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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真实的农村

黄梅文哲 2022-12-28

农村以前不是田园生活,现在更不是,只有一记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大都市呆得太久,谁都会想念农村的山山水水。春节我带儿子回老家,趁他在土里打滚,我也偷偷跪在世代刨食的土地上,膝下是不会自然降解的塑料口袋。真的,农村并非想象中那么富有诗情画意。我们与其说是怀念农村,还不如说是怀念过去,你并非钟爱农村,你只想逃避现实。城市在发展,很多商业模式也随着人口流动被移植回到农村,但是没有人告诉他们速度顶点在哪儿,商业模式界限在何处?细细琢磨,触目惊心。

世界上抗生素滥用最严重的国家是中国,中国抗生素滥用最严重的地方要数农村。我弟弟家孩子每次伤风感冒,都要打点滴,我常常说他们不是在打点滴就是在打点滴的路上。在农村,农民们断然不知道危害,只追求好得快。

以往,土地是农民的命根,村民之间常因土地纠纷需要村委会调解。每到十冬腊月,每家每户的土地打理得漂漂亮亮,没有一根杂草,就连小石子儿也都拾掇得干干净净。政府提倡的“退耕还林”政策最难执行,因为谁都不愿意让出新开坑的瘦土地。如今,举目望去,遍地荒草,两三年前收完玉米的秸秆歪歪斜斜立在地里。离村子稍远的地方,林木早已占据土地,“退耕还林”政策无需执行。种植多样性完全退化。在我们老家,冬天种小麦,春节后种土豆,二三月种玉米……周而复始。三月是最快乐的季节,满地麦苗,放风筝累了,可以随便躺下。但现在,小麦已经淘汰多年,因为收割小麦工序多,卖不上价,农民嫌麻烦。以前种植玉米要薅两次,现在则大剂量使用除草剂,农药更是随意走近千家万户。农村也不见得是有机食品的天堂。

婚姻出现新状况。随着社会发展,人口流动性大,外出务工人员多,自由恋爱与和平分手的婚恋观已趋近大城市,离婚也已经从当初的抬不起头变成家常便饭。从女权主义角度,这是社会进步,是女性维权意识勃兴,但是,从我的角度来看,却是另一番滋味。

我曾认真分析过历来稳固的农村婚姻为何如此不堪一击。除了人口流动、宗族观念淡化、影视剧灌输等原因,主要还是外来因素的碰撞与冲击。煤矿工人见过世面,犹如一阵清风,给部分农妇带来全新感觉,进而干柴烈火。这不是基于共同生活的感情吸引,而是基于不对等信息和视野带来的情感刺激。

我将其认定为悲剧,认为是一种潜伏期有长有短的瘟疫,非常可怕。干柴烈火总有烧尽之时,煤矿不景气,工人纷纷撤离,私奔者归家,生活看似风平浪静。有的丈夫本性木纳,充耳不闻,但是并不等于这个矛盾永远不会爆发。从犯罪实证主义角度看,矛盾一旦爆发,肯定会是家破人亡,因为事关男人尊严和家族脸面。

农村早已礼崩乐坏,朴素的精神异化严重,人情味变淡,风气也不如以前纯正。用朋友的话来说,“以前要脸现在要钱”。去年春节我回家半个月,家里收到请柬几十张,大到婚嫁,小到母猪生仔。以往喜酒只有婚丧嫁娶,现在五花八门,祝寿、剃头、乔迁……更离谱的是兄弟俩共建一栋房子,分开办酒席,春天哥哥办,秋天弟弟办。人情客往已经成为每个村民最头疼的事儿。

自然资源无序开发,无证经营比比皆是,蛮荒掠夺,黑金交易,不一而足。很多重污染正迅速向乡村转移。我们村有很多座风景优美的山坡,如今也被砂石厂蚕食得满目疮痍。正对着我家的那个天然岩洞曾是冬暖夏凉之地,如今也被炸掉一大半。每到砂石厂开工,爆炸声声,飞沙走石,石粉随风可飘至数里之外,土地结痂变硬,基本不能耕种。

农村垃圾山渐渐有了雏形。以往都是自备袋子、背篓及提篮,可以反复利用,几乎不产生垃圾,产品本身的包装也很环保,环境可以自然降解。如今都是流水线产品,包装非常夸张,环境循环系统显然无法消纳这些工业化产品。村口、山旁以及道路两旁都是空瓶、纸尿裤和塑料袋。

小官巨贪现象严重,部分村委干部成为腐蚀基层政权的排头兵。有的村支书把公章挂在腰上,不吃请不送礼便绝不办事。最遗憾的事儿,莫过于村干部臭名昭著,但村民奔走呼号,却总是稳重江山。

以前农村很贫苦,人情味很浓。精神世界匮乏,内核很干净。打架斗殴偶尔也有,“村规民约”还能通行。现在却都变了样。我不停感慨,幸福的村庄都一样,不幸的村庄却各有不同。只愿,虽然一记一记的耳光扇得响亮,但我还是希望农村能够在痛中醒来,即便被扇得满脸是血。

县官不如现管,一顶博士帽远不如村支书一支笔。

村委会法律定位仍然模糊。村支书一支笔、一张嘴,导致村务管理混乱,纪检监察部门无力介入(或介入无力)带来监管真空。虽然有很多人不同意,但我还是坚持认为这是一颗随时会恶化的毒瘤。

说说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前年夏天,同村一个父母双亡的发小来电话,怯怯地解释说从我父亲那里讨来的联系方式,求我帮他写一个申诉材料。大致意思是说县里在我们村投资兴建砂石厂,征占他家数亩土地,但村支书竟然将赔偿金发放给别人。我问:有土地承包证吗?他说有。我问:为什么村支书会这样明目张胆他说一则可能是亲戚关系,二则那个人混社会,非常霸道,村支书可能有什么把柄捏在他手里。

我给父亲打电话核实,他只是长叹,欺人太甚。我义愤填膺帮他起草申诉书。此后再无任何消息,偶尔听说相关部门下来调查过,我便以为事儿已顺利解决。

春节我带孩子回家,在村口碰到发小,他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塞给儿子,说是压岁钱。我死活不要,但他急红了眼,非要我收下给孩子买点水果。我笃信他如愿拿到了几万元补偿金。

他走后,弟弟告诉我说那事儿没有解决。我这个发小自幼老实巴交,父母双亡后更是无亲无故,近来岳父岳母也是双双病亡。村支书深知生米做成熟饭的道理,迅速把钱下发后,发小断然不敢找索要,更不敢去找那些拿到赔偿款的人,毕竟还是乡邻,不好撕破脸皮,而且部分还是他长辈,如何开口索取?

这只是市场经济大潮裹挟中的农村缩影,利益至上氛围非常浓厚。村委会是农村自治组织,是政府管理的末梢神经,关乎广大群众利益和政权稳定,但因不在国家机关序列,村支书或存在滥用职权或贪污等行为时,如果村民不举报,很难及时纠正错误。即便有举报,也会因村委会法律定位模糊、党纪国法监管真空,以及纪检部门工作方式滞后、息事宁人习惯思维等,千方百计“铲事儿”,甚至违规打压举报方。这种行为难免会无意识放任村干部肆意妄为,助长歪风邪气。

为何写下这篇文章——愿故乡不死,愿有乡无愁。

权力、效益与文化的排列顺序,反应的是整个国家和社会,以及每个人的价值取向。当前,我们习惯用追求爱情的誓言去治理国家、维系社会以及过自己的生活,我只要现在,不要将来!只要活得潇洒,哪管死后洪水滔天!农村也不能幸免。人口流动导致稳固的道德评价体系瓦解,以老文化人为主的乡绅气息也随着他们的去世而逐渐消失。乡亲关系渐渐疏远,乡情慢慢淡化,侵权行为频繁发生,非法受益者永远是脸皮厚之人。

“鲤鱼跳农门”曾是当初拼命读书的激励,如今,跳出来的和留守的,殊荣同归,只有距离远近和眼界高低,然并卵,对多数人来说,内心永远都是焦虑的,除少数人财务自由外,大多数人都还是为生活而奔波,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而返贫。

为何要写下这篇文章?实际上,留在城市,可以充耳不闻,躲进小楼。可是作为法科学生,还是忍不住要疾呼,还是忍不住心痛,我姑且称之为一种源自骨子里的使命感!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们这些人不去关注农村,不去呼吁,那我们的孩子会吗?显然不会。如今,父母是维系我们与故乡的最重要的纽带,但是父母百年之后,我们还会如此关注农村吗?显然不会。

所以,我把自己定位为尚能惦记乡村命运的热心人,即便文字不能改变什么,但还是要写出来。这不光是为他,为他们,也是为自己。在我的心里,故乡是遥远的幸福,是淡淡的牵挂。乡愁是诗歌般的惆怅,是梦幻般的篇章。然而,对很多人来说,故乡已死,乡愁只有愁没有乡。谨以此文,致我们终将逝去的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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