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据说是小学最容易背的课文,却很少有人理解她的世界
读过人教版小学五年级语文课本的同学,大概还记得这篇课文——《祖父的园子》。作家肖复兴称它是小学语文教材里最容易背诵的课文。
为什么这么说呢?
“那里边的人都是天黑了,就睡觉,天亮就起来工作。一年四季,春暖花开,秋雨,冬雪,也不过是随着季节穿越棉衣裳,脱下单衣去的过着。生老病死也都是一声不响的默默的办理。”
——萧红《呼兰河传》
2014年国庆黄金档,讲萧红一生的《黄金时代》上映,当时我在豆瓣上给打了一颗星。但两年后,我却把豆瓣影评改成五颗星。
为什么我要改变看法呢?这两年,我看了萧红的《生死场》和《呼兰河传》后,又重新看了一遍《黄金时代》,我终于明白这是一部萧红的粉丝电影,一定要看了她的书之后才能看懂。
举一个例子,萧红从离开端木到去世,电影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期间有战火纷飞,有生离死别,但观众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怎么还不死啊?
我很惭愧,当时我也盼着她快点死。相比前半段的“二萧情史”和纷纷登场上各色名人,这后半段实在太过琐碎。
看过《生死场》之后,我才明白电影后半段的意义,萧红对于生与死的理解,超过了同时代的绝大部分作家,这一段仿佛是对她作品的诠释。
如果没有看过她的作品,《黄金时代》里的萧红只不过是《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里的松子。
你看看,拒婚出逃,遇上表哥,怀着表哥的孩子,与萧军同居;被萧军家暴抛弃,怀着萧军的孩子又嫁给端木;被端木抛弃后,死前身边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个男粉丝……,整个一边缘型人格的扮嫩女文青。
如果没有看过她的作品,你就无法理解她为什么总是无尽地漂泊?为什么两个孩子都被她抛弃?为什么离开萧军,又留不住端木?她的朋友为什么对她的文字评价高,而对本人的评价低?
你无法通过《黄金时代》了解萧红,你只能了解萧红后,再喜爱这部电影,这也是我当时给一星、现在给五星的原因。
影片中的萧红说:我不知道我的作品以后还有没有人看,我只知道关于我的流言绯闻将永远流传。所以正确的观影姿势是沿着她的作品,理解“被嫌弃的萧红的一生”。
“黄瓜愿意开一个黄花,就开一个黄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他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
蝴蝶随意的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只是天空蓝悠悠的,又高又远。”
——萧红 《呼兰河传》
读过人教版小学五年级语文课本的同学,大概还记得上面的课文——《祖父的园子》中的经典段落。作家肖复兴在一次作业讲座里,现场解读了这篇课本,称它是小学语文教材里最容易背诵的课文。
为什么呢?因为萧红用小孩子的心态去写黄瓜、玉米、蝴蝶,写菜园子。小孩子觉得很好玩,所以一下子就能记住了。
小孩子的天性就是自由,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最好没人管你,萧红的文字就是一种自由天性的表达。有评论家说:“某种意义上,她终年都活在童年里,从来就不曾离开过。”
但就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样,追求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
(萧红与萧军合影)
让我们把镜头拉回到两萧初遇的那场戏。萧红对萧军说:原来你就是三郎!我刚刚还在读你的文章。萧军拿起萧红的诗,惊讶地问:这些都是你写的?
正是萧军的欣赏,让萧红意识到,在追求自由的道路上,她有比逃婚更好的选择,就是写作。
萧红十年创作,在贫寒、怀孕、弃子、婚变、流亡、疾病的同时,留下了一百多万字的作品。在很多人的眼里,除了张爱玲,女作家中无人能及。
以前我不看萧红,因为现代文学史给她贴了个“左翼作家”的标签。这个标签可以贴在萧军身上,却大大贬低了萧红的价值。
如果说萧军属于三十年代的文坛,那么萧红就属于整个文学史。如果说萧军是靠努力获得的成就,那么萧红就是那种靠天赋写作的作家。
所以萧军不服气,《生死场》出版,萧红一夜成名后,他无数次嘲笑萧红写的东西:这有什么好写的。
然而萧红不是杨绛,不是林徽因,不会为了爱人放弃写作的自由,更不会因为身边的朋友,放弃自己的创作理念。
电影的艺术形式很难表现二萧在创作理念上的分岐,可这也是两人分手的重要原因。萧红后来的创作方向完全偏离了左翼传统,更公开宣称:“作家不属于哪个阶级,而属于人类。我的笔锋,就是要对准人类的愚昧。”
二萧的结合有是政治意义的,他们是由左翼旗手鲁迅一手发掘,代表“左翼文学”的成就。二萧后来的不和、萧军的出轨、家暴等等,朋友们众所周知,却竭力撮合二人。
《黄金时代》里,萧红说:“我只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可以写作。”这个“安静的环境”可以理解成现实环境,更应该理解成逃避那些政治上的是是非非。
端木也许没有萧军那样的男人气概,但他给了萧红一个安静的书桌,远离左翼文学圈,实现了她从人生到文字的全面自由。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她留下了《呼兰河传》、《马伯乐》等最著名的作品。
1942年,萧红在香港去世,萧军在延安经历了残酷的“整风运动”,这二个当年左翼文学的先锋,同时丧失了自由表达的能力。
3
“母亲一向是这样,很爱护女儿,可是当女儿败坏了菜棵,母亲便去爱护菜棵了。农家无论是菜棵,或是一株茅草也要超过人的价值。……
在乡村,永久不晓得,永久体验不到灵魂,只有物质来充实她们。”
——萧红《生死场》
有人说,作家和女作家是两种名词,前者是职业,后者是身份。前者被关注的是思想,后者被关注的是身体。《黄金时代》也无法逃离这个视角。
萧红曾这样解读自己:“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我有个朋友,说自己只看自杀作家的作品:海明威、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芥川龙之介、茨威格、伍尔芙、顾城、三毛……。后面的话,大家大概猜到了,是的,他特别喜欢萧红的文字。所以我猜,萧红如果不是病死,那结果就是自杀。
自杀作家有一个共同点,生活与写作的界限出了问题。
作家的人生是双重的,其中生活是受限制的,写作则是无拘无束的,双者有明确的界限。然而萧红却把写作中的欲望,伸张到了生活中。
比如说,萧红生过两个孩子,第一个送人了,因为养不起,第二个,有说病死的,有说给弄死的。对应前面贴出的《生死场》里的那段话,你会发现,孩子对于她,就像作品中的角色,就如同死在自己的笔下。
翻看她的文字,哪怕是最温情的部分,都透露着一种残酷,甚至她对这此残酷有着本能的迷恋。
她放纵着自己的写作,用残酷覆盖了自己的生活。
比如她对童年的叙述,在她的笔下,她为自己编织了一段悲惨的往事:封建家庭,父亲愚昧无知,曾狠狠地踢过她一脚,奶奶也不喜欢她,用针扎她,唯一的疼爱她的祖父却早早去逝。
但萧红亲戚的回忆却并非如此。萧红从小就淘气任性,祖父对她又过于溺爱,七八岁的孩子还在爷爷头上拉屎。有一回她偷偷跑出来玩,迷了路,一个好心的车夫送她回家,下车时不小心跌倒了。祖父心疼之下,不分青红皂白,给了车夫一记耳光。
萧红不喜欢奶奶,因为她小时候特别喜欢捅窗户纸(在当时东北是很贵的),奶奶拦不住她,就用针吓唬她,从此就记了仇了。
父亲也不是什么愚昧无知的人,当过县教育局长,对她也没有什么恶行,顶多是农村常见的重男轻女。
把溺爱当温情,把教育当虐待,以此响应她笔下那些角色,萧红的悲剧在于,她混淆了生活与写作的界限,最后连自己也无法分清。
《黄金时代》里,怀着孩子的萧红被萧军抛弃,端木问她:“你怎么能跟这种人在一起?”萧红病危后,端木也离开了她,留下来照顾她的骆宾基,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怎么能跟端木这种人在一起?”
萧红的文学才华让她对于现实的表现无比深刻,但对真实生活的认知能力却越来越窄,到最后,只能用幻觉填补生活空白。
4
《祖父的园子》入选小学语文课本,本意是让孩子欣赏这种童真、自由的文字之美。但当我们的孩子长大后,再读《呼兰河传》,再看《黄金时代》,他们也许会想,文字再美好,也无法取代自己对生活的看法。
就像作家红柯的建议:“我总是告诉我的学生,尤其是女学生,萧红的作品多么好啊,可老师真不希望你们过萧红过过的日子,老师衷心希望你们过冰心老太太的一生,多么完满的一生,母爱,巨大的爱,给孩子们的爱,近于宗教的爱。”、
(本文为“民国新女性”系列之九)
人物系列近期热文
影评系列近期热文
请相信一个不靠脸吃饭的人是最要脸的长按二维码关注“人神共奋”微信公众号