拼音文字是抽象的,只能用字形代表词的声音。小王同学还脑洞大开对我说:
 
在西方的城市街道,可以看到不少雕塑。曾经听一位老师解释说,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抽象的社会需要具体形象的物去补充。我想今天中国城市很多建筑都谋求一种抽象的风格,一方面受国际潮流影响,另一方面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是对形象社会的补充呢?

 
正因为汉字的字形是具象的,所以汉字不怵声音的干扰,甚至汉字的使用在很多时候都是为了解决声音分辨率不高的问题

由于有了表意字,汉字书面语“看”的特征更鲜明。相对地,拼音文字书面语“听”的特征更鲜明。
 
语言与文化课一位同学告诉我高中时的一件趣事:

高中时我们的宿舍不幸失窃。舍友们的心情,那是相当郁闷,于是无比自嘲地朝寝室门上大笔一挥,贴上门联一幅,名曰:“闲人勿进贤人进,盗人勿来道人来。”
 
这样的对联显然是只能看,不能听的。

 
2. 理解的具象vs理解的抽象
 
汉字的理解过程是望文生义,形入心通;拼音文字的理解过程是望文生音,声入心通。从理解的过程来说,汉字直观,拼音文字曲折。
 
作家韩少功说得很有意思:
 
表意文字的好处,是人们不一定一见就能开口,但一见就能明白。所谓“望文生义”,如果不作贬义的解释,很多时候不是什么坏事。
 
有日本朋友同我说,日语中“电脑”有两个词,一个是汉字“电脑”,发音大致是denno;另一个是片假名,是用英语computer的音译。这个日本朋友说,他们现在越来越愿意用“电脑”,因为“电脑”一望便知,电的脑么,很聪明的机器么,还能是别的什么东西?至于computer,你只能“望文生音”,读出来倒是方便,但一个没有受到有关教育和训练的人,如何知道这个声音的意思?

 
有一个长期生活在美国的教师还说过,有一次,他让几个教授和大学生用英语说出“长方体”,结果大家都懵了,没人说得出来。
 
在美国,你要一般老百姓说出“四环素”、“变阻器”、“碳酸钙”、“高血压”、“肾结石”、“七边形”,更是强人所难。
 
奇怪吗?不奇怪。表音文字就是容易读但不容易理解,不理解也就不容易记住。日子长了,一些专业用词就出现生僻化和神秘化的趋向。
 
西方人为什么最崇拜专家?为什么最容易出现专家主义?不光是因为专家有知识,而且很多词语只有专家能说。你连开口说话都没门,不崇拜行吗?

 
3.谐音的理解vs记音的理解
 
拼音文字的理解是记音的理解,只走声音的单一轨道。其字音是透明的,附属于词音的。
 
汉字的理解是谐音的理解,表意的字形同时具有谐音的功能,走音义复调制,所以奥妙无穷。
 
这一点,我们看下面这个谜语段子就可以明白:
 
两只蚂蚁走在路上,突然看见一只很大的梨。(打一国家名)
  
答案1:蚂蚁甲:咦,大梨?(意大利)
答案2:蚂蚁乙:"嘘,梨呀。"(叙利亚)  
答案3:蚂蚁甲:奥,大梨呀。(澳大利亚)
答案4:蚂蚁乙:"嘻,搬呀。"(西班牙)
答案5:蚂蚁甲:"我来!"(文莱)
答案6:蚂蚁乙:"抱家里呀。"(保加利亚)
答案7:抱不动,蚂蚁甲出主意:"啃梨呀。"(肯尼亚)
答案8:蚂蚁乙咬了一口,说:"梨不嫩。"(黎巴嫩)
答案9:蚂蚁甲也咬了一口,说:"面的。"(缅甸)
答案10:蚂蚁乙再咬了一口,说:"咦!涩咧!’(以色列)
答案11:蚂蚁甲看见蚂蚁乙钻进梨的尾部,就问道:“你日梨呀?”(尼日利亚)
 
拼音文字是断不会出现这样音义复调的谐音理解的。

 
回到小李同学的问题,任何语言文字在阅读的时候都会产生“图像”,这是语言的指称功能决定的。
 
语言有指称功能,记录语言的文字也就有指称功能。拼音文字在指称的时候,文字本身不添加任何涵义;汉字在指称的时候,会植入汉字结构显示的意象和音象,二者往往以复调的形式配合,充满了机趣。
 
我们说汉字是具象的,不是指汉字的指称,而是指汉字指称的形式——具象。
 

今天,当你听到让人上头的Disco “卡宾斯基 柴可夫斯基 卡车司机 出租司机 拖拉机司机”时,会不会对魔性汉字会心一笑?然后,跳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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