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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戏笔记 | 人机矛盾的异端,没有英雄,更不谈不上超级

2017-12-04 梁韵琪 呗壳剧场

不 错 过 好 戏     不 虚 度 光 阴



《一主二仆》剧照


美国默片大师巴斯特·基顿(Buster Keaton)素以戏仿手法闻名,瑞典裔荷兰导演 Jakop Ahlbom 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他所创作的默剧《一主二仆》(Lebensraum)便是对前者的致敬之作。该剧剧本及舞台设计灵感均源于基顿1920年的经典短片《稻草人》(The Scarecrow),全剧充满着胶片时代的 Lo-Fi 质感、冷峻与戏谑


Buster Keaton, The Scarecrow , 1920


  视频  | 《一主二仆》(Lebensraum)宣传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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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尤其默剧,擅长将一切无关事物简化,将人物置于极为典型的环境中,箇中关系、变化与趋势显而易见,同时揭示出超越戏剧文本之现实本质。有别于话剧字字珠玑、掷地有声,或现代舞习惯将态度诉诸视觉隐喻,默剧叙事通常短小精悍、见微知著,更善于塑造小人物形象及际遇,比起忠实与纯粹,它胜在普世。


原剧名「Lebensraum」在德文中意思为「生存空间」19世纪末,德国地理学家拉采尔在达尔文进化论基础上首次提出机体生存与国土资源的类比。他认为国家社会如同一个生命体,枯荣兴衰皆受其生存空间所牵制,因此国家须通过扩张领土以获得更大生存空间。「Lebensraum」遂成为固定的地缘政治概念,在二次大战期间更被德国用作殖民扩张之理论依据。而回归本剧,当中一个很重要的概念是「延伸」,关系的延伸,空间的延伸


《一主二仆》剧照


故事情节常人一眼看通,但表现与解读空间非常大,即使你不愿费神,也不碍在当中找到美感与趣味,这是它引人入胜的原因。私以为「Lebensraum」比「一主二仆」更贴切,因为它不止是一段三人关系,更关乎这段关系如何打破一种生存状态


在某个不知名时空,两名男子居住在同一屋檐下,他们姓名身份不详,发型、衣着、表情几乎完全一致,人的个性、情感、家庭及社会角色被隐去,取而代之是极其规律的生活局部。这种生活方式近乎程式化 —— 两人同时起床、互相帮忙穿衣,就连饮水动作也必须同步,如此日复一日、分工明确、按部就班、驾轻就熟。更吊诡是,这种密而不亲的关系就好比两枚共同运行着「生活」这架装置的零件,若用正常人标准来看,连「相处」也算不上。


《一主二仆》剧照  © Sanne Peper


因为空间狭小,这座房子里的家私玄机处处:床架背面是梳妆台和钢琴,雪柜门被做成书架,衣服鞋袜和调味瓶悬挂在半空,通过滑轮与绳索控制,餐叉像自拍杆一样伸缩自如,与 Buster Keaton 一脉相承的机械美学无处不在。殊不知这种机械只是另一种机械的辅助与延伸。生活本是一架庞大机器,人身处其中如同齿轮不断运转,只有人关心你能做什么,唯独无人过问你是个怎样的人。


《一主二仆》剧照  © Sanne Peper


而在眼前这片狭小的地方,人与空间的关系是通过扩展设施功能与人体适应性建立的。但无论家私功能如何强化,人体活动如何敏捷,却始终无法摆脱空间的客观限制,他们只能不断建立新习惯以适应居住条件。


用滑轮控制水瓶,以伸缩餐具代替身体活动,人只专注饮和食,不免使人想起《摩登时代》(Modern Times)中,资本家为提高生产效率,发明出「自动喂食机」取代工人们正常的饮食习惯。自大工业时代以来,机器逐步建立人的依赖,继而塑造人的思维,人类或终将被机器与制度驯服。


Charlie Chaplin, Modern Times, 1936


但在剧场语境中,总留有一点意料之外与浪漫余地。


为解决家务琐事,两人合力制造出一个机械女仆。从外表看来,她具有很强的「物体性」(表现活动受限的状态其实极考功夫,扮演者 Silke Hundertmar 本身是一名资深舞蹈演员),由于缺少神经和肌肉,其躯体僵笨拙,又无法平衡自身,似乎完全受重力支配,假如放在当下大概会被归为低级人工智能。然在呆板的皮囊之下,她又被悄悄赋予另一层意义,一种对机器和体制的反叛。



与男主人清一色白面黑西装截然不同,她脸色与常人无异,身穿一袭亮黄色连衣裙,仿佛她才是台上唯一有生气的角色。原本女仆是作为滑轮、绳索等工具之「进阶版」存在,不料她竟依稀拥有了自我意识,在家中不受操控,如入无人之境。其中有一个细节值得留心:男主人习惯每日浇花,但花始终未开;某天,当主人离开时,女仆尝试往花盆里浇水,花居然瞬间绽开了。


《一主二仆》剧照


女仆的自主对秩序体系而言是一种破坏力,但家中唯一的自然事物却乐意与之亲近,然而她的举止又时刻提示观众其「非人」属性。上述线索将一个悖论渐渐托出水面,同时不禁令人生疑,到底谁是人,谁是机器?


因为女仆介入,二人封闭、程式化的生存状态得以被打破、延伸。其中一人对女仆产生了微妙情愫,并逐渐表露出人性本能,如爱慕和羞耻感,这暗示他在尝试寻求脚本之外的生活意义。


《一主二仆》剧照  © Sanne Peper


另外一人则坚持女仆应充分发挥其功能性,以巩固原本的生活秩序。两人为争夺女仆控制权摩擦不断,他们行事不再默契,甚至发生肢体冲突,原本井井有条的生活变得混乱不堪。


《一主二仆》剧照  © Sanne Peper


与此同时,逼仄的空间也因冲突升级而发生视觉延伸:门窗、壁柜、储物箱甚至挂画,所有活动设施都成为通往「室外」的途径,人物在其间交错穿行,在时间差中极尽巧合惊险之能事。至此,观众才恍然大悟,原来台上三堵「墙」并非牢不可破,所有看似封闭的空间都有向外延展、叙述之可能



剧中至妙处是将视听设计、空间运用与戏剧构思发挥到极致,你会发现混乱表象之下尽是有条不紊,巧思精构背后则是永恒的赏心悦目。北欧格调、杂耍文化、机械美学与魔幻主义在剧中融洽共存,仿佛将年代久远的默片质感加以精修、复刻,再还原至二十一世纪的剧场。


随着数字化革命无孔不入,人机矛盾在科幻作品中早已玩法层出。当事物动辄以「超级」论时,一个带有浓重工业时代气息的初代智能女仆,以经典幽默触及人类灵肉之桎梏,这大概是戏剧史上「人机系」的异端了吧。



另外不可不提是《一主二仆》继承了默片时代现场配乐的传统,邀请荷兰另类摇滚乐团 Alamo Race Track 担任现场伴奏。两名乐手身穿与墙纸花纹相同的服装,开始时背对观众,如不细心留意,可能当真会忽略。


虽说 Jakop Ahlbom 原意是欲使之在舞台上「隐形」,但事实上他们也会适时「露相」。乐手并非始终固定在舞台某个位置,而是不断变换台位,穿堂入舍,爬高爬低,甚至变装参与表演,成为配角之一。相较于单纯的「音乐单元」,他们更像是若隐若现、游走自如的身体道具,其深藏不露本身也尽在设计之中,这比彻底「隐形」或高调「客串」都要聪明得多。


《一主二仆》剧照  © Sanne Peper


剧情尾声,其中一名男子进入了一个虚构幻象中,在那里,他看见三男身披女仆装束,手持假发,将他包围,然后逐一消失。「空间」的定义开始发生扭转,这名只渴望维持常规生活的男子被遗弃一旁。这意味着他仍受制于过去的空间观,也意味着其意识深处的迷失与自困。


此时,四周壁纸忽然除下,背后是一片怡人的森林景致,与前景家私没有丝毫视觉冲突,反而一派明朗悠然。另一名男子带女仆到郊外,为她蒙上眼睛,点起蜡烛庆生,完全待她如人类伴侣。见女仆没有任何表情,男子有些失落。其后舞台灯光慢慢暗下来,而在烛光可及的地方,只见女仆微微躬身,吹熄了蜡烛。


《一主二仆》广州首届国际默剧季  2017.12.1  © 梁韵琪


尚记得平日男主人为了让她乖乖就坐已经煞费周章,这小而妥帖的动作或暗示女仆已经拥有了人类情感,亦默许了男主人爱意。不仅三堵墙构成的物理「空间」被消解,人机之间某种不可逾越的界限也随之颠覆。你可以将其理解为纯粹的罗曼蒂克,也可以视之为伦理危机的端倪,毕竟「生存空间」不是没有代价的。  ■




荷兰魔幻主义荒诞喜剧《一主二仆》

 北京站 

时间:2017年12月8日 (五)  19:30

时间:12月9日  (六)  14:30 / 19:30

时间:12月10日  (日)  14:30

地点:北京  中间剧场

票价:180 - 480元 (套票 320 - 1000元)


 上海站 

时间:2017年12月13 (三) - 15日 (五)  19:30

时间:12月16日 (六)  13:30 / 19:30

时间:12月17日 (日)  13:30

地点:上海  美琪大戏院

票价:80 - 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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