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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科幻神作,它在60年前就预言了今天我们的困境

2017-01-16 鲸鱼 奇遇电影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  奇遇电影 (ID:cinematik) 



如果你有时间,请和我一起做个想象练习。


让我们想象一个没有书的世界。


纸本书,电子书,文学杂志...所有以文字形式存在的故事、史料和思辨,统统丢掉。只留下图画、电视、广播、戏剧、音乐、电影等等。


你觉得怎么样?这样毕竟也不是太无聊吧。


让我们继续想象这世界的早晨8点半。通勤的人们乘着飞驰的地下列车。他们每个人的耳朵上都箍着“海贝”。


这是种超小型电子播放器,可以直接连网接收流媒体。海贝里有一片电子音响之海,交织着绵延不绝的音乐和谈话。音乐和谈话,拍击着人们的意念之岸。


还有些人摊开手掌,激活掌中的屏幕。屏幕里美丽的脸庞正嬉笑怒骂,角落的画中画还不断推送着“今日播放量TOP10”的精彩片段。色块和剧情,此起彼伏,刺激着人们易于疲乏的神经。


等等,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说好的想象练习,可这情境怎么越想越觉得熟悉?


我的设想完全来自一本科幻小说。也许将时间倒推半个世纪,上面的叙述还能称上是想象练习,但如今我们已经活在了科幻世界里。


1951年,一个叫雷·布雷德伯里的人花9天时间,写下了一个藏书犯法,烧书执法的世界,并用纸张达到燃点的温度将这部小说定名为《华氏451》(注:不同纸的燃点不同,在华氏440度-470度之间)。


到了1966年,法国新浪潮方兴未艾,年轻的影评人特吕弗把它改编成了同名电影,《华氏451》。


这是一部充满预言的神作,让人啧啧称奇的是,50年后,电影中的很多预言已经成真。


像上文提及的,佩戴在人们耳朵上,用来收听音乐和电视节目的“海贝”,为索尼研发的Walkman提供了灵感——


1966年电影《华氏451》中出现的小屏幕和入耳式耳机,要到1980年代才由索尼制造出来,就是风靡一代的Walkman


在这部1966年的电影中,还出现了大尺寸的16:9宽银幕电视——


请注意,那个年代的电视机还是极为笨重的,像一个小箱子。但在这部电影中,电视已经跟我们现在流行的LCD液晶电视近乎一样,而且还能和观众互动,VR的概念在60年前已经出现。


但更让人细思极恐的是,这部著名的反乌托邦小说所预言的未来社会,也正在一步步变成真实。



电影中,人们千方百计藏匿书本



当局视一切图书为洪水猛兽,千方百计予以焚毁


比如“藏书犯法,烧书执法”,在某些极权的国家,禁书的名单越拉越长。


他们是如此害怕书本和文字。


但所幸的是,50年过去了,书本倒是并没有完全消失。

 

《华氏451》、《火星编年史》等书的作者,雷·布雷德伯里


➤延展阅读:神了!库布里克50年前就神预测了iPad的出现



特吕弗与《华氏451》



《华氏451》是雷·布雷德伯里销量最高的作品之一。很多人都对这部小说念念不忘,其中就有法国导演弗朗索瓦·特吕弗(《四百击》)。



《华氏451》小说原著中文译本

原名: Fahrenheit 451

作者: (美)雷·布拉德伯里 

译者: 于而彦

出版: 上海译文出版社


特吕弗最初打算根据布雷德伯里的三个故事拍一套系列电影。《华氏451》只是其中之一。


但由于条件所限,最终只有《华氏451》得到了环球影业的支持。资方还提出了一个让特吕弗有些不情愿的条件,电影必须是彩色的。

 

特吕弗(左)与环球影业的制片人讨论《华氏451》的拍摄


在此之前,特吕弗的作品都是黑白的,法语的,生活的。《华氏451》则从所有方面挑战了特吕弗的既有经验。它是彩色的,英语的,科幻的。



《华氏451》英国版电影海报


巧的是,该片拍摄于六十年代,那正是特吕弗对其偶像希区柯克进行系列访谈的时期。而且,《希区柯克与特吕弗对话录》的出版时间和《华氏451》的上映时间,也在同一年。



1966年,特吕弗访问希区柯克的故事,被拍成了纪录片《希区柯克与特吕弗》。奇遇电影字幕组有翻译此片中文字幕,请到我们的微博上搜索(@亵渎电影 @文刀大土申)


访谈与创作的重叠,使《华氏451》表现出了一点仿效性。


影片中,特吕弗削减了对白的作用,开始像希区柯克一样,用画面推动剧情。


他也毫不避讳自己对希的推崇,甚至还在影片中留下了好几个直接仿效希区柯克式镜头的“致敬”。


比如,男主角蒙塔格梦中,克拉丽丝学校走廊的伸缩处理,就是《眩晕》中恐高镜头的翻版;蒙塔格在枕上若有所思的面孔与克拉丽丝的面孔之间的溶暗,无疑来自于《伸冤记》;而琳达(原著中人物名为米尔德里德)拿起墙上的照片,被掉落的藏书吓了一跳的小插曲,则显然来自于《群鸟》。

 

▲《华氏451》中琳达被照片后面的书吓到

希区柯克的《群鸟》中,女人被画像上掉落的死鸟吓到▼


除此之外,特吕弗自己的鬼点子也层出不穷。


当蒙塔格在公园里对一个老人搜身时,画面突然向右变窄,留下大片黑暗;当蒙塔格阅读书籍时,画面又逐渐变成一片耀眼的白,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更有趣的也许还是影片的开头:演员、导演、出品方等名称都没有出现在屏幕上,而是被读了出来。与之搭配的画面,则是纯色的电视天线。



《华氏451》的片头:没有任何演员名字和片名


对可读文字的剥夺为观众预设了诡异且不安的感觉,这也暗示着《华氏451》中对文字的禁止。

 

特吕弗突然压缩画面的尝试是前所未有的


尽管特吕弗的《华氏451》有很多引人入胜的细节,布雷德伯里的原著也足够精彩。但其拍摄过程和上映结果可能都不足以构成特吕弗的美好回忆。


片场上,特吕弗和饰演蒙塔格的奥斯卡·威内尔关系日益恶化。特吕弗也不擅长说英语,在英国的拍摄常常需要依靠翻译。


最终,观众对特吕弗的科幻电影还不买账。它既不像一部典型科幻大片的样子,鲜艳的色彩也使特吕弗以往作品中纯粹的文学韵味打了折扣。


特吕弗面对电影惨淡的口碑,只温和的说了一句,“我想我大概没做到,按观众能够理解的方式拍摄吧。”


《华氏451》的确为观影者提供了挑战。你既不能用看科幻片的娱乐眼光看待它,也不能把它当作一部“特吕弗的文艺片”。


特吕弗为这部电影精心设下的小机灵,难免因为种种阻碍,成了“哑包袱”。


克拉丽丝对蒙塔格说起树林里的爱书人时,曾有这样一段对话,其深意在中文字幕中恐怕很难得到体现:


克拉丽丝:“你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看见‘书人’(Book People)住的地方。”


蒙塔格:“好人?(The good people)”


克拉丽丝:“哦,是书(Book)。书人 (The Book People)。”


编剧有意让蒙塔格混淆“书人”和“好人”,是想借语言的神奇之处,再次暗示知识传承对人性之善的重要性。


而特吕弗在自己的法语剧本中,对这两个词的安排则更加精妙。法语中的“书人”,是homme livre (a man book)。蒙塔格将其听错成了,homme libre,“自由人” (a free man)。读书之人,即自由之人。


可惜这个美丽的双关,最终迷失在了翻译中。



被焚毁的书籍已经不分种类,既有小说也有哲学。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不能幸免于难


有些书籍,有些电影,不是为了供人消遣而生的。


它们甚至会挑战我们,折磨我们,蔑视我们,践踏我们已有的知识体系和自信心,摧毁我们原本确信无疑的观念。


但我们要记住,这些近乎痛苦的体验只是抵达自身灵魂道路上的磨难而已。


群山内外都是平原,都可衣食无忧,但只有山外的世界才有人类精神的自由。放弃思考,选择生理安逸,选择蓝色药丸,我们也就跨入了人性沦丧的反乌托邦中。

 

特吕弗为燃烧中的书拍了很多特写,许多被烧的书都是他本人最爱读的,包括《电影手册》



消防员与凤凰



反乌托邦是一种与理想社会截然相反的社会形态。反人性、极权政府、社会灾难,都是其组成要素。


所以,当兼有这些要素的《华氏451》面世之后,它也理所当然地被归为了反乌托邦的范畴,在维基百科著名反乌托邦小说的书单上紧随《1984》之后。

 


《华氏451》的平装本封面,是一个被点燃了的“书人”。这本是初版本,还有作者签名


《华氏451》有四处侦查刺探的电子猎狗,还有不明所以的战争威胁。这些都带着奥威尔笔下大洋国的影子。


此外,布雷德伯里还用荒谬的幽默感颠覆了传统——曾经专门负责救火灭火的消防员,在书里竟然成了四处点火烧书的人。



“救火”的人,成了“烧书”的人


奇怪的是,尽管反乌托邦是一个没有人想要的世界,现状却是,人群正如羊群一般有秩序地向着反乌托邦的悬崖边移动。而这羊群身后,其实并没有牧人。


《华氏451》中的比提队长,在看望告假不去上班烧书的蒙塔格时曾说,“人要是对许多事都问为什么,一直这么问下去,到头来一定不快乐。”


所以为了快乐,为了平等,干脆不要问问题,不要思考,烧掉所有能给人带来知识优越感的书本。只留下保健杂志,娱乐节目,国家要闻。这样一来,所有人就都可以平等地拉家常,聊八卦。

也再不会有人纠结生命的意义,存在的本质,或是思考to be or not to be的问题。


如果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你觉得无聊,那没关系。不要多想,你可以“重启”。学着《华氏451》里的米尔德里德,吞下一大瓶安眠药片。等待换血工人上门为你清理全身血液,让你焕然一新,完全忘了之前的有害情绪,重新投入电视墙和海贝的电子波浪里。

 

死了也没关系,20分钟换血,速得“重生”


奇怪吗?导致人们滑向反乌托邦世界的动力其实是我们每个人对快乐的向往。


没有老大哥逼你,没有电子猎狗追赶你,反乌托邦世界的缔造者就是生活在其中的被压迫者自己。


有人可能会说,既然追求快乐最终会使我们沦落入黑暗的非人性世界,那么快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一个视快乐为恶的犬儒主义世界,是连狗都不愿生活于其中的。快乐是人与兽天生向往的东西。出错的是手段,不是目的。


问题又回到了比提的那句论断上。思考为什么就会不快乐吗?不思考为什么,甚至连思考的动因都被剥夺,就快乐了吗?这个诡辩本来可以被矫饰的更具迷惑性,但比提队长随后的慷慨陈词却让华氏451的荒诞性暴露无遗,也让蒙塔格产生了再也不回消防队上班的决心。

“要是你不希望房子盖起来,那就藏起钉子和木板。要是你不希望某个人在政治上有所不满,那就别让他看见问题的两面,穷操心;只让他看见单面。最好是一面也别给他瞧见,让他忘记有战争这玩意。就算政府没效率,机构臃肿,疯狂课税,但宁可如此也别让人们为它操心……别给他们哲学、社会学这类狡猾易变的玩意,往那方面思考就会忧郁。这年头,能把电视墙拆了又装合的人要比那些试图分析、探讨、抗衡宇宙的人快乐,想要探讨、抗衡宇宙,必会让人自觉兽性而寂寞。我知道,我试过;去它的。”

                                 
(《华氏451》,上海译文出版社)

对问题视而不见,并不能掩盖问题的存在;对意义的思考一时无解,并不代表思考本身无意义。


书可以被安静地焚毁,不发出一声悲鸣。


但当一个藏书的女人坚持和自己的书烧死在一起的时候,蒙塔格终于认识到书并不仅是印在纸上的墨水集子而已。


每本书的背后都有一个人,他们曾花费几个世纪的时间将真情实感和反复推敲的哲思著书成文。


“人也许得花上一辈子来观察世间和人生,写出他的想法,可我一出现,轰,一切全没了。”


但火焰过后留下的不是纯净,而是荒芜。

 

选择和书一起燃烧的老妇人让蒙塔格从混沌中惊醒


布雷德伯里写出《华氏451》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广播和电视刚开始在美国家庭中普及。


他看到人们如何陶醉在电波带来的娱乐中,也看到了图书馆如何变得越来越冷清。他说,“那时候我感觉必须要写一本关于烧书的书了,就是这么自然。”


不过小说刚出版的几年,销量并不高。第一版平装本只印了几千本。


1953年底,布雷德伯里的朋友休·海弗纳刚刚创办了自己的杂志。他手头拮据,仅用四百美元就买来了《华氏451》的连载版权,并分三期将这个极富文学色彩的科幻故事刊登在了1954年的《花花公子》杂志上。

海弗纳说:


“年轻人有新的媒介,这当然没什么问题。但他们还应该保有对过去的记忆。书和阅读,包含了我们的过去。而我觉得,如果我们不知道自己过去是什么人,我们也永远无法认识自己。”

 

连载了《华氏451》的《花花公子》杂志


海弗纳的话像极了《华氏451》结尾处,爱书之人格兰杰对蒙塔格所说的。


那时,建立在焚书、隐瞒和自欺欺人之上的假象社会已经毁于突如其来的原子弹爆炸。米尔德里德,消防队,电视墙,海贝,都像曾经被蒙塔格烧毁的书一样,成了灰烬。


只有躲在远处的一小群爱书之人幸免于难。他们每个人都背下了一本自己喜爱的书,等待这些字句获得重印的一天。


在此之前,他们要先建一座镜子工厂,造一年的镜子,让人们好好对镜审视一下自己。爆炸后的夜晚,在树林烧烤的火堆前,格兰杰望着火光,说,


“凤凰,


“在基督诞生之前,有一种笨鸟名叫凤凰,每隔几百年它就筑起一堆柴火自焚。它一定是人类的表亲。但是每回它自焚之后,又会从灰烬中跳出来,让自己重生。看来我们也在做同样的事,一遍又一遍,但是我们有一样要命的本事,是凤凰所没有的。


我们知道自己做过的蠢事。我们知道自己千年来做过的所有蠢事,而只要我们知道这一点,并且随时把它搁在我们看得见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们会停止堆筑柴薪,停止跳入火中。”


没错。那些记载了所有蠢事,防止人类重蹈覆辙,因而需要时刻被搁在看得见的地方的东西,就是书。


自由的,任人取阅的书。



《华氏451》中,烧书的人被《大卫·科波菲尔》启蒙;《窃听风暴》中,秘密警察被布莱希特所打动。华氏451,应该是一个温暖的尺度。



“错误451”,一个不可演说的新的错误代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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