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破绽（上）

一、 美国

古人说过，反常即为妖。

我们看道琼斯指数从去年11月开始，趋势明显变化，快速向上，近来的向上速度放缓；同时，我们看美元指数，从今年初达到阶段高点后，开始下跌，而且这个下跌趋势明显加速。这些变化似乎没有什么奇怪，因为背后的原因非常清晰。

从道琼斯来看，特朗普胜选，股市立即高涨，表达了对他的基建计划的欢迎。而近期涨势趋缓是明显看到特朗普的基建越来越遥不可及。美元指数的每次下跌，看起来都有当时的具体情况，近期的加速下跌，大多与美国内政有关，同时，一般本币下跌股市会涨，这也解释了道琼斯近期的上涨，虽然基建计划还很遥远。

从上面的逻辑看，美股、美元的行为大致合理，但是真的这样么？从美联储的加息频度看，并没有明显放缓；同时，还在不断吹风，要缩表，似乎美元继续走强也可以啊，所以更深地理解其背后的原因是有益的。

首先，我们从美国的战略路线开始。

奥巴马路线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特朗普的战略是在一些国际热点，尤其是中东造成混乱，同时，缩表、提利率，从而造成美元回流美国，后面的桥段就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了。与此同时，这个方案可以同步照顾特朗普代表的石油军火资本的利益。但是，我们仔细想想，这真的是特朗普的战略么？他说过这个指向的话么？这些事情是在他手里开始的么？答案是否定的。从中东看，扰乱叙利亚极其周边的是奥巴马，放任ISIS壮大也在奥巴马任内；美元缩表提利率在特朗普手里没有太明显的加速，和此前一样，温吞水的死样活气。更重要的是，特朗普从来没有在他的言论里表述过这个方向。相反，如果我们追溯记忆，就会看到，以强美元为表现的；以军事暴力和社会暴力为手段的，把国际资本搅得动起来；再用美元利率和资本市场走高吸引国际资本，这样一个战略路线是奥巴马开始执行的啊！也是希拉里（代表民主党）的大选路线。后面，我们就把这个战略路线称为奥巴马路线。

特朗普路线

必须承认，以我的水平，看到的特朗普路线并没有奥巴马的清晰。从特朗普的一贯表述来看，他的战略的确是指向更多的解决国内问题，那么解决哪些问题，如何解决呢？可能大致是三个要点：一是振兴美国的制造业；二是大搞基建，全面降低社会运行成本；三是重新向传统的北欧裔白人利益和价值观为主流的社会结构转型。作为这个战略的代价，是美国在国际上的全面收缩。当然，必须承认，我的理解很可能是不正确或不全面的，但是我们不得不假设特朗普有一个战略，就姑且认为上述路线是特朗普路线。显然，特朗普路线不是美国共和党的路线。

两条路线的利益主体。奥巴马路线是比较传统的，首先他肯定代表了美国的金融资本，其次，石油军火集团的利益也得到满足，最后，如果国际游资确实大量进入美国，对其产业资本也会有正面作用，因此产业资本是第三个，但是是较小的受益者。作为比较，特朗普路线完全相反，他的第一个得益者是产业资本，其次是以中产阶级为代表美国中坚力量，而金融资本和石油军火集团其实是利益受损者，他们丢失了挣更多的钱的机会。

一个很自然的问题是，上面两个路线是否可能调和，甚至同时进行？后续会更详细地看，但是原则上，我个人认为由于利益主体的不同，除非二战后的罗斯福及其政府从天而降，依靠近乎极端的威望迫使各方妥协、依靠高效的政府处理各种细节，否则是这两个路线绝不可能妥协。

我们现在就来分析过去大半年发生了什么。首先，为什么美联储的动作没有导致美元走高？这是一个非常核心的问题。我们知道美元霸权的背后是美国军事霸权，其实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内容，就是美国在全球的代理人网络。这个网络曾经发动过很多颜色革命的‘传统政变’，还曾经通过谋杀、抹黑、指控贪腐等手段发动过‘非传统政变’。那么我们回溯90年代以来的美元指数阶段性上涨，一般都会配合外部战争或者大规模政权更迭。这是非常合理的，因为美元本身只是国际诸多货币的一个选项，只有通过各种手段把目标国的资本打的动起来，变成游资，这些游资才会看清，原来‘和平是需要武装政权来保卫的’，哪里的武装政权最有力？那自然就去向哪里。在特朗普入主白宫后，说好的在中东掀起大规模动荡的事情居然没有了！更有甚者，ISIS这个台面上的动荡因素还被俄罗斯打得不断萎缩。明摆着美国现在不太想搞事情了，这就不能忍了，如果我是国际游资我也不去美国啊！你道琼斯都高到天上去了，干嘛去？基建的话，你基了么？说好的基建没有开始不说，医改也没废，还被国会用通俄打了黑枪，明摆着你特朗普的路子走不通啊。没有资本项下的大规模顺差，这是美元走软的表象，其实质是现在美国的国家战略陷入了迷茫。

美国的代理人网络可以多说几句。二战后的美国，在其占领区拥有大量超越当地法律的力量，虽然没有法律保护，但是有其军力背书，俨然凌驾于当地法律之上。以日本言之，安培之前的日本政府是摇摆甚至倾向亲华的，但是统统命短。这就是美国的代理人网络的力量。安培可以执政较长时间，就是因为他选择亲美，所以虽然相当一度在国际上混得没人搭理，但是一点关系没有。现在为什么安培政府岌岌可危，因为这个政府开始重新认识到中国是西太平洋的真正未来，政策出现摇摆。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中日关系，只有中美关系。

美国现在到底需要解决什么问题？这是一个简单的历史逻辑问题。从历史上看，只要是唯一的大流氓，要死只能是自己作死，什么财政问题往往都是可以商量的。比如最近的故事，70年代的美国滞涨，那么严重的滞涨，后来又是神经病一样的利率（好像是80年，利率一度到20%），又怎么了？还是挺过来了。为什么？因为彼时美国是西方的唯一大流氓。苏联虽然厉害，但是不是一个体系的，只有同体系的战友可以搞死你！现在的美国就面临这样一个‘战友’，就是中国。

自从进入WTO，中国可以说几乎无原则地与美国抱在一起。比如当年（好像是2003年），小布什发神经病，用农作物发酵酒精，代替石油，搞可再生能源。用人类的粮食来烧，神经病吧？中国一步不落，跟着干，到现在还有乙醇汽油，不过现在好像都是用下脚料了，彼时可是真有粮食乙醇的！经贸就更不用说。现在的情况，是中美紧紧抱在一起，比当年日本和美国的联系紧密多了，而且美国在中国没有代理人网络，只有一些‘友好人士’，但是中国在美国也有‘友好人士’啊，热战就更不用说了，这就非常麻烦。如果放任中国‘这样发展’下去，中国主导的贸易圈显然会逐步扩大，此消彼长之下，美国就真的要面对自身的各种问题，比如国债、贸易赤字、社会矛盾等等等等。而唯一的大流氓是可以转嫁这些矛盾的呀。所以美国需要回答自己，什么叫放任中国‘这样发展’？显然，除了中国的高层领导大分裂之外，唯一可能对中国发展产生影响的就是美国。如何应对中国的进一步发展是美国当前的头等问题。回答好了，他有可能避开其它的一系列问题，否则，只能眼睁睁看着帝国末日的到来。

看清楚了这个，我们就明白，奥巴马路线实际上没有任何新意，即使按照剧本走，把中东搅起来，弄得欧洲也不得安宁，大量的游资流向美国，也无非是争取了几年的喘息。以中国今日的外汇管理，根本无法动摇根基，反而使得中国可以继续发展几年，力量对比对美国更为不利。相反，特朗普路线是个非常有趣的思路。

我们假设这个路线真的执行下去，他一个任期四年，假设执行三年，那么我们看看会有什么结果。一，大量基建需要的物资会被提高进口关税；二，非法移民在劳动力市场增速降低，原有的低收入人群得到适当安抚；三，基建不断展开，规模逐步扩大，特朗普说需要投入一万亿，他第一个任期有三年应该可以投入不少于30%甚至到50%；四，由于一和三，原来在美国被彻底边缘化的一些物资生产变得有利可图，原有产能充分利用、新的产能甚至开始产出，这就包括钢铁、水泥、平板玻璃等；五，部分开工早的基建项目开始完工并见效。如果真的达到上述效果，特朗普连任并大部分完成其路线是大概率事件。彼时，即使中国的势头压住美国，甚至美元的绝对霸权丧失，毕竟这些基础设施留下来了，以后的经济运行成本会相应降低，这是真实的家底。更进一步，如果彼时美国做出某些动作，使得国际贸易大规模萎缩（比如每年下降5%，连续8年），如果是这样，美国的自持能力就今非昔比，不失为孤注一掷的办法，虽然不是什么好办法。而今天的美国，根本不可能有这个选项。我不太相信特朗普现在就有数年后发动全面贸易战的既定战略，但是，他的路线会导致美国拥有彼种实力。用美国人的话说，实力而非意愿是制定战略的出发点。全面的贸易萎缩听起来有点遥远，如果我们翻翻教科书，可以看到，在二战前，贸易战实在是过于频繁，而且比较起真正的战争来，也文明多了。

为什么这样一个看起来有其合理性的战略，在特朗普当政半年多之后几乎没有任何进展？这就要回答，什么是‘美国’。今天的美国是一个非常割裂的概念。从政权的法理依据来看，‘所有美国人’代表了美国，从这次竞选就可以看到；从政权的具体运行来看，其必须建立在国家利益主体的基础上，去代表利益主体运行，而今天金融资产阶级掌握了大部分美国的财富，是美国的利益主体。这两者显然有极大区别。美国人民的特点是，具有较差的流动性，无论如何，大部分美国人都还是会待在美国境内；而金融资本的特点是优异的流动性，一如当年从欧洲流向美洲。而特朗普路线要回答的问题实际是美国人民关心的问题，相反，金融资本关心的是未来几年如何高效获利，只要有安全的撤离路径。

所以，特朗普路线和金融资本有根本的，不可调和的矛盾。换句话说，美国政府的决策者和政府的运行基础出现根本矛盾，正是这个矛盾，导致了今天的特朗普政府连人头都凑不齐、通俄门、提案无法通过等等等等，一句话，导致了特朗普政府几乎无法有效运转。我们看到，一方面，金融资本在试图想方设法弹劾；另一方面，特朗普在竭尽全力反弹劾，包括总统特赦总统。有理由相信，特朗普不太会主动撤出，而很可能可以完成第一个任期。

不妨总结如下：

1. 美国政府是美国实现自身利益的最重要的工具（军队、代理人都在政府手里，没有政府在全球煽风点火，美联储加息对美元没有什么用）；

2. 奥巴马路线和特朗普路线各有其合理性，但是不可能同时执行；

3. 奥巴马路线代表金融资本；特朗普路线代表美国人民；利益主体绝对对立；

4. 特朗普路线与金融资本利益对立，政策无法执行；

5. 特朗普和金融资本没有媾和迹象。

美式民主选出了一个国家元首，却不是其利益主体的代言人，双方也没有妥协的迹象，国之重器不知用于何方。终于，美国漏出了一个破绽，一个为期四年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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