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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妹 2018-05-26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   奇 遇 电 影 (ID:cinematik)



耶稣被本丢彼拉多送去钉十字架的时候,大概没想到在几千年后的一部电影里,一位坚定的无神论者也把她自己钉在了教室的地板上。

 

把自己的球鞋钉在地板上再穿好的伊琳娜·里诺夫娜


像垂死的耶稣大声呼喊“以利!以利!拉马撒巴各大尼!(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你离弃我!)”一样,这位已经陷入谵妄的无神论者也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呐喊。


“我在这!我在这!我在自己的地方!我不离开!”


于是,不信神的人做出了最虔诚的举动,而她的不信则变成了对上帝对立面的坚信。


此刻的她不再像一名崇尚理性分析的生物学教师,倒是更像一个准备为原教旨赴死的狂热信徒。


这一切似乎都在验证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鬼》中立下的谶言——


“彻底的无神论者,无论如何,毕竟是站在到达彻底信仰的最高一级台阶,而冷漠的人没有任何信仰,只有愚蠢和恐惧……”

 

会议室中校方和主角尤仞的对峙几乎有陀式《宗教大法官》的神韵


信仰者、无神论者和冷漠之人,这三个概念或许能够囊括《门徒》中所有的人物。


    门徒 Ученик (2016)

又名: (M)uchenik

导演: 基里尔·谢列布连尼科夫

编剧: 基里尔·谢列布连尼科夫

 Marius von Mayenburg

主演: 彼得·斯科沃尔佐夫 / 尤利娅·奥格 

维克多利亚·伊萨科娃 

豆瓣评分:7.1(152人评价)

IMDb:7.1/10(1528人打分)

奇遇电影字幕组|QY-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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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语听译
:@小问米什卡

时间轴:@阿囤小兄弟 @Sonorusbern 

@bI0e落 @s-stargazer 

特效:@bI0e落 @一只醉丁 

压制:@一只醉丁


这部改编自Marius von Mayenburg同名话剧的电影,在大胆的基里尔·谢列布尼科夫导演手中变成了一场118分钟马不停蹄的荒诞剧。


Marius von Mayenburg的同名话剧


它由多个优雅的长镜头衔接而成,其中每个镜头单独来看,又像是一出出精彩的独幕剧。


戏剧性固然是《门徒》的特色,但强烈的戏剧张力也可能成为它的硬伤。


影片中,尤仞与母亲的对吼,特卡秋娃对尤仞的痛扁,伊琳娜手舞足蹈的辩解……各种夸张的人物动作和尤仞哩哩啦啦的传经独白几乎完全复制了《门徒》的话剧原作。


强烈的戏剧性更使沉重的宗教和社会议题沾染了卡通感,以至于当悲剧发生时,我们几乎来不及给出情感上的响应。

 

影片中有大量主角独白,其偏执疯狂可能造成观影不适,也可能让人大呼过瘾


但《门徒》仍然不失为一部好看的电影。


弗拉季斯拉夫·奥比因斯(俄版《十二怒汉》的摄影指导)的摄影牢牢地吸住了观众的眼球,谢列布尼科夫对德语原作的大胆移植,也猛力撕开了根植在许多俄罗斯人头脑中的铁裤衩。


就连影片的俄语名称“(M)uchenik”也暗含杀机:uchenik指学生,muchenik指烈士。前者简单表述了主人公的学生身份,后者则暗示着一种最为激烈的反抗。

 

《门徒》的画面相当考究,有油画质地,几乎每一帧都美轮美奂


烈士以牺牲自我的方式坚守信仰,以取消生存的方式与敌人斗争。


而《门徒》信仰什么?他的敌人又是谁?


这是谢列布尼科夫抛给我们的问题。


这问题绝不仅仅关乎宗教,正如激进的尤仞并算不上是一位虔诚的正教信徒。


实际上,整部电影里显得最为自由的他,可能是东正教会眼中的最大异端。


而执著于某物的人们,在观影之后,也应警惕被自身信念所反噬。


“唯有《圣经》”



尤仞在《门徒》里引用的《圣经》有上百句之多,导演还将每句经文都显示在了屏幕上。

 

所有被引用的经文均有硬字幕标注章节位置,似乎是在引导有兴趣的观众查经


这种语言加文本的双重强调很快就让我对尤仞的长篇大论极度厌烦。

此外,尤仞挑选的经文都充满暴力性,只有神之怒,没有神之爱。我觉得即使是对基督教最怀敌意的异教徒都未必能像尤仞这般释经。


在他的解读中,人子的到来不是为了让地上太平,而是要叫地上动刀兵。


在与学校的东正教神父对峙时,尤仞甚至直接谴责后者不读《圣经》,继而背诵道,“我来是要引起分裂:儿子对抗父亲,女儿要对抗母亲,媳妇要对抗婆婆。人的仇敌就是自己家里的人(马太福音,10章,35-36节)。”


这段简直不像是出自耶稣之口的叛逆宣言,实际是耶稣鼓励其门徒坚定信仰的劝诫。但他并没有要求门徒为了分裂而分裂,毕竟分裂并不是信仰的目的。


门徒所要分裂的是不愿接受天国好消息的不信者,而所谓的“好消息”指的就是平安喜乐,没有灾祸,即人人都在上帝创造的地上乐园中快活地生活——


我清楚知道我对你们所怀的意念,是赐平安的意念,不是降灾祸的意念,要使你们有前途和希望(耶利米书29章11节)。”


耶稣让门徒分裂的,恰恰是那些制造争端,激化矛盾的固执不信之人。


自我解经的尤仞,把父亲离家、母亲唠叨、自身又平凡无奇故而无法与曼妙女性互相吸引的一堆愠怒释放到《圣经》之中。他自以为抓住了分裂他人的凭据,是上帝之语的信使,实际上,他正是耶稣令其门徒加以分裂的异端。


恰恰是这样的尤仞,却义正言辞地谴责俄罗斯今日的东正教没有一个像样的信徒,因为他们没有像某些宗教的信徒那样“战死疆场,殉道自杀。”


他对神父掏给他的布道书嗤之以鼻,说自己“有《圣经》就够了。”


由此可见,他显然不知道东正教的教义是由《圣经》、《圣传》两部分组成的。

 

《门徒》中的尤仞经不离手


《圣经》虽是教义的中心依据,但《圣传》作为教会的传统指导了信徒对《圣经》的正确解读。


因此,《圣经》和《圣传》在正统东正教中是缺一不可的。这不是现代东正教的自我修正,而是可以追溯到1054年东西教会大分裂的原始教旨。


尤仞三句话不离《圣经》的唯《圣经》做派,是东正教对新教“sola scruptura(唯有《圣经》)”的批判。


在正教会看来,《圣经》并没有与生俱来的权威性。如果没有教会神职人员所著的《圣传》对《圣经》进行整理,它不过是一本杂乱的古书而已。可以说,“脱离《圣传》,《圣经》并无实质上的意义。”


导演谢列布尼科夫认为尤仞对生命中的痛苦产生了感悟却无法名状,这种隐秘的愁绪诱发了他对神秘神学的亲近。


上帝甚至成为了这个忧闷的青春期少年用以装点个性的配件,同尤仞的全身黑衣和耳机中Laibach的金属乐一样浮于表面。


当尤仞独自呆在家中贴满庸俗墙纸的客厅时,失去了听众的他第一次显得弱小。


在尤仞的幻想中,被钉的耶稣变成了父亲。


他向父亲请求力量,但十字架上的男子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也许尤仞的母亲说的没错,他对上帝根本不感兴趣。而他的毛病都是因为“吸了毒”,这毒品的名类就是“唯有《圣经》”。


尤仞在《圣经》中意淫父亲的怀抱,获取与众不同的优越感,甚至一度认为自己能像耶稣一样症治他人的疾病。


这样的初衷令人心疼,而尤仞所谓的信仰,也许只是一场边缘少年难以逃脱的中二病。

 

导演谢列布尼科夫知道这部影片会挑战到很多俄罗斯国民的底线,但他表示自己毫无畏惧。影片入围去年戛纳的“一种关注”,图为导演携演员出席首映


“宗教的本质是爱,但这在现代生活中行不通。”


谢列布尼科夫借《门徒》表达了对信仰的绝望,但他并没有批评宗教,只是展现给我们一种错误到荒谬的信仰方式。

时至今日,俄罗斯仍有大量基督教信众和清真教徒。我还记得一名在喀山教堂中亲吻圣像的年轻女孩,她的口红在上帝的脸上留下了厚厚的唇印。


这个画面总是让我思考起现代信仰的意义。


门徒之爱



在《门徒》中,尤仞的头号死敌,生物课教师伊琳娜·里诺夫娜为了帮尤仞破除封建迷信,认真研读了《圣经》。


她对约翰福音第13章23-25节的描述尤其感兴趣:“耶稣所爱的一个门徒,当时就在耶稣身旁的上座…那个门徒就往后靠在耶稣胸前”。


不过她并不是被信徒间的亲近感动了,而是因为从中读出了同性恋的线索而兴奋。


毕竟同性恋在俄罗斯一直被视为大逆不道之举。


俄罗斯当局甚至在2015年和2016年专门立法禁止了与同性恋有关的线上线下“宣传活动”,甚至不允许同性恋者在公共场合牵手或亲吻。

 

伊琳娜沉迷《圣经》难以自拔,连男友都不再理会


俄罗斯的恐同症不仅名声远播,而且由来已久。


早在1716年,彼得大帝就颁布了军中禁止男同性恋的律令。


虽然列宁在革命后废除了沙皇的一系列法案,使反同令暂时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斯大林上台之后,同性恋又被规定为精神病人,列上了"大清洗“的名录。


苏联解体后,为了团结民众,民族主义和东正教的凝聚力再次被俄国总统挖掘出来。


在相当多的俄罗斯人眼中,同性恋既是东正教中的渎神行为,又是西方世界所支持的潮流现象,这无疑给俄国同性恋者判了两大重罪。想要借社交网络约会的LGBT,甚至有被恐同者钓鱼打死的危险。


也许《圣经》真的是一本杂乱无章的旧书,而我们从中读出的感悟早已用其他质料酝酿在意识之中了。


如果你恐同,你就能毫不费力地在《圣经》中找到凭据,反之亦然。


毕竟,在天国的好消息中,上帝并没有规定只有异性相恋才有地上的平安,约翰福音中的耶稣也说,“我怎样爱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彼此相爱。”


在理想的彼岸中,爱并不在族群间划定界限。


当耶和华的知识遍满大地时,甚至豺狼都能与羔羊同睡,“牛犊、壮狮、肥畜都能同群”(以赛亚书,11章6-9节)。

可惜,如谢列布尼科夫所说,这种爱在现实世界中无从着力。

 

伊琳娜也是一个固执己见的偏执狂,有人认为她影射了斯大林主义


即便是支持同性恋的伊琳娜,也依然摆脱不了对个人世界观的固守。


她的支持并不是发自普世的爱,而是发自她所依仗的科学与理性。


所以当她看到约翰福音对门徒相亲的描述,便会迅速得出同性恋的定论。


事实上,伊琳娜拒斥神秘神学的强烈程度完全不亚于尤仞对《圣经》的迷恋。


他们都是学校的边缘人物,只不过一个极端推崇科学,一个极端信奉上帝。


因此,尤仞和伊琳娜毫无悬念的成为了彼此的魔鬼,他们谁都未能找到能平安喜乐的奥义,还都以为可以靠坚信一样确定无疑的东西实现一劳永逸。


然而人的认知力天生无法满足于唯一的解释,所以伊琳娜看到了她所无法相信的异象,尤仞也犯下了十诫中警示的罪恶。


信仰之外



克尔凯郭尔曾说,一个真正虔诚的信徒必然是偏激且不受世人理解的。他因此坦言自己并不虔诚,但难道不偏激的信仰就是虚伪的吗?当偏激的后果必然是争执与灾祸,信仰岂不成了作茧自缚的陷阱?


同一本书,一千个人可以有一千种读法,所以对《圣经》,一千个读者也可以找到一千种理解方式。


尤仞从中找到父爱,并能为暴力正名,伊琳娜从中找到现代性,还发现了耶稣可能是同性恋的证据。


肯定自由意志的基督教没有理由反对每个人形成对上帝的不同看法,也做不到强令每个生命皈依。


花去大量篇幅探讨信仰问题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也从未阐释过佐西马长老和阿廖沙自己选择相信上帝的确切原因。

即使看了伊万那篇惊世骇俗的《宗教大法官》,阿廖沙也没做出实质的反对论据,但同样,他的信仰也未动摇。这并不奇怪,也不能说明信仰者是愚蠢无明的。


上帝,如一切宗教的神祗一样,是超出万物的至高者,祂包含一切肯定和否定,既不可被不存在,也不可被存在所描述…既是无名的,又是一切存在者的名字。“信仰归于”超出理智的黑暗,信仰者指说的终点必然会是无边的沉默(《神秘神学》,狄奥尼修斯)。


因此,时常引经据典拿《圣经》说事的尤仞并不是真正的信仰者,见到了超出理性之物的伊琳娜也已经跨越了无神论者的台阶。


即使信仰的现状真如谢列布尼科夫所展示的这般惨淡,我们也没有必要急于宣判上帝之爱的生死存亡。如此看来,《门徒》还是结束地太仓促了。

 

《门徒》拥有荒谬冷漠的结局


我们知道有种东西存在于信仰之外和理性之外,愤世嫉俗的谢列布尼科夫没有展现给我们看,但我们十有八九体验过它,或有可能体验到它。


要知道,即使是被心魔缠身,唾弃上帝的伊万·卡拉马佐夫,都有阿廖沙对他说一句,“今晚你要是发生什么事情,你首先应该想到我。


这和信仰无关,非理性所能解释,但却最令我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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